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喜事盈门
作者:嬿来      更新:2021-05-15 02:20      字数:10383
  海日古马帮在戴洛商的带领下一步步走上了正轨,初期虽然也经历了各种人事风波,但都被戴洛商机智地一一化解,他本就乐于助人,做事干净利落,加上哈撒的亲手教导更填了些许江湖豪气,马脚子们知道他是个有学识的人,相处的时间久了便开始信任他,愿意跟他继续做生意了。戴洛商带着商队几次短途跑下来收获颇丰,戴府的宅邸也在旧有基础上修缮一新,三进的院子后扩加了一院住房,又因戴母常教导他不忘根本,他又扩建了一座后花园。
  这座花园是根据他从临津渡带回的一幅江南园林旧画仿建而来,戴母看着很是开心,渐渐地便富态起来,有了生气。家大业大,增添佣人是必不可少的,况且戴母多年辛劳,如今不必再为一餐一饭而担忧,也该享享清福了。
  戴洛商自上回临津渡回来,便有意开始培养彦照经营马帮生意。因此,这次从乐都进货回来后便让彦照跟着一同学习点货之类的杂事。戴母虽说有儿女孝顺,却也是个闲不住的,她心疼几个孩子在外奔波忙碌,便亲自炖了鸡汤等着他们回来。
  再说祁瑛梨从安兆酒楼出来,乘着车轿一路往回走。家丁瞧见车马便开门迎进了府中。
  祁瑛梨见终于到家了,便跟往常一般打算先行下轿,谁知朵海和戴洛欣忙不迭将她拦住,朵海第一个先跳下去,将下马凳摆好踩了踩判断稳当后才道:“小姐,下轿吧。”
  “嫂子,小心点儿,我扶着你。”戴洛欣紧紧跟在祁瑛梨身后,双手做出搀扶的动作。
  祁瑛梨见她俩紧张夸张的表情,忍俊不禁地笑道:“你们不用这么大惊小怪的吧。感觉很怪啊。”她说着依照往常一样轻快地下了轿。
  朵海与戴洛欣又忙不迭跑在她两侧搀扶着,弄得她实在别扭,笑嚷道:“哎呀,你们两个真是的,我只是怀孕,又不是残疾,路还是可以自己走的。”
  戴洛欣笑嘻嘻地开着玩笑道:“哎呀,嫂子,咱们还是小心些的好,万一你不小心摔一跤,我哥还不得把我赶出家门啊。”
  朵海却没有丝毫开完笑的意思,神情严肃认真地道:“嗯嗯,就是的。小姐这是第一胎,我还没伺候过孕妇呢,不知道的事情太多了。凡事就怕万一嘛。小心点好,小心点好。”
  戴洛商已处理完马帮事物带着彦照回来休息,听到佣人通报祁瑛梨的轿子进了府,便,赶急忙出来迎接。十几日不见,难掩心里相思,这次回来定要多休息几日的好。他心里这么琢磨着便走到了前堂。他站在前堂台阶门前,远远地望着戴洛欣、祁瑛梨和朵海三人在那里揪揪扯扯,不知所谓何事。
  祁瑛梨今日穿着一件浅蜜色的长款秋裙,墨色入水的长发垂肩,上好的丝绸随着行动缥缈而动,夜晚的火光映照着她形容里顾盼流转,灵动间明眸皓齿,那与生俱来的高贵气质早已沁入心骨,实在让人见之爱慕不已。
  戴洛商满怀心中爱慕,迎上前,含笑问道:“你们三个在做什么?还不快进屋吃饭,娘亲自熬的鸡汤,味道很香的。”
  “鸡汤?”
