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洛梨成婚
作者:嬿来      更新:2021-05-15 02:19      字数:10210
  祁土司不愧是河湟之地赫赫有名的大土司,家大业大财势大。
  即便戴洛商临行前做了多少心里准备,可但他面对高高在上的土司老爷时还不免是露了怯,一番提亲还未说明白便挡在嘴边。戴洛商满腹懊恼地带着一身寒气垂头丧气地回到家中,把自己锁进屋中不见人。
  戴母与彦照等人从勒其赫哲处得知他提亲吃了“面片儿”心情不好,便也只能叹息一声,由着他一个人静一静,说到底,门不当户不对,哪个能同意么。
  冰天雪地的冬夜越发寒冷,连家中养的几头羊都被戴母赶进了空库房中避寒。
  戴母看看时辰已晚,实在放心不下一天不出门的戴洛商,便煮了宵夜,喊他来吃。戴洛商不忍母亲担忧,便强打精神出来吃两口。
  ——“咚咚咚!”“陵至!”
  “咚咚咚!”
  “陵至,是我,开门啊!”
  这时,母子二人忽然听到后门一阵喊声,讶然相视一眼,再仔细侧耳一听竟然是祁瑛梨的声音,戴洛商欣喜地冲母亲喊道:“是阿梨!”言罢一跃而起,飞也似得冲出了房去。
  “哎,穿上衣服,小心着凉。”戴母边喊着边拎起他放在炕上的棉袄跟着追了出去。
  戴洛商飞奔到后门,毫不犹豫地开门一看,映入眼帘的正是那个让他朝思暮想的人,他脸上顿时绽开欣喜的笑容,喘着粗气看着她,“阿梨,你怎么出……”
  他的话还没说完,祁瑛梨已经二话不说地飞扑进了他的怀里。
  此刻什么话,什么道理都是虚无的。
  天地之间仿佛只有他们。
  戴洛商满心里甜蜜地拥着祁瑛梨,喃喃安慰道:“阿梨,阿梨,让你受苦了。”
  话音未落,耳边却传来她低低的抽泣,只是一个劲儿地摇头,片刻才站直身体,激动地望着戴洛商:“紧紧地抱着她,轻声安慰:“阿梨,阿梨,让你受苦了。”
  祁瑛梨泣不成声,只一个劲儿地摇头,片刻后才站直身体,望着戴洛商激动地说:“陵至,我们走吧,离开这里。你带我走吧,天涯海角,只要不用嫁给那个李九公子,哪儿都行。”
  “我……”戴洛商望着她憔悴的容颜心疼不已,忽然释然一笑,满含爱意地点头:“好!我们离开这里。”他一刻也不能看到她再受委屈,一想到她回去就得嫁给那个油腔滑调的九公子,就恨不得杀了他。
  ——“你们哪儿也不能去!”
  二人闻声讶然回头,却见戴母不知何时已站在房屋的台阶上,披着一件长毛大氅挺立在那,怀里抱着戴洛商的外袄,神色是她们从未见过的冷静与慈爱。
  二人相视一眼,祁瑛梨这才看到戴洛商未穿外袄正冻得瑟瑟发抖,急忙拉着他回了屋内。
  戴洛商先让祁瑛梨将背囊放下烤烤火、暖暖身,戴母又命戴洛欣给祁瑛梨端一碗热面条,让她吃了暖胃。祁瑛梨吃饱之后,这才将事情原委讲给了众人听。
  戴母手中拿着刺绣盘盘腿坐在炕上,飞针走线一刻也不停歇,目光在四个孩子身上流连回转,片刻才轻声道:“你们这么一走了之,可想过爹娘怎么办?”
