第13章 哈撒之死
作者:嬿来      更新:2021-05-15 02:19      字数:10844
  祁瑛梨看着他犹豫不决的表情,鼓起勇气拉着他的手,深情地看着他道:“陵至,海日古马帮是我最开心的日子,我不必讨任何人的好,我只要做我自己就好了,开心了就大笑,伤心了哭。喝醉了就睡,遇到生死就同心协力,那是我有生以来最开心的日子。我喜欢那样无拘无束的日子,我想继续过那样的日子。”
  戴洛商自然知道她话里是什么意思,他只是感叹老天不公平,哪怕她只是普通富贵之家的小姐,他都有机会一争,可她偏偏是土司家的小姐。谁不知道土司家的小姐是要与其它几大土司联姻呢?可是他也心疼她……
  戴洛商望着她美丽的容颜,轻轻地抽出了自己的手,悲伤地叹声道:“阿梨……我们……我们不可能的……”
  祁瑛梨满含泪水地看着他,心中是从未有过的疼痛:“就因为我是土司的女儿么?”
  戴洛商沉默着没有说话,他从未感觉像现在这般无助和无奈,哪怕是有一丝的希望,他都会去争取,可是现在他却只看到了黑暗,没有一点儿光明。
  ——哈撒见戴洛商神色黯然,像是路边霜打了的花草一般垂头丧气,便笑道:“人不轻狂枉少年,瞧瞧你现在的模样,像个几十岁的老头子,比我哈撒还老。”
  戴洛商苦笑道:“师父,您就别笑我了,一会儿巴尔古又要跟着起哄了。”
  “你呀,是老子活了这么多年见过的最果敢、最机智的年轻人了。我想,也不会有什么难事能让你难太久的。”哈撒拍拍他的肩膀,昂首继续向前走去。
  戴洛商望着他笔挺的腰板,很是钦佩地想:自己什么时候也能如哈撒一般顶天立地,扛得起,放得下呢。
  商队穿行在静默、空旷的拉脊山深处,深秋的大山早已没了夏日繁花虫鸣,只有残败的落叶随着风无助地飞舞着,像是一个个失去灵魂般漫无目的。骡马踏着前日走过的足迹,踩着嘎吱做响的落叶,走向每个人心目中想要到的目的地。穿过树林丛生的前段山脉,山涧里浑浊土黄的河水奔腾着向东流去,它们即将汇入黄河。再向前行,大山便没有草木,光秃秃的山上是红色土山,千百年来风吹日晒,大自然给了它最美丽的容颜,红彤彤的如同火焰一般壮丽。商队在拉脊山过夜虽然辛苦,可是听着山林里各种动物的呢喃细语,甚至是狼嚎声,都像是有了陪伴一般,心里又了些许慰藉。
  这一天,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虽说身处西方,可是渐近冬日的落日下的也要比夏日早很多。拉脊山的寒气已经沁了上来。
  “哈爷,今晚还要在山里过夜么?”勒其赫哲从后面走上来问哈撒。
  达南巴图望着笑呵呵地说:“山里过夜也成,只怕前几夜的狼已经盯上我们啦,咱们也要小心被狼叼了去啊。”
  哈撒向前走了几步,回头望了一眼天色道:“近来西北要有一场风雪,却闷在天上迟迟不下来,咱们也不知道什么就真的碰上了。绕过前面的山就要到循化街子镇了,咱们加快步伐,今晚争取能在街子镇的骆驼泉附近驻扎。”
  “恩,好。”商队要在解决食物和饮水,街子镇、骆驼泉是最好的驻地选择,勒其赫哲同意地点点头。
  戴洛商跟在后方歪着头看着达南巴图和铁豹子二人相视一眼,眼里有些他不甚明了的含义,只是他心思不在这里,便没多留意。
  祁连山的东段拉脊山脉中聚集着一群撒拉族人,街子镇便是他们祖辈世代生活的地方,那里四面环山,山谷相间,黄河流径穿行其中。山上云杉、油松、红桦和白桦共同生长汇聚成茂密的森林。
  街镇不是很大,环于山中少了许多的战事骚扰,百姓们安居乐业,夜市繁华,很是热闹。
  哈撒带着商队熟门熟路地找到当地一家客栈处,他热情地与客栈的马掌柜打招呼,“老马,老马,别来无恙啊!”