  朵海与戴洛欣闻言齐齐发声,仿佛是这辈子第一次听到鸡汤一般。
  朵海冲戴洛欣点点头道:“太好了,鸡汤好啊,刚好补身子。”
  戴洛欣也跟着附和道:“对,鸡汤好,鸡汤对胎儿好,嫂子咱们赶紧进去吧,多吃些。娘亲熬的鸡汤可好喝了。”
  祁瑛梨见戴洛商一头雾水地看着三个人,哭笑不得地挣脱她二人的手,毫不犹豫地上前抱着戴洛商的胳膊,笑着威胁二人道;“咱们可是说好的啊!你们谁也不能说出来,我要亲自告诉他。好啦,这样最好的。我们快回屋去吃饭。”说完欣欣然地拉着不明就里的戴洛商向屋内行去。
  戴母熬制的鸡汤是用了土方法的,没有什么太多的作料,但放了许多山里的药材,清淡却又滋补。见到祁瑛梨回来,这一家人总算齐了,便忙招呼大家上座吃饭。
  一桌上,一家人团团圆圆地吃着香喷美味的鸡汤,说说笑笑地讲述着各自生活里遇到的各式奇怪的人和事。
  祁瑛梨前些时候干呕的厉害,肚里的东西都吐了个干净,现在正是饿的时候,一碗鸡汤很快便下了肚,还不忘夸赞婆婆手艺好。
  这一晚上,戴洛欣近乎魔怔了一般盯着祁瑛梨一举一动,见她刚放下碗,便关心地问:“嫂子,还要再来一碗么?”
  “恩,还要一碗。”祁瑛梨毫不犹豫地道,这鸡汤清淡,酱菜甚是开胃,她得多吃点。
  戴洛欣转而便忙吩咐下人道:“你们再盛一碗给嫂子,快点。”
  戴洛商讶然打量着祁瑛梨笑道:“哎?你今天怎么吃这么多,你不是说晚上吃多了不消化么?小心吃多了,半夜可不许拉着我陪你去散步消食啊。”
  祁瑛梨美目含情,看着戴洛商,又看看戴母,轻轻抚摸着自己的小腹,略带娇羞地笑道:“现在不一样了,现在是两个人在吃了。”
  戴洛商不解何意,纳闷地问:“什么两个人?”
  祁瑛梨见他榆木脑袋,又急又气,“哎呀,你怎么……”
  戴母到底是过来人,看着她形影动作便猜了出来,却又不敢确定,惊喜地问:“阿梨,你可是……”
  “哎呀,嫂子有喜啦!”戴洛欣实在替他们着急,放下筷子便笑道。
  ——“什么?”
  ——“真的?”
  一时间所有人惊喜的目光都投向了祁瑛梨。
  祁瑛梨被她们看得有些不好意思,脸上有些发烧,她看着戴母道:“是的,大夫今天看过了,已经有三个月了。”
  戴母心里乐的开花儿一般,忙起身招呼祁瑛梨:“哎呀呀,真是天大的好事啊。快,快到炕上座,我们不坐这个硬椅子了。”她拉着祁瑛梨的手转而向戴洛商、彦照和戴洛欣吩咐:“哎,你们三个,快把炕桌摆好,都搬到炕上去。”
  戴洛商只觉得脑袋里闷闷的直响,他还没回过神来便跟着祁瑛梨要上炕,谁知腿还没抬便被戴母推了过去:“把东西都搬到炕桌上来,快点儿。”
  “哦,好。”戴洛商便乖乖地听从指挥,跟彦照和戴洛欣一同收拾。
  戴母到底是过来人,她拉着祁瑛梨坐在炕上,又翻出了软褥给祁瑛梨垫着,笑着看祁瑛梨怎么看都觉得开心喜庆。她拉着她略微冰凉的手,婆娑着慈爱地笑道:“这几日可有什么不舒服的?胃口还好么?从今以后,要单独给你做饭的。”她说着转而叮嘱儿子戴洛商:“你要记得啊。”
  “啊?是,娘。”戴洛商听声而应。
  戴母看着儿媳越看越喜欢,道:“唉,我怀着陵至的时候,跟你一样也是吐得厉害。那时候家里也没什么吃的,你爹就想着法儿地去打些野味回来补身子。”她的笑容充满回忆,仿佛还是昨天的事一般。
  戴洛商总算跟彦照将晚饭摆好,坐在祁瑛梨身边笑道:“娘,咱们现在生活好了,她想吃什么我就去弄什么来。”说着从侍从手中接过刚盛的鸡汤递给祁瑛梨。
  祁瑛梨捧着鸡汤,娇俏地瞅他一眼,嗔道:“哎呀,乱说什么。”
  戴洛商只是看着她一个劲儿地笑,一旁的彦照和戴洛欣看着他们二人脸上洋溢的幸福笑容,也为他们感到开心。
  “娘,阿梨怀孕,平常里要怎么照顾呢?”戴洛商问道。
  戴母看了一眼祁瑛梨,对儿子笑道:“每个时期注意的都不一样,就像现在,她有的时候看见吃的就想吐,能像这样喝两碗鸡汤已是难得了。所以吃的方面要注意。还有啊,咱们老人家有个传统,儿媳妇怀孕了,啊要‘避青苗’的。”
  “避青苗?”