  祁瑛梨垂眸望着闪烁的灯火,眸中泛起点点泪光,哀声道:“我本来就是祁府里一个不受重视的二小姐。李照源拿着祁家生意的短处逼迫我嫁给他,阿爹对此束手无策,只是被动拖延时间。我虽不喜欢我的父亲因为利益而受人胁迫,更不想嫁给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她说到这时,心中泛起无限酸楚眸,声音有些哽咽地道,“明知那是火坑,却还要逼我跳进去。如果他真当我是亲生女儿,又怎么会逼我跳火坑?”她说着失望地摇了摇头。
  戴母将绣盘放在针线筐里,探前身子握住她冰冷的双手,含笑安慰道:“天下没有不疼自己孩子的爹娘。只是土司老爷也着实为难,左手是我们这些平头百姓,右手又是自己一心培养的女儿。换做是你们,又该如何呢?”她说着拍拍她的手,看着二人。
  戴洛商和祁瑛梨被问得不知如何回答。后者皱眉咬牙道:“反正……反正我宁可死了也不嫁李照源。”
  彦照翘腿躺在炕深处,咔嚓咔嚓地咬着一梨子,听到这时忽然翻坐起来,双手叉腰,瞪着眼睛咬牙切齿地道:“哼,我现在终于想起来了。就是那个李照源!去年开春时我在祁连监见过这个奸商。听到他跟那个长官说怂恿了商户哄抬粮价的计划,乡亲们一年里就靠那几亩薄田为生,前一年的收成都交了租子,好些人家都没了耕种的种子,他一抬高粮价,叫他们要怎么活么!”他说着张大嘴狠狠地咬了一口梨,仿佛是在咬十恶不赦的仇人一般,看向祁瑛梨,道:“阿梨嫂子,我支持你,不能嫁给那个混蛋!”
  祁瑛梨猛不防被彦照叫了嫂子,顿时羞红了脸颊,好在天色黯淡看不出来,可是当她与戴洛商相视时,看到了与自己眼中一样惊讶的神情。
  戴洛欣秀眉微动,文静的脸上是不可思议的神色:“所以阿照哥就去骗了祁连监的粮草接济乡邻。而阿梨姐一路追到了我家索要粮草,却恰好救了大哥!”
  众人顿时恍然大悟,忍不住感叹缘分的玄妙与离奇。
  彦照啃完梨子顺手一扔便扔进垃圾篓里,神情忽然一僵,抬手“啪”地一巴掌拍在炕桌上,双眼瞪地溜圆瞪着众人,兴奋地道:“哎呀,他们不是缺茶么?那我们就把茶给他们不就好了?”
  “什么?”众人大惑不解地看着他人来疯似得样子。
  “哎呀,你们都是榆木脑袋吗?”彦照真是又急又恨,气的直挠头,道:“他们不就是要茶嘛!”
  戴洛商怔了怔,霎时回过神来,朗然击掌笑道:“对啊!我怎么没想到!”他说着紧握住祁瑛梨地手,笑容里带着自信,道:“茶!阿梨,就是茶呀!”
  祁瑛梨秀眉微蹙,还是没有明白他们兄弟二人在说什么。
  戴洛商紧紧握着祁瑛梨冰凉的双手,笑容开朗,眼神坚定地道:“你不是说,李照源以抬高茶价来逼迫土司老爷一点点出掉库存茶,用这个条件来换你嫁给他吗?那么只要我们将土司府中库存的茶叶累积到足够等明年的茶叶回西宁卫时,李照源的诡计就迎刃而解了!而咱们海日古积累的茶叶和今年去丽江带回的茶叶量足够能摆平李照源。”
  戴洛商说到此时兴奋地一巴掌拍在彦照身上:“哎呀呀,你小子总算也有个好主意啦。”
  彦照冷不防被他拍了一巴掌直打的呲牙,躲在戴母怀里撒娇。
  戴洛商与彦照连夜将巴尔古、德格、勒其赫哲等人请到了家里协商事宜。
  众人起初还有些迟疑,但想到一来是帮助大马锅头解围,也是帮助乡邻解围。这个人事与天下事都做了,倒也释然了。
  ——这一日,祁土司府大堂气氛空前凝重,自祁如襄将祁瑛梨逃跑一事告状给祁恩元后,祁恩元当下大发雷霆,将家中老少全部押在大堂前进行盘问。陆氏刚一进大堂还没行礼被祁恩元气急了一巴掌打到跪在地上,朵海吓得战战兢兢急忙跟着跪地扶着陆氏,脸上吓得惨白。而那些看守祁瑛梨的侍卫们因失职统统被打五十大板,以儆效尤。一时间大堂上无人敢说一句话,空气安静的掉下一根针都能听的见。
  祁恩元气的喘着粗气,双眼怒瞪着跪在地上柔弱的陆氏,指着她质问:“你说,你为什么要放她走?”