  马掌柜见是哈撒,顿时笑脸相迎出来行礼,笑道:“哎呀呀,真是稀客,稀客呀。哈撒老爷多日没来我这儿了啊。”
  “哈哈,说起来啊,大约也有两年没走这条路了。”哈撒笑着径直走进了客栈,朗声道:“二十间客房我要用,还有我的马帮兄弟们都饿的前心贴肚皮了,你就有什么好的尽管上吧。”
  马掌柜闻言怔了怔,忙殷勤地上前,露出些许为难的笑容道:“哎呀,这实在不巧了。我的客栈今儿刚来了一批商队,都给住满了,只怕……”“他说道这儿便没敢继续往下说,只是一个劲儿地观察着哈撒的表情。
  哈撒脸上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回头眯着眼瞅着马掌柜许久,只瞅的对方心里毛毛躁躁的才缓缓开口笑道:“住满了……”他说着抬头望了一眼楼上,又对马老板道:“看来,还有人跟我哈撒一样,对临津渡感兴趣啊。”
  上门的都是客,得罪了谁都不是小事,马掌柜多年经商于此自然懂得这个道理,忙笑着解释道:“嗨,他们倒是未必有您的眼光和胆识呢,只怕是刚好撞上了。”有说到这儿时,灵机一动,笑呵呵地走到哈撒身边道:“哈爷,要不这样吧。您从遗关镇到这儿也走累了,我看大家伙儿都又累又饿,不如先在我这儿吃点饭填饱肚子再说呢。饭菜呢,我就给您算的便宜点儿。”
  哈撒刚准备发难,可肚子却比他先行一步,咕噜咕噜地叫了起来,无奈,他便同意了马掌柜的建议。
  商队分两批在客栈的大厅找地方坐下吃饭,戴洛商跟着哈撒、达南巴图等人坐一桌先吃。坐在桌前等着上菜时,戴洛商四下打量着客栈,这客栈与他初次打工顾老板的客栈完全不同,全木质搭建,结构独特,雕梁画栋,设计灵巧,甚至好看。
  戴洛商望着掌柜和伙计们忙活来去的身影甚是不解地问:“哈爷,这撒拉族和在咱们遗关镇的回族的衣着看起来好像啊。”
  谁知这段疑问刚好被马掌柜给听到了,他笑嘻嘻地边摆了几套冰糖果子茶,边笑着解释道:“这位小哥真是好眼力见,咱们撒拉族和回族的差别确实是微乎其微。吃什么喝什么,还有这身上的衣服装饰都差不多的,婚丧嫁娶也更没多大差别,最主要的是我们都是真主安拉的信徒。”
  戴洛商刚还要继续发问,却见伙计们端着菜品走了过来便端了茶慢慢喝起来。哈撒是马掌柜的老顾客,一应菜品都是填满了盘子端上来的,有洒了酱汁拌了葱花的酱牛肉、红油辣椒白蒜碎粒洒在中间儿的青白搅团、软糯喷香的糖饼子还有各色牛羊肉、热气腾腾锅子,看着就让人食欲大增。
  马脚子们行走一路到此时早已饥寒交迫,饭菜一上便不顾形象地狼吞虎咽起来。吃饭途中,达南巴图忽然笑呵呵地嚼着牛肉问马掌柜道:“掌柜的,嘿嘿,今儿个,咱们能喝点儿小酒么?”
  “是啊,这么好吃的牛羊肉,却没酒喝,岂不是辜负了?”铁豹子大快朵颐地跟着嚷起来,嘴角还流着一道油痕。
  马掌柜忙四下环顾一番含笑摆了摆手,脸上带着难色道:“各位大老爷们,实在是对不住了。今天大家刚去做了礼拜回来,咱们又在街子镇,这酒我是万万不敢给各位老爷上的,还请各位老爷们多多谅解,暂且忍耐了今晚一顿。”
  戴洛商端着茶杯微微呷了口茶,皱着眉不着痕迹地瞅着达南巴图和铁豹子:这两人一个是马帮的二管事,一个武师镖头,都不是第一天走江湖,若非是住客栈,其余时候喝酒是慎之又慎的,何况此地又是撒拉族聚居地区。
  哈撒拍拍达南巴图的肩膀,哈哈大笑道:“你就别唬他了,他胆子小。万一你真把他给吓住了,往后咱们还怎么来这儿混吃混喝呢!”