  戴洛欣不解地问:“娘,避青苗是做什么?”
  戴母看着四个孩子,笑道:“咱们农人将大地视为生养我们的母亲,对农人来说田地就是生存的根本,你看到了夏天的时候,哪一家的媳妇不是在地里干着农活的?拔头草,二草,三草,只有一遍遍的铲除麦地里的杂草,才能收获更好的庄稼。那活计看起来轻松,大家伙儿都有说有笑的,实际上最为劳累了,潮湿的麦田会让寒气沁到骨头里去,腿脚酸麻肿胀的,一整晚都消不下去。
  而新媳妇怀第一胎的时候,还不算是母亲呢。平常百姓家农务是不得不做的,一年到头繁忙琐碎的事实在是太多了,可新媳妇是不能下地去拔草的,对身体不好,便要新媳妇回娘家住一阵子。”
  戴洛商欣然笑道:“哦,原来是这样,其实是为了照顾新媳妇不要受累。”
  彦照笑嘻嘻地调侃着戴洛商:“唉,娘亲尽管放心,大哥怎么舍得让嫂子劳累。”戴洛商瞪着他,脸上却是怎么也藏不住的喜色:“阿照你再乱说,小心揍你。”
  “娘,哥要打我呢。”彦照趁机涎着脸皮钻进戴母怀里告状。
  戴母将他揽在怀中笑道:“放心吧,你哥他不敢。”说完又对祁瑛梨道:“我怀着陵至的时候也回过娘家的,那时候家里庄稼多,便是要避青苗,快要生的时候,又要避黄苗。
  你这是第一胎,咱们家现在虽然没什么庄稼,却也要象征性地做个样子,先行回娘家住几天,一来也是通风报喜,二来也全了这礼。”
  祁瑛梨本也想告诉母亲自己怀孕的喜事,让她也跟着开心一下,便欣然同意。
  一家人说说笑笑直到月上中天,才各自回房休息。
  红色的烛光如豆般摇摇跳跃,仿佛也感染了主人的喜悦一般。
  戴洛商扶着祁瑛梨回到屋内,两人争执一番,祁瑛梨终于获得了洗漱的主导权,她坐在梳妆镜前慢慢地拆下头上的发饰。
  戴洛商欢喜地坐在桌前,只看着她平坦的肚子呵呵笑得合不拢嘴。
  祁瑛梨从镜子中瞅着他的傻样,自己也羞红了脸颊,她回头没好气地瞪他一眼,嗔道:“你这个人是傻了么?一直笑什么?”