  陆氏幽幽地抬起头望着他狰狞的面目,面如纸灰的脸上似乎浮现出一丝隐约的不屑笑容,最后却只是轻轻地摇摇头,一句话也不说。
  祁恩元知道她虽看似软弱实际却有刚硬的脾气,矛头转而指向朵海等人,怒喝道:“你们几个都是吃干饭的吗?她都跑了三天了,你们竟然一点儿都没察觉么?”
  朵海却只是扶着陆氏跪在地上,一句话也不回答,她已经做好了挨罚的准备,可是即便挨罚,她也不会透露一个字。
  土司太太与祁如襄见她们受罚,脸上挂着暗暗得意的笑容。
  ——“老、老爷!回来了,回来了!”
  这时,一个守门的侍卫一溜地从大门外飞奔着冲大堂而来,一边爬着台阶高兴地喊着。他激动地喊着一进大厅便跪在地上,指着身后道:“老、老爷,回来了,二小姐她回来了!”
  “什么?!”
  在场众人全都大吃一惊。
  祁恩元霍地向前走了几步,吃惊地瞪着那侍卫,他不敢相信那个倔强的女儿逃跑三日会自己回来。
  陆氏与朵海则失望和心疼,失望她没有勇气不能坚持自己的主见,心疼她又要回来面临这复杂的世界。
  而最不喜欢看到祁瑛梨的土司太太和祁如襄脸上则露出生气的表情,只要她回来,那么祁土司便不能顺理成章地将祁如襄嫁给李照源。
  “真的!老爷,他们已经到大门外了。大约有二十几个人呢!”那侍从见众人不信,又急忙补充了一句,可是他的汇报更让众人摸不着头脑了。
  好在祁恩元到底是雄踞一方的土司老爷,接受过朝廷正式召见和赏赐丹书铁券的,什么场面没见过,脸上表情转瞬变为冷漠,冷哼了一声道:“哼,来的正好,我看她要耍出什么花招来。让他们进来。”他说完转身回到自己宽大的官椅上。
  戴洛商与祁瑛梨携着巴尔古、勒其赫哲、德格等人来到土司府衙前,土司衙门大门高且阔,四根大圆柱顶天立地支撑着大门,下站八个护院士兵,两侧各摆八支土司家族旗帜与朝廷颁发的旗帜,门侧量壁雕刻着富贵牡丹与福禄寿图。
  戴洛商与祁瑛梨得到进见的命令后,才将几十辆马车赶进土司前院内,穿过大门向里百米处高阶上是土司府大堂,土司老爷日常审案、会客、披公文等都在这里处理。几十辆马车在大堂前院一字排开,阵仗甚是浩大。
  祁瑛梨望着再熟悉不过的府衙百味陈杂,戴洛商见她神情忧郁,上前紧紧握住她的手,含笑凝视着她的双眼,从未有过的坚定眼神让她有些畏怯的心再次倍受鼓舞。
  两层雕梁而建的大堂有八面方窗,抬头仰望顶上有雕刻着各类神兽,弯檐的四角挂着铃铛,风吹动时叮当作响。左侧是侍卫房间,右侧是师爷房。两侧又有回廊通向后方院落。
  戴洛商与祁瑛梨携手拾阶而上,胸怀着一往无前甚至是决绝的勇气。
  祁土司穿着白锦缝制的皮袄官服,带着土司官帽,面露威严地坐在椅上,身前一张高桌右侧摆放土司印章,包着象征着皇家的黄锦,一块儿红色惊堂木,左侧有签发令牌与笔墨纸砚等物。后背处那雕刻麒麟的木制屏风透露出无法言说的气派,屏风顶上是朝廷赐予土司官职所颁发的圣旨。左侧一排摆有十八般兵器,右侧一排坐着土司太太,祁如襄,相隔一个位置坐着祁瑛梨的母亲陆氏。
  祁瑛梨环顾一眼所有在场的人,恭敬地行了大礼,朗声道:“阿爹,大娘,娘亲,我们回来了。”
  祁恩元双眼一瞪,怒喝一声:“你还有脸回来,跪下!”