  马掌柜知道他是开玩笑,脸上殷勤的笑意还挂着,道:“不过,哈爷您也别小瞧了咱,这几十年来,南来北往的马帮咱也见了不少,像哈爷这般有魄力的却是不多见的。”
  哈撒闻言乐开了花,瞅着马掌柜竖起大拇指笑道:“哎呦!掌柜的,我哈爷最佩服的,还是你这张嘴。生气都不给机会。”他说着大手在马掌柜胸前拍拍,低声笑道:“老哥这次可是特意带了三十坛子家酿的青稞酒,这青稞酒味道清香,顺口绵柔,喝了不上头,我是一天也不能少了。嘿嘿,这次老哥可是专程要带去临津渡去卖的……你呀,赶紧的去把护院的叫来,给我去看好了。”说完转身抬手冲马脚子们一个招呼:“兄弟们,麻溜儿的,吃饱喝足了咱们还要上路。”
  马掌柜顿时喜笑颜开招呼着伙计们继续给客人们加水加菜,同时执行着哈撒的吩咐。
  哈撒心情高兴,招呼着兄弟们吃喝说笑,一旁的勒其赫哲默默吃完后便走出去接替看货的巴尔古。巴尔古在客栈外仰头端详着天边的黑云,向勒其赫哲指了指天,二人默契地相视一眼便交换了工作岗位。巴尔古进了客栈走到哈撒身后,低声通报道:“哈爷,我看西边儿的天上挂着风云,走势不大对,咱们得赶紧吃完了就走,赶在大风起前搭起帐篷。”
  哈撒闻言微皱了一下眉头,便催促着马脚子们吃饱了喝足了,辞别了马掌柜,赶着骡子往骆驼泉走去。
  骆驼泉在距离街子镇不愿的积石镇西方,清泉清澈,四季不断是撒拉族人们最为崇敬的圣泉。
  一行人忍着风寒来到了骆驼泉边,四野漆黑,天上阴云密布没有一丝星光。众人点着火把在泉边开始搭建帐篷,点火取暖。
  戴洛商一处处地排查着货品和骡子的安置,转而问勒其赫哲,“这骆驼泉看起来也不大啊,撒拉族人竟然那么崇敬它,可有什么讲究?”
  勒其赫哲道:“这是撒拉族人的圣泉。相传撒拉族的族人遭到了迫害,便带着18个族人和白骆驼,驮着故乡的水土和一部《古兰经》离开了家乡,他们翻过了天山、过嘉峪关,绕河西走廊,几经辗转才来到这一带。山穷水尽他们在一天晚上又走失了白骆驼,第二天族人们寻找时,便在这找到了眼清泉,而白骆驼却已化为了一块白石。而这儿的水土与他们从家乡带来的一样,族人们认为是白骆驼为他们指引了生路,所以就在这里居住了下来,为了纪念它,就起名叫骆驼泉。”
  戴洛商恍然大悟,笑道:“原来,竟有这样的一段传奇故事啊。”他不着痕迹地打量着面无表情的勒其赫哲,略带好奇地笑问:“你……好像什么都知道啊。我总觉得你跟他们不一样。”
  勒其赫哲不以为意瞥了他一眼,淡淡地道:“有什么不一样?都一样。”说完便转身直接走了,将戴洛商直接晾在了那儿。
  这一场景却刚好被走过来的巴尔古给瞧见,指着他幸灾乐祸地笑个不停,戴洛商没好气地瞅着他问:“你笑什么?”