  戴洛商起身来到她身后,轻轻帮她拆下剩余的配饰,镜中的两个人是那边年轻美好他情不自禁地轻轻抚摸着她娇嫩的脸颊:“为了你,我就是变成了傻子,也心甘情愿。”
  祁瑛梨心中涌起无限甜蜜,却娇笑道:“你要是个傻子,我才不会喜欢你呢。”
  戴洛商从身后轻轻将她拥在怀中,笑道:“我是很傻,没有看出你竟是一位女红妆。我也很傻,竟然还要别人来提醒自己喜欢你。而我做过最傻的一件事就是要一辈子跟你在一起。”
  祁瑛梨动情地依偎在他怀里,柔声道:“所以,我也是个傻子,才不会认为你是傻的。”
  二人洗漱完毕后,祁瑛梨又干呕了几次,戴洛商看着心疼地端茶倒水,陪在身边。等稍微好一些了便将她扶上床休息,戴洛商躺在她身边见她不能入睡,索性便将商队一路上的见闻讲给她听,“临津渡与乐都的商人性格差异还是很大的,在乐都与我们打交道最多的却是西海蒙古商人,他们对加呀的藏毯还有玉树的藏刀非常喜欢。也许这与他们的生活习惯有关,西海蒙古地处北疆,天气寒冷,藏弹厚实耐磨,编织工艺又好,确实是上好的选择。临津渡却不同,中原的货品在那里要什么有什么,苏杭的绸缎精美漂亮,各式瓷器样品更是精美绝伦。咱们的堆绣、盘绣的摆件、彩绘的泥塑他们看着新奇便也买了去,上次出去最多的还是黑陶制的香炉和油灯,这却让人耐人寻味的。”
  祁瑛梨最喜欢听他讲商队的事,那些与他们生活在同一片天空下不同地方的人们,生活却各不相同,实在是有意思。
  戴洛商见她听的津津有味,便笑道:“以往的海日古,哈爷独自带领着大帮人去谋生路。商队那样发展的虽然也很好,可毕竟是有限的。”
  “恩,这话说的是。”祁瑛梨点头道,“一人之力,怎比群人之力呢。”
  戴洛商见她与自己心意相通,甚是兴奋,便一股脑将自己的想法告诉了祁瑛梨道:“阿梨,我想这样,你听听看是否可行。”
  “恩,这是你们男人的事,怎么却要问我呢?”祁瑛梨不解地笑道。
  “这是说的什么话。你是我的夫人,难道还不能与你商量么?再说,我的事也没什么可瞒着你的,你就姑且赏脸一听嘛。”戴洛商知道她故意逗自己,却也不想让她觉得孤立,便笑着继续道:“我想德格是岳丈挑中的人选,且曾自己有商队,做过大马锅头,经验老道,性格沉稳。巴尔古大哥性子急,脾气暴,却是极其精明之人,没什么事能骗得过他的眼睛,最主要的是忠诚。有他们二人组成一队,可带着商队走青藏道、唐蕃道、川藏道。”
  祁瑛梨神色认真地略思忖一番便道:“恩,阿爹曾将府中马帮生意交与我和德格打理,看中的便是他经验丰富,他们两配合,倒是完全可以的。”
  戴洛商见自己的分析正确,便欣然继续道:“阿照勤快机灵,行事果断利落,早些年他就有心要跟马帮的,只可惜那时候家中无人,便留他照看。现在时机成熟,我便有意让他接触茶马生意,若是时机到了,那些跟随他的兄弟们也能收编进马帮中,他们能有个谋生的手段,也算是一个归宿。勒其赫哲的经验虽比不得德格那般丰富,到底也是跟着哈爷出生入死过来的,况且他身份特殊,熟悉西北地形,他与阿照组成一队带商队去乐州、循化、临津渡一代,也可向东南往中原走。”他说到这时微微顿了顿,淡淡地道:“何况,我也是有私心的。阿照渐渐长大了,他与阿欣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他的心思我大约也知道。”
  祁瑛梨闻言笑了起来,点头道:“这样也好,你这个做哥哥的是要想的周到些啊。再者,端尔只在拉萨,勒其赫哲大哥走拉萨实属冒险,不如走东南线的好,这个想的周到。”
  “对,我正是这个意思。”戴洛商被祁瑛梨的机敏所倾倒,实在是个贤良知己,他望着床幔顶上那一排花穗,畅想着未来道:“我想,海日古不是我一个人的海日古,得让每个人都感到自己也是其中一份子才好。由他们分头带两支马帮行动,比一支要有更多的选择权。我会将马帮权利充分地放给他们,让那些有能力自己带马帮出行的人也能站出来,有机会享受与大马锅头同等的待遇、分红,用不了多久,我们的马帮便会有好几组分支,会日益壮大起来。”
  祁瑛梨对他的愿想十分赞同,更对他的见地和心胸称赞不已:“你这样会让更多的人愿意加入我们的马帮,我们就会成为西北最大的马帮。只是……”她说到这时,有些迟疑,不知要不要说出口。
  “怎么了阿梨?你想说什么?”戴洛商不解地看着她。
  祁瑛梨看着眼前这个自己将身心都托付的男子,那般坦荡的眼神,犹豫片刻才道:“我是说……即便你不说,我也知道。近来,你们在乐都、临津渡都遇到了他……”
  戴洛商顿时明白她说的是谁,“姐夫?”