  戴洛商轻轻拽住将要下跪的祁瑛梨,同样上前恭敬一礼道:“草民戴洛商拜见土司老爷。再次见到土司老爷,实在是草民的造化。”
  祁恩元见他拉着自己女儿的手,怒从心中来,横眉一竖,喝道:“见到本官,为何不下跪?”
  戴洛商悠然一笑,望着祁恩元,洒然道:“草名并未犯法,所行礼仪合情合理合法,虽不至像李九公子那般身世显赫可使土司老爷奉为上宾,却也代表着西宁卫一十五家马帮,携千斤茶叶来替土司老爷分忧解难的,一杯茶水的招待,想必土司老爷应该不会吝啬的。”
  祁恩元见他与前一日完全不同,甚至轻狂张扬,怒道:“放肆!你拐骗我女儿与你私奔,今日还敢回来。你不但不思悔改还口出狂言。你就不怕掉脑袋么?”
  “阿爹!”祁瑛梨闻言俏脸上浮起惊吓的神色。
  戴洛商却毫不在意地哈哈大笑起来,神态悠然坦荡,傲然挺立在堂前,不卑不亢,不惊不惧。
  “你笑什么?”祁土司面露怒意继续喝问。
  戴洛商笑够了才不屑地轻哼一声道:“三合镇大地上百姓人人都说土司老爷明断是非,我却笑土司老爷糊涂至极,妄担虚名。”
  此言一处,连祁瑛梨都吓了一跳,脸色唰地白了,轻声提醒他注意。
  戴洛商心中虽也无甚把握,可气势决不能露怯,否则就是兵败如山倒了。他神情傲然,朗声道:“咱们高原有句话讲‘宁可三日无粮,不可一日无茶’,茶叶自唐以来便是咱们西北人人不可或缺的生活物资。如此重要的物资,土司老爷却受制于人,便是前期筹谋不足,后期却又无法说服商户,最后却只能被逼将自己的亲生女儿嫁给自己的对手,那一个无耻的商人。这还不是糊涂至极,妄担虚名是什么?”
  “你!”
  祁土司高高在上,哪里听过一个平头百姓对自己指指点点,顿时气结。可又不得不承认说的条条在理,反而无法反驳。
  祁瑛梨见二人僵持在那里,一时间也没了主意。眼下发生的所有事已经超出了她们原有商量的范围,她刚要解围,却见戴洛商抢在祁土司暴怒之前恭恭敬敬地行了大礼,道:“土司老爷明鉴。阿梨离家而去,并非是出逃,更非惧怕与李九公子正面相抗。她真是时时刻刻都在为土司老爷着想,想要为您分忧解难。如今海日古马帮大小事务皆由草民管理,阿梨找到我就是为了筹措茶叶,以解李九公子所逼迫的危机。”他说着抬头望着祁恩元,真诚地放缓声音道:“阿梨时时刻刻都在为土司老爷着想,为辖管百姓着想。何况解围并非只有逼阿梨嫁给李照源这一条路。还请土司老爷三思。”
  跟着戴洛商一同走进大堂的德格,一直跪在大堂上,趁此时机他恭敬地一礼道:“回禀土司老爷。戴公子所言句句属实,二小姐此前本就跟随海日古马帮熟悉茶马生意,如今戴公子已是海日古的大马锅头。戴公子足智多谋与西宁卫十五家大小马帮大马锅头协商筹措了千斤茶叶,咱们府中眼下缺茶的困境便迎刃而解了。”
  祁恩元闻言一怔,脸上的表情一阵青一阵红,实在难以言喻。
  祁瑛梨熟知父亲秉性,眼下得给父亲找个台阶下才好,鼓足勇气道:“阿爹,这些茶叶加上我们库存中所屯的茶叶,足够咱们支撑到明年冬天。”
  戴洛商坦然含笑道:“土司老爷,李照源是有大批商户支持,可这些商户的茶叶大多是进购于马帮。如今海日古已将西宁卫马帮现有茶叶悉数低价收回,切断了与李照源所合作的那些商户的进货根源,当消息放出后他们必定恐慌。茶叶屯成陈茶便不值钱,用不了多久,他们的茶叶价格自然便会回落。”
  祁恩元这次认真地打量着堂下站着的少年,心中百般慨然,多少也有些欣赏,便问:“那么,你有什么条件?”