  他上前揽着戴洛商的肩膀笑道:“他是什么人,他可是真正的蒙古王族后裔,满心的报复。只可惜啊,命不好,只能跟咱们一样,当个浪迹四方的马脚子。”说完还没哼笑了一声,略带自嘲地补了一句:“还是个穷马脚子。”
  戴洛商心中泛起淡淡的酸楚,想要的得不到,相爱的又不能在一起,人人都有自己的不如意,人人也都活的不容易。
  这世道啊……真是……“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午夜过后,风渐渐刮的大了起来,带着尘土沙粒呜咽作响,在这样有山林树木的地方,商队不敢点太多篝火取暖,如果大风将火星刮到干草处,便很容易引起山火。森林、高山,流水,雪山都是马脚子们一路行走赖以生存的环境,他们是不会让自己葬身火海的。因此只在每个帐篷侧角插着一支橙黄色的火把,那温暖的火光仿佛带着一种莫名的暖意让马脚子们很快地就进入了梦乡。
  也不知过了多久,帐篷外的嘈杂声越来越大,越来越惹人厌烦,紧接着是人们的呼喊声,骡马受惊的嘶鸣声,还有几声狼嚎……
  戴洛商在睡梦中被吵醒来,迷迷糊糊间睁开眼,只见帐篷外火光人影晃动,他定了定神,像是被点燃了一般急忙跳起来,顺手抓了衣服冲出了帐篷,只见商队的马脚子们已经起来,勒其赫哲带着一队人围在货品前拿着木棍篝火,提着刀,有的看护着骡子,有的还在惊慌地寻找武器,火光下一个个脸上露着惊慌警惕的神色,大风呼啸的空气里若有似无的酒香味。
  戴洛商穿衣服的途中随便抓着一个马脚子问:“怎么回事?发生什么事了?”
  “狼!有狼群!”那马脚子吓得脸色惨白,说完便跑着去拿武器。
  戴洛商吓得腿一软,下意识地拔出随身携带的匕首,四下看乱哄哄一片,他顺手从自己的帐篷外侧拔下火把举在手里,迎面看到巴尔古,他也看到了戴洛商,二人上来便问出一样的话来:“哈爷呢?”
  “不知道!”
  “我没找到!”
  戴洛商低头看一眼他带血的刀,骇然问:“是真的狼么?”他听哈撒说过,在商队最怕遇到狼群和野狗,野狗凶残贪婪尚且对付,却怕有组织有纪律的狼群,他们才难对付。
  巴尔古将刀抬起,脸上露出嗜血的笑容:“嘿嘿,已经被我宰了!”
  戴洛商望着他忍不住打了个冷颤,“我们有火把,狼群怎么还敢来犯?”
  “不是狼群,是跑单的两只。妈的,咬死了我们一头骡子。”巴尔古将刀在一侧的木头上蹭了蹭血迹,恨恨地骂道,“铁豹子空有一身本领,关键时刻却跟他的武师跑的尾巴都见不着。”
  戴洛商睡前还见到铁豹子和达南巴图在商量着什么,他见到后还跟打了个招呼,“不见踪影?”他四下张望一番混乱的场景,有些焦虑地皱起眉头,“咱们还是找到哈爷为好。”
  巴尔古严肃地凝视他一眼,点头沉声道:“恩,分头找。”
  二人说完便分不同的方向去找哈撒。
  就在这时,一个马脚子神色慌张地一把拽住戴洛商,焦急地道:“哎呦小爷,可找到你了,大马锅头在前面,叫你快过去想想办法呢。”
  戴洛商看了一眼这张略有陌生的脸有些犹豫,“你是……”他对这个人实在没印象,可是眼下商队乱成一片也顾不得那么多了,便没再追问跟着便去找哈撒。
  那马脚子带着戴洛商越走离商队越远,戴洛商嫌他腿瘸走的慢便让他指着他小跑着去,哪知到了河边也不见哈撒的踪影。
  忽然身后传来一阵厮杀声,他骇然回头望着商队方向,只见火光四起,帐篷一个接一个地烧起了火,骡马嘶鸣,喊杀声阵阵冲天。
  “坏了!”
  戴洛商顿感不妙,再看给他递话的马脚子早已没了踪影,他拔腿便往回跑。
  他已经知道了!
  现在,他知道是谁背叛了马帮,背叛了哈撒!
  现在最主要的是找到哈撒,要找到哈撒!
  熊熊的火焰借着风势烧的壮丽而玄幻,一头头骡马拴在树木上燃烧着火焰,痛苦的嘶鸣声响彻云霄!
  巴尔古像是疯了一般,挥舞着刀狂砍着头骡的缰绳,骡子不能死,头骡更不能死!这是每一个马脚子的信念。
  几乎所有马脚子们脱下身上的衣服煽打着每个帐篷上根本无法扑灭的大火……
  戴洛商望着日夜相守的同伴和出生入死的骡子,一阵撕心裂肺地痛呼着,举起匕首去救骡子!
  ——“哈撒!哈撒!”