  “恩,”祁瑛梨轻叹道,“这原是由我而起的争执,只是如今我们都各自成家,他怎么还是那样做生意?而且我觉得他就是故意跟你作对。为什么偏偏你买什么他都要提高价钱,你卖什么,他都要去压价呢?”
  戴洛商含笑安慰她道:“我看他那个人就心里有气,拿我出气也是情有可原的。但若是单纯地从经商一事谈起,他确实有一套自己的手段。”
  祁瑛梨心疼地摩挲着戴洛商的脸颊,气鼓鼓地道:“唉,随他去吧。只要他不会伤害到你,如若敢伤害你一分一毫,我都要去跟他拼命的。”这是她欠下的债,却要让心爱的人去还,心中难免心疼。
  “呵呵,没事,没人要你去拼命,你只要照顾好自己,还有我们未来的孩子,便是让我上刀山、下火海都心甘情愿。”
  祁瑛梨娇羞地点头笑着。忽然间她笑容一僵,秀眉一蹙,低声惊呼道:“哎呀呀,有件大事险些忘掉。”
  戴洛商被她吓了一跳,忙低头问:“什么事?怎么了?”
  “酒楼啊,安兆酒楼。”祁瑛梨一轱辘翻身坐起,吓得戴洛商忙双手护着她,她这才回过神来,低头看着自己的肚子笑道:“哎呀,你一紧张,我才想起要小心的。”
  戴洛商将被褥裹在她腰上,让她靠着舒服些,自己盘腿坐在她对面,笑道:“这样最稳妥了,说吧,我的小姑奶奶。”
  祁瑛梨没好气地白他一眼,却笑得开怀:“唉,娘亲不是说,让我明日收拾一番回娘家住几日么,可我走了,安兆酒楼的生意怎么办?”
  戴洛商沉思片刻,安兆酒楼还在初建之期,自然有许多事物需要天天盯着,她若回家休息,自然只剩下莎琳娜一个人张罗,自然是不可行的。便问:“你可有什么重要的事要交代么?”
  祁瑛梨左思右想片刻道:“我想来想去,许多事还是交代给姐姐的好。唯独一样是交不出去的。那便是掌柜的,要能算账。姐姐不识字,对数算更是没什么经验,得需有个可靠得心的人来做这些事。”
  戴洛商点头同意她的想法,一个酒楼的账目必要一清二楚,账房先生的人品更要清清白白才好,他沉吟道:“能算账,还要能干活儿……阿欣?”
  祁瑛梨思忖道:“阿欣虽然也会算账,又是自家人。只是,她如今一个小姑娘家的,整日抛头露面怕也不太合适呢。”
  “恩,你说的是。”戴洛商点点头,戴洛欣年幼且待字闺中,实在不宜做一些端茶倒水伺候人的活儿,想到这时,忽然脑中灵光一现,笑道:“哎呀,有了!有个人,我觉得正合适!”
  “谁?”祁瑛梨见他胸有成竹的样子问道。
  戴洛商笑道:“思贤,他可以啊!”
  “他?”祁瑛梨略带犹豫道:“他上次来帮忙时,数算能力实在厉害,只是……他已是咱们这一带有名的进士,生性清高,不知他是否愿意屈尊呢?”