  戴洛商再次恭敬一礼道:“这是十五家马帮大马锅头听我们讲完缘由后便将茶悉数交由我管理,实在是深明大义。我只求土司老爷能依照正常的市场价格收购这十五家马帮的茶叶,一来可解土司府缺茶危机,二来也不至于让他们没了生存的本钱。”
  祁恩元斜睨着他,再看看祁瑛梨问:“你……就没有别的条件?”
  戴洛商知晓他所问何事,转而与祁瑛梨相视而笑,眼里是毫不掩藏的爱意,道:“阿梨,是我喜爱之人。喜爱之人,怎么用做交易?我们两情相悦,我有难她曾帮我,她又难我又怎能袖手旁观。”他说到这时,这才上前一步跪在堂下,抬头望向祁土司道:“阿梨冰雪聪明,貌若天仙,我爱惜阿梨,更胜过自己。还望土司老爷能成全我们。”祁瑛梨第一次听到戴洛商如此直白表述的爱意,既羞涩又感动,也跟着与戴洛商跪在一起,含泪道:“阿爹,您德高望重,天下事自然有人相助。阿梨与陵至只是两个年轻小辈,我们两情相悦,还望阿爹成全。”
  祁恩元看着堂下跪着的戴洛商与祁瑛梨,心中泛起难来。他欣赏戴洛商有勇有谋,又有智慧,假以时日必成大器。如今困境解除,边疆无患,他也可高枕无忧。可是那李照源虽不是李家最受重视的公子,可若是明目张胆地与他为敌,只怕也伤了与李土司家的和气。
  一旁的祁如襄见没人与她抢李照源,心头早乐的开了花儿,悄悄在土司太太耳边耳语几句,土司太太闻言看着她不着痕迹地点点头,只见祁如襄笑嘻嘻地上一步,冲堂座上的祁恩元娇声道:“阿爹!既然妹妹喜欢这个穷马脚子,那也是她的命数。女儿金枝玉叶是决不会选择这样的人一嫁了之,日后指不定要受多少苦呢。女儿要嫁人,必定去那富贵之家……”原来,前番李照源前来提亲,恰巧被祁如襄看到,那李公子风流倜傥,一表人才,家世又与她对等,便心生爱慕之意。
  祁恩元望着貌美如花的大女儿祁如襄,忽然计上心来。
  ——
  年下时节,祁土司祁恩元因家中两位待嫁女儿皆找到如意郎君,便与李土司老爷、戴家在媒人的调动下,查看黄历后将成亲之日定在了春节数九之后的阳春月同一日成亲。这一年土司府中的家丁们既要筹备春节又热热闹闹地给两位小姐的婚事筹备嫁妆。祁家两个女儿出嫁,陪嫁的物品都捡最好的来制作,镶嵌宝石的描金炕柜、古树藤雕的书架皆要请西北有名的匠人师傅们日夜精心打造。金银首饰更是一件不能少,一对对红玛瑙嵌金的戒指,排串碎玉的耳环,缀着宝珠的金银凤簪,还有日常里家用的茶器、香盒都依照王室公主出嫁之数筹备。
  而新娘子则要按照礼制亲自动手一针一线地绣出自己一年四季所用的被褥、床帐,枕头等生活用品,一来是自己缝制舒心舒适,二来也是婆家看未来的儿媳妇是否贤惠。当然,最主要的还要给新郎官精心缝制一套礼服,婚礼当日要将冠带给新郎换穿在身上。
  这一日天朗气清,春雨过后的天地干净清明,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春风般得意的笑容,祁土司府上上下下热闹非凡,侍从来往繁忙,到处都是张灯结彩的喜庆景象。
  婚礼前一日,祁土司府后院一派繁忙。
  祁瑛梨在众人服侍下沐浴后换上新衣,端坐在梳洗台前,任由侍女给她挽起漂亮的鬓发,戴着闪烁金光的首饰,一双美眸顾盼流转。
  朵海打量着镜子里的祁瑛梨,忍不住赞叹道:“二小姐今天真是好看,用戴公子的话来说便是貌若天仙啊。大小姐一定比不过的。”
  祁瑛梨神色依旧呆若木鸡,毫无变化,仿佛心如死灰一般,“哼,戴公子?他不是早已得到他想要的富贵了么,还再谈什么?大小姐嫁的如何,与我又有什么关系?”