  “不!不行!我要杀了他!要杀了他!他竟然背叛我!”
  “哈撒!你受伤了,撤吧!走吧!”
  戴洛商慌乱中忽然听到了哈撒的声音和名字,四下一望,只见勒其赫哲等人抱着狂怒的哈撒,从不远处的帐篷弯角后一步步向后退出来。
  “哈撒!留下货,我……我饶你一命!”
  戴洛商心中咯噔一下,胸腔中燃烧着怒火,咬牙切齿地拽着抢救出来的五匹骡子向哈撒等人费力地跑过去。
  只见达南巴图、铁豹子和他的武师们举着刀将商队所有的货品挡在身后,而在货品后还有几十个完全不认识的人。
  “达南巴图!铁豹子!”哈撒满心悲愤,怒目瞪视着那二人,捂着身上的刀口,“你我出身入死这么多年,我哈撒自问没有亏待过你分毫,今日你却……你却害我,背叛我……”勒其赫哲带着七八个人拔刀护着他,只怕别的马脚子早已吓得躲开逃命去了。
  达南巴图瞥了一眼护在自己身前的铁豹子,似乎是心里有了底气一般忽然狰狞地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撒,你真是没有自知之明啊!老子跟了你几十年,几十年来,出生入死,我巴图那点儿比戴洛商那个小子差?你竟然让他跟我平起平坐!”
  ——“巴图!”
  半空里忽然传来一声暴怒之吼,所有人都被这一声吼得一个激灵。
  只见戴洛商拽着着几匹有些受惊的骡马,燃烧的火光照亮他愤怒至极的脸!
  ——“敦煌的盗匪,是你给端尔只透露了商队的行踪!”
  “唐古拉山口,是你引来达杰马帮的人,要将我们困死在雪山里!”
  “在那曲草原上,又是你偷偷放走了达杰马帮的人!”
  “这一桩桩,一件件,不是因为你嫉妒我和你平起平坐,而是因为是我管理账目,算出了你多年来贪污商队分红的金钱,挡了你的财路,你才对我恨之入骨吧?”
  戴洛商一步步紧逼,一句句话戳进了每个人的心里。
  “这次来临津渡,你安排了达杰马帮的人混在商队里,哈撒信任你,自然没有太留意这次出发有那么多陌生的人。你处心积虑的,不就是想要得到海日古马帮吗?”
  达南巴图被戴洛商戳破,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忽然狞笑着道:“嘿嘿,你小子果然聪明。只可惜阿史丽那个贱人对你动了心,没能杀了你。”
  “阿史丽?”
  在这样一个剑拔弩张、杀气冲天的夜晚忽然听到那个有些遥远绮丽的名字,让戴洛商心头一颤。
  巴尔古眼眶发红地一步步走上前来,慢慢提起了刀,蓄满力气便要冲上去厮杀。
  戴洛商抬手用力将他一把挡下,低声喝道:“巴尔古,你听我的!”
  巴尔古心中虽然充满无数仇恨,可对于商队地位仅次于哈撒的戴洛商,看着他坚定的脸上那决毅的表情,心中便信了他的话。
  戴洛商悄声跟巴尔古道:“咱们得赶紧带着自己的人离开这里,他们人多势众,咱们不是对手。”他双目瞪得铜铃一般,冒着怒火,咬牙切齿地“君子报仇,十年未晚。”
  哈撒愤怒的嘶声高喊道:“巴图,茶马古道有规矩,‘险道不寻仇,头骡不能害’,你忘恩负义,背叛马帮,还违背了茶马古道的规矩,我哈撒今天要杀了你!”
  “哈哈哈!”达南巴图张狂地大笑着:“你?就凭你们几个老弱病残也能杀了我?你先问问他,你能不能活着离开这儿。”他拍拍铁豹子的肩膀大笑道:“兄弟,看你的了。”
  戴洛商见他们要杀人灭口,大喝一声“上马!”便一跃而上,打马向巴图、铁豹子冲了过去。
  巴尔古见状跟着翻身上马提着刀便冲向了巴图等人,他心里带着漫天的仇恨,是他陷害了那个明媚鲜艳的姑娘。
  “带着哈撒快走!”戴洛商高声喊一声,趁乱将缰绳扔给勒其赫哲。
  勒其赫哲等人趁机拽住缰绳,趁着戴洛商和巴尔古掩护的动乱中拽着哈撒上了马,不顾哈撒的怒吼和挣扎,打骑马便向街子镇方向逃去。
  恰在这时,远处忽然传来一声声狼嚎声!