  朵海被质问的哑口无言,悄悄在她身后吐了吐舌头,后退了半步,将位子让给女傧相,低声道:“二小姐,咱们要给您绞脸了。”她心中暗暗庆幸,还好没有露馅儿。
  只见那女傧相在祁瑛梨身后行了一礼后,便从绣袋中找一根红色线绳来,她观察着祁瑛梨的脸色,犹豫片刻道:“二小姐,咱们绞脸了。”她顿了几秒,见祁瑛梨毫无反应,便上前将那线绳绷紧,在新娘的脸上往复来回,熟练地将她脸上汗毛悉数拔去。后又剥了一枚煮熟的鸡蛋,在新娘脸上轻轻揉搓滚动。她生怕动作不小心得罪了这位小姐,便笑着说话分她的神道:“二小姐,咱们用这鸡蛋这么热敷一下,您脸上的肌肤便会变得光滑滋润,白里透红的。”
  不出片刻,那女傧相的活计已经做完,便行了礼退在一边。朵海命人将特意熬好的梨汤端来伺候祁瑛梨洗脸。
  这时,陆氏端着一碗红枣桂圆汤走了进来,满面含笑看着女儿,上前道:“阿梨,这是娘亲手为你熬制的红枣桂圆汤,把它喝了,保证小脸儿容光焕发,光彩照人。”
  祁瑛梨仿佛行尸走肉一般,将碗捧在手中,咕嘟咕嘟几口便喝了下去,将碗递给陆氏,她眸中含泪看着母亲道:“娘亲,您为什么不告诉我?”原来,她自那日之后,祁恩元还是渐渐地将她软禁了起来,这次软禁比上一次更突然,更封闭,她连外面的一点儿风声都无法探知,而朵海与母亲陆氏的态度更是让她心寒。
  陆氏几番欲言又止,却只是含笑慈爱地抚摸着她的长发,道:“我的阿梨明日就要出嫁了。到了明日,你自然会明白父母的苦心的。”
  祁瑛梨失望地微微阖上双眼,为了权利更加稳固,便要她与李照源联姻,丝毫不顾先前解围缺茶一事,这又有什么苦心可体会的呢?
  隔壁院落是土司大小姐祁如襄,娘家的亲朋好友纷纷携带了贺礼来祝贺,嬉笑着为祁如襄添箱。
  换欢快的声音将这厢衬托得越发冷清。陆氏不再与祁瑛梨细说,开始唤了侍从等人到她的屋内为祁瑛梨添箱。陆氏打开为祁瑛梨准备的嫁妆箱,含笑喊着:“装箱了,出嫁了,今后生活和睦安康,太平美满,响了没?”边喊着将早些筹备好的红枣、桂圆、钱币等悉数洒进箱内。
  朵海等人开怀地笑喊着:“响了!响了!”
  快到下午时候,戴、李两婆家各自派发了几个小伙子抬箱子,一路欢笑热闹,招摇过市,百家掌灯时分,祁土司请来的西北有名的唱家便开始粉墨登场,十里八乡的乡邻们知道祁土司家要嫁女儿办喜事,纷纷前来围观凑热闹。
  前院那吹拉弹唱的欢乐笑声早已传到后院,祁瑛梨心如死灰,她轻轻将戴洛商赠给她拿在手中把玩。这时,陆氏敲门走了进来,她急忙将匕首压在腿下藏起来。
  陆氏径直坐在炕边,对呆坐着的祁瑛梨含笑道:“再过一个时辰,接亲的队伍便要来了。在你成亲前,娘有几句话要叮嘱你在婆家多加注意的事。”
  祁瑛梨掩饰着腿下的匕首,冷声道:“娘亲的话,只怕以后用不到的。”她已做好玉石俱焚的打算,哪里还要知晓婆家礼仪之事。
  陆氏不理她,兀自含笑道:“一旦出嫁,便是大姑娘了,咱们府里养成的娇俏脾气多少也要收敛一些。到了夫家一定要孝敬公婆,和睦妯娌。不论夫家是贫穷富贵都要勤俭持家,用你的智慧去让一家人过的开心舒适。”她说到这时,一双杏目已落下泪来,感慨万分地道:“阿梨,在你还是小婴儿的时,娘亲抱着你,你浑身软软的,粉嫩粉嫩的,一转眼便道了出嫁的日子。我那时总觉得这日子还早,便天天在菩萨跟前许愿,祈盼我的女儿有朝一日能嫁给一位两情相悦的如意郎君,如今总算如了我愿了。”
  祁瑛梨听着话里有话,实在怪异,且母亲前后态度变化之大,让她实在难以接受。这时,朵海带着一众侍从走了进来,道:“回禀二太太,二小姐。约莫再过一个时辰娶亲的队伍便到了,我们开始梳妆打扮吧。”
  ——西宁卫的婚嫁讲究非常繁多,且又是土司家族女儿出嫁,事无巨细都要依照了规矩来。而这一次因是一日嫁两个女儿,祁土司便将婚礼规矩稍稍调整了一番。
  当凌晨繁星点点时分,李家、戴家迎亲的队伍便陆续而来,吹拉弹唱的乐手、娶亲的媒人还有负责抬东西的侍从浩浩荡荡约有几百人。
  两位女婿到了新娘家,喝过拦门酒后,便来到府内大堂敬神祁福,吃过上马席后,婆家便开始打扮新娘,新娘梳好头,穿上新娘淑衣,外套一件“优衣”,盖着经活佛喇嘛诵过经的红盖头,便在众人簇拥下跪拜父母,再由娶亲众人簇拥着新人上了花轿,一路欢欢喜喜而去。
  花轿到达新郎家门口时,又是一阵欢乐的鼓乐声与鞭炮声,奏响了整个天地。祁瑛梨在朵海和娶亲媒人的簇拥下在大门口外下轿,轻移步子穿过大门进入大堂。夫家院子里一样张灯结彩,院中用木料搭建而成的篝火熊熊燃烧着,照的宅院亮如白昼。前来庆贺的宾客们围着篝火自在开怀地跳着安昭舞。
  新娘和新娘各自牵着红缎带两端缓步进入大堂,在司仪的主持下跪拜父母天地。
  祁瑛梨这一路行来都如行尸走肉一般,直到进了洞房才慢慢地回过神来。外面是前来祝贺的亲朋们吵闹嬉笑的吃酒声,屋内安静地掉一根针都能听得见。她慢慢地从袖中抽出那把匕首用衣袖遮了起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总之祁瑛梨坐在炕上快要睡着时,房门吱呀一声慢慢打开了,一个人走了进来。
  祁瑛梨脊背登时一个颤抖,警惕地挺直了腰杆。
  谁知她等呀等,可那人却迟迟不来掀她的盖头。只听对方倒了一杯酒,兀自饮下后,这才轻轻走了过来。
  就在对方用秤杆挑起红盖头的那一刹那,新娘祁瑛梨手中的匕首已顺势刺向了对方的喉咙。
  戴洛商冷不防脖子上横了个匕首,吓得魂魄皆飞,骇然望着怒目而视的祁瑛梨,惊呼一声:“阿梨?”