  达南巴图和铁豹子都知道狼群快来了,便放弃了追逐戴洛商和巴尔古,回身带着剩下的人收拾海日古马帮的货品趁夜向临津渡方向而去。
  ——一行八九个人打马狂奔回到街子镇上,天色已渐渐泛白,街道上已有了摆摊卖吃食的人。众人在街上好不容易找到一处药房,勒其赫哲翻身下马,冲上去一脚踹开大门,“掌柜的!快救人!快救人!”
  戴洛商第一次见勒其赫哲慌张的神色,赶紧翻身下马。哈撒趴在马上,戴洛商跟其他人一同护着他下马,这才看清他的伤势,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背后一道刀口,胸前一道,皮袄已被鲜血染红,伤口和衣服裹在一起看不出刀口有多深,脸色惨白的哈撒额头上是豆大的汗珠子,浑身抖得跟筛糠一般,根本没办法站稳。众人将他扶着走进店铺。
  那大夫吓得战战兢兢被勒其赫哲拎了出来,“快点儿!”
  戴洛商忙上前扶着那大夫先生,客客气气地道:“大夫,我们是商队的,我们大马锅头被人陷害,砍了两刀,拜托您快快救治。”
  那大夫看了一眼浑身是血,有些神志不清的哈撒,忙说:“快,快些抬进来吧。”
  众人不敢怠慢将哈撒抬进了里间,一众人等被挡在了门外,巴尔古带着一群人在门口警戒着,戴洛商才有空问脸色可怖的勒其赫哲:“谁砍的哈爷?”
  “巴图和铁豹子!”勒其赫哲恨恨地吐出这两个名字。
  戴洛商骇然地望着他,眼睛里射出带着仇恨的精芒:“他们是真下了死手啊。”
  “他们不止是下了死手,简直是心狠手辣。”巴尔古身上沾满了血,目光炯炯地闪烁着恨意,声音里是不忍听闻的悲怆:“他们杀了头骡,还在帐篷和马上都撒了酒,他们是想把我们都烧死在骆驼泉。”
  戴洛商与勒其赫哲脸上露出骇然之色望着对方,前者这才恍然道:“难怪,难怪我在空气里闻到了些许的酒味。”
  勒其赫哲望着大街上被大风吹得飘摇欲坠的那些招牌道:“看来,这场大风,竟成他们的好帮手啊。”
  不知过了多久,那大夫才从里屋走了出来,告知戴洛商他已经给哈撒的伤口太深,还有毒,他已经做了清洗,洒了止血药,进行了包扎,现在已经引起了高烧。勒其赫哲与巴尔古等人闻言骇然,一边骂着达南巴图又担心那帮人再追来,不敢在街子镇久呆,便让大夫配了些药带着,又用马匹换了一辆马车,载着哈撒一路往遗关镇逃去。
  巴尔古和勒其赫哲骑马前方带路,戴洛商拉着哈撒赶着马车紧跟着,众人没了商队货品的羁绊,平日里要走一天的路缩短了一半地往回赶。中途歇息时,戴洛商等人将熬好的药给哈撒,哈撒已虚弱得进入了昏迷,嘴唇因失血过多而显得紫白,额头上冒着擦不断的冷汗。
  戴洛商从未想过会有这样一天,跟随他几十年的兄弟会下狠手害他,非要置他于死地不可。
  众人扶着哈撒,他端着药递到哈撒唇边,轻轻喊了几声他才迷迷糊糊地醒过来。
  “哈爷,把药喝了。”戴洛商想着他平日何等仗义,何等威风,却横遭此难,鼻子一酸险些落下泪来,可他又怕他看到难过,忙低下了头掩饰着。
  哈撒就着他的手皱着眉将药喝尽,虚弱地微微笑道:“陵至……呵呵,不要紧……这点儿伤不算什么。”
  戴洛商心中悲痛万分,点点头道:“哈爷,您别说话,咱们赶紧回家,回家找最好的大夫,一定会没事的。”说完狠狠地给马屁股就是两鞭子,他得带着哈撒赶紧离开回家,无论是他的伤口还是刀毒,都不容他停留片刻。
  哈撒斜躺在马车上,他们先用被子裹着他,又用绳子将他绑在马车上避免太过颠簸。他瞅着戴洛商奋力挥鞭地身影,艰难地伸出手拉住他执鞭的手,向诧异的戴洛商虚弱地笑道:“不能这么打马的。”
  戴洛商闻言顿时泪满眼眶,点点头:“是。”这是哈撒经常给他们讲的最多的道理,咱们马帮出门、生计全靠马,所以每匹马都要像家人一样爱护。
  哈撒瞅着他,又微微地笑了笑道:“唉,你说,你是个爷们儿,怎么就过不了情关呢?”