  祁瑛梨听到熟悉的声音,不可思议地望那张朝思暮想的脸庞,怔怔地愣在原地。
  戴洛商见状,顿时明白原委,柔声轻唤道:“阿梨,我是陵至啊!”他言语轻缓,却一动也不敢动,生怕那锋利的匕首割破自己的喉咙。
  祁瑛梨这才回过神来,手中匕首“当啷”一声掉在地上,小嘴一撇顿时泪如雨下,她不由分说上前便一顿小拳捶在了戴洛商胸口,“你,你这个混蛋,你真是大混蛋。你们都骗我,骗的我好惨……你是混蛋……”
  戴洛商知道她受了委屈,便任由她打骂出气,慢慢地将她便抱在了怀里,“阿梨,对不起。阿梨、阿梨,让你受委屈了,对不起。”
  祁瑛梨被他抱在怀中放声大哭起来,这些日子积压的无数委屈、不甘和失望都在这一瞬间爆发了出来。
  等她哭够了,转身便赌气坐在了炕上,指着戴洛商便瞪大美目质问道:“你,你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戴洛商不敢怠慢,故作狗腿状,到了一杯热茶双手奉上,道:“娘子在上,请喝一杯清茶,待为夫慢慢讲来。”
  祁瑛梨被他形影动作逗得“噗嗤”一声笑了,却转又故作严肃地接过茶来,喝道:“如实招来。”
  戴洛商这才娓娓道来:“我们将千斤茶叶带到土司府,确实可解府中缺茶之危机。可是如此一来,便是直接得罪了李九公子。为了不让祁、李两家土司因此结下梁子,土司老爷,也就是我的岳丈,便想出一个李代桃僵之计来。”
  祁瑛梨大吃一惊,喝在嘴里的一口茶险些喷出,“那,那与李公子成亲的人便是……是……”
  戴洛商点头道:“对,正是大小姐,你的姐姐祁如襄。”他看着祁瑛梨吃惊的表情心中也是心疼,继续道:“土司老爷只答应了李公子要将祁府小姐嫁给他,却并未说明是大小姐还是二小姐。大小姐如愿嫁给李照源,又怕她走漏风声,便找算命先生说她生辰不好,要在婚前两个月闭门背诵女德。同时,暂时将你软禁起来,直到上了花轿的那一刻,才算是真的万无一失的。岳父担心你跟着我受苦,亲自来我家里巡看。我们宅邸自然无法与土司府相比,但我答应过他,不会让你在家受一点儿苦。其实,他心中是有你的。否则也不会如此大费周章地想办法了。”
  祁瑛梨一下子便明白过来,难怪这些时日母亲说话总是怪怪的,还能总隐约听到隔壁院落朗诵女德的声音。“那么,眼下嫁到李府的,便是我大姐了?”
  “正是。”戴洛商含笑点头,他上前将祁瑛梨喝空了的茶杯接过来,抬手轻轻婆娑着她娇嫩美丽的容颜,在红烛灯火下顾盼神飞,显得清新又美丽至极,他满心爱意地柔声道:“那么,现在,咱们是否可以行合卺礼了呢?”
  祁瑛梨一双含羞的美目微微低垂着,娇艳的唇角扬起开心的笑意,轻轻地点了点头。
  戴洛商心花怒放,拍手叫门外的戴洛欣与同乡姐妹进来,只见二人听到呼唤便端着红木托盘走了进来。戴洛欣的托盘中端着两碗喜茶,漂浮着圆溜溜的两粒红枣。她看看戴洛商,又看看祁瑛梨,笑得如花一般道:“请大哥和新嫂喝茶。”
  二人喝完喜茶后,另一位同乡姐妹端着的两盏酒杯走了过来,这两只上等橡木制作而成的酒杯用一根红线拴在一处,“请两位新人喝喜酒。”
  戴洛商与祁瑛梨含笑相视一眼,共同俯身用嘴咬着杯沿微微欠起将酒喝完,合卺礼便正是完成。
  这时,那同学姐妹忽然笑着高呼一声:“撒帐喽!”
  只见巴尔古和彦照便各自拿着油包冲了进来,径直跳上新人的炕,口中唱诵着禳床词“双双核桃双双枣,养下娃娃满炕跑。双核桃单枣儿,养下儿子叫尕宝儿,单核桃双枣儿,养下丫头叫巧儿……”,然后将大把大把的喜糖、红枣、花生、桂圆等洒在炕上。
  屋内屋外是欢天喜地的笑语声,总算是有情人终成眷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