  “哈爷?”戴洛商不明就里地看着哈撒,只当他有些烧糊涂了,“
  哈撒呵呵笑了笑道:“你以为我不知道她是谁吗?”
  戴洛商神情一滞,不甚明了他要说什么,还只当他是烧糊涂了。
  哈撒像眼神微微转动,望向青蓝色的天空,道:“打从她第一天进我的马帮,我就知道她是谁。祁家与我素日虽然没有什么来往,却也知道祁家没什么公子,到真有两位小姐。德格受雇于人,既要忠于祁家,却也不想不义于我。故意让我瞧见他身上的祁府令牌,我便断定她便是土司家的小姐。所以,我从来不说他们,不是我不知道,是我不能知道。”
  戴洛商心中咯噔一下,脸色大变。
  哈撒脸上带着温和地笑意,道:“海日古就是我的身家性命。我的马帮里,每个人的家底我都打听的一清二楚。你们怎么可能瞒得过我呢。”
  戴洛商真是对哈撒钦佩至极,心怀感激地道:“哈爷真是世事洞明,瞒不过您的法眼。”
  哈撒目光再次流转到戴洛商脸上,笑道:“呵呵,她喜欢你,你也喜欢她,哈爷我看得明白。可是你小子被那个李九爷给吓坏了,不敢接受她,所以这次她才没跟来。”
  “哈爷……我……”戴洛商自惭形秽地叹息一声,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
  哈撒脸上温和向往的目光望着他,轻声叮嘱着:“去吧……孩子,去吧,去找她吧……”他说着说着声音渐渐虚弱下来,心里却明镜似得,他想告诉他不要像他,不要等到快死了,才后悔没有和相爱的人好好的生活。
  ——一行人狂奔回遗关镇时,哈撒伤口的毒已经进入了他的身体,神智已经不甚清楚,众人抬着他奔进了府邸,莎琳娜等人见状险些晕倒,哭着扑了上来。
  哈撒半晌才微微睁开了眼睛,目光缓缓流转望着一众人,轻轻叹笑道:“唉,我今天怕是过不了这关了……”
  “哈爷……”
  众人跟着一阵难过,望着他忍不住落下泪来。
  哈撒望着戴洛商微微抬起手,戴洛商“噗通”一声跪在床前握住他的手,“哈爷,您想说什么?”
  “我,我哈撒十四岁接管海日古马帮的大马锅头至今三十余年,可是今天,巴图杀了我们的头骡……我们的头骡死了,我已经不再是海日古的大马锅头了。我哈撒走南闯北几十年,什么样的人没见过,什么样的事儿没碰过?形形色色之人见的多了。陵至,我看重你是个品行厚重、有勇有谋的孩子,宅心仁厚、胸怀天地,是个有担当之人。我哈撒没一个本家兄弟,从今往后,这海日古便交给你了。”哈撒有气无力地轻声说。
  戴洛商震惊地望着他,“哈爷……”
  哈撒目光望向一侧跪着的巴尔古和勒其赫哲,“巴尔古、勒其赫哲你们是我最好的兄弟……是海日古马帮最好的趟子手,你们要全心全力地辅助陵至,他是个能带着咱们海日古走向辉煌的人……我的匕首就转交给他了。”
  勒其赫哲与巴尔古纷纷跪下磕头,勒其赫哲看一眼戴洛商道:“哈爷放心,我等誓死跟从。”
  巴尔古红着眼眶,咬牙切齿地道:“哈爷,巴尔古誓死要为海日古报仇。”
  “哈爷……”戴洛商顿时泪如雨下,心口如同刀割一般地疼。
  哈撒虚弱地吁了口气,望着他轻轻笑道:“唉,你我师徒情谊已尽……去吧,去找阿梨,去找你的阿梨吧。”他说完看着早已哭得瘫软在窗前的妻子莎琳娜,艰难地抬手放到他秀发上,温柔地抚摸着她的头发,眼里觉得有一束微光渐行渐远,她的面容也越来越模糊,“你、你要照顾好阿妈,你自己还有我们的儿子小阿古拉,照顾好这个家……长生天会保佑我们,我们会在天上再见的……下辈子……咱们还是夫妻……”
  莎琳娜痛哭着趴在他的身上,握着他的手,喊着名字:“哈撒……哈撒……你是我的丈夫,你不能死……你不能死……”
  “陵至……”哈撒一口气险些上不来,呼出了戴洛商的名字。
  “我在,师傅。”戴洛商急忙跪上前,急切地看着哈撒。
  “你要……发誓……”
  戴洛商不断地点头:“我发誓,师傅……师傅……”
  哈撒艰难地欠起半个身子,枯红的双眼瞪着戴洛商,急切地看着他,“替我……照顾好我的妻子……儿子,你要发誓……”
  “我……”戴洛商心神一震,泪如雨下,掷地有声地哭道:“好!我发誓!我发誓,只要我戴洛商活着,就好好照顾嫂子和阿古拉,不让他们受人欺负,好好生活。”
  哈撒怔怔地看着戴洛商,忽然长长地叹了口气,整个人以松便跌在炕上,微微闭上了双眼,唇角露出淡淡的微笑,呼吸越来越弱了下去。
  北风呜咽,仿佛也在悲痛地诉说着一代骁勇的大马锅头的逝去。
  ——“嘭!”
  有人狂奔着撞开了门!
  众人回头一看,只见祁瑛梨带着朵海、德格等人飞奔着冲了进来,望着已经没有呼吸的哈撒,震惊不已地跟着跪了下去。
  哈撒一死,府中上下妇女老弱顿时没了主心骨,莎琳娜一介弱女子,丧夫之痛痛彻心扉,当晚便卧床不起了。戴洛商是海日古马帮新任的大马锅头,何况生前又有师徒情谊,他便主动担当起来,忍着心中悲痛与巴尔古、勒其赫哲、德格等人主持丧事。
  蒙古族丧事较于汉族简单很多,设立灵堂只在府中停灵三天,一众老小也不怎么哭泣。
  夜晚的灵堂燃着篝火,戴洛商与巴尔古和勒其赫哲等人换了孝服,商议一番后便分头筹备丧事,通知马帮其它的兄弟。
  祁瑛梨穿着白色孝服站在灵堂外,望着哈撒的棺木,心中无限的悲楚。戴洛商滴水未进跪在灵前好几个时辰,她望着他脸色苍白憔悴的样子,心疼不已,她轻轻走上前将手放在他的肩上,低饮一声,“陵至……”
  戴洛商从悲痛的神思中抽回心神,淡淡地道:“你来了。”
  “陵至,你多少……也吃些东西吧。”祁瑛梨轻声劝道,“整个马帮,还有府邸的事还要你来管呢,你要是倒了……他们可怎么办呢……”说到这时,她鼻子一酸,眼泪控制不住地流了下来。
  戴洛商回过神思来,半晌才有气无力地轻声道:“对!我得吃饭!对……阿梨说的对。”他说着木木地站了起来,可是双腿却发麻地直接跌到在地。
  祁瑛梨见状急忙跪地相扶,“陵至!”
  戴洛商望着日思夜想的祁瑛梨反身紧紧地将她抱在了怀中。
  祁瑛梨猛不防被他抱在怀里,浑身仿佛灌了铅一般僵住,一动也不敢动……因为她能感受到他满心的悲伤。
  “阿梨……为什么要背叛呢?哈撒……为什么要死呢……老天爷真不公平啊……”戴洛商悲恸的低喃着,泪水:“阿梨……我很想你。很想你。阿梨……阿梨……”
  他一遍遍地看着祁瑛梨的名字,仿佛这名字能让自己安心,能让那悲恸消散一般。
  祁瑛梨终于等到了她想要的答案,心中涌上无限的欢喜却又和无限的悲伤混杂在一起,她轻轻抬起手抱住他,娇嫩的脸上滑下幸福的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