  戴洛商说道这时也忍不住摇头叹息道:“唉,你有所不知。这些年来,他寒窗苦读,不曾倦怠辜负一日。那年科考中了进士入了翰林院做监生,可惜没到半年便返回了原籍,再无建树。他的心愿是能报效国家,奈何这些年严嵩、严世藩把持朝政,皇上根本不上朝。他性格高傲倔强,既不愿逢迎巴结找朝中大臣做门生,又不愿妥协被那官场的火炉所融炼,早已看透了官场黑暗,如今只在家中闲坐着。”
  “哦,如此说来,我们的机会还是很大啊。”祁瑛梨了然地点多头道。
  戴洛商道:“恩,再过些日子便要到中秋了,酒楼势必会忙起来,明日我便去找他来商议。”
  “恩,再好不过。”祁瑛梨终于展颜而笑。
  翌日清早,戴洛商照顾祁瑛梨用过早饭后,便与彦照骑马直奔李长文家中而去。
  李长文的家宅在遗关镇的西北角,他虽是进士,却也被科考所累,家中折腾的穷困潦倒,只靠着父亲做教谕的微薄收入周转度日,他一介书生,实在不知该做什么是好,整日在家中读诗阅赋,却满心酸楚。
  戴洛商在院外下马,彦照上前去敲门,半晌内里才有人出来不耐烦地应答:“唉,我不是已经告诉您了吗?不要总是来了,家中无粮,且去别处乞讨吧。”
  戴洛商和彦照相视一笑,他上前喊道:“思贤兄,是我,陵至。”
  院儿里先是一阵安静,旋即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大门吱呀一声打开时,李长文身着灰白色长袍出现在人面前,见到戴洛商和彦照欣喜地笑道:“哎呀,实在不知两位兄弟前来,有失远迎,失敬失敬啊。”
  彦照上前拍着他的肩笑道:“多日不见,你还是那么啰嗦,快让我们进去,一路赶来口都渴了。”
  “阿照。”戴洛商笑着喊了彦照一声,他生性爽快最受不了书生气的李长文,每每见了便要故意捉弄一番才罢休。
  李长文似乎早已习惯了他们,不以为意地笑道:“哎,快进来吧,我给你们倒茶喝。”
  戴洛商与彦照便将马拴在院外的树桩上,留了侍从看顾,自己与彦照则跟着李长文进了院子。
  李长文家的院子是两进的小院,院内干净整洁,院中有一座不大的花坛,围着一座小水池养着几条小鱼儿游玩着。右侧是放置家居物品、粮食的侧房,左侧是夏日所用的厨房。正中是两层木制而建雕栏画栋一般的雕楼,进门两侧写着陆游的对联“万卷古今消永日,一窗昏晓送流年。”一层是住房,进门是待客之房,几张红木木柜上摆着各色书籍,两侧内屋各设置了火炕,靠墙内侧的是放置被褥的柜子,炕桌在靠窗的位置,寻常人家冬日里全靠这暖炕来过冬。二层一间是李长文的书房,另一间是用来摆放祖宗牌位祭祀用的。
  戴洛商与彦照上下打量着李长文家,这时他已从院中侧屋的厨房内提了茶壶与茶杯疾步走了进来,招呼着笑道:“两位请坐,请坐。”
  戴洛商与彦照分别坐下来,看着他倒茶问道:“叔父不在家中么?”
  “不在,他清早便去了卫学,说近来有几个学生天资不错,是要给开小灶了的。”李长文边倒茶边笑道,说着将倒好的茶递给戴洛商和彦照,看着二人端起茶杯时,笑容略有些不自然地道:“呃,我这茶比不得你平日喝的,便姑且止渴一用吧。”
  戴洛商摆手笑道:“哪里的话,我和彦照还不是从泥土里生长起来的,哪儿来那么多的讲究了。”
  李长文呵呵干笑了一下,早些年他是秀才,家中虽然不甚富裕,却也好过戴洛商家,不必为吃穿忧愁。如今他已是海日古大马帮的大马锅头,岳父又是官位显赫的土司老爷,安兆酒楼红红火火,一家人早已搬进了大宅院中。再看看他自己,多少年来毫无建树,不但没有能力娶妻生子,还要仰仗家中才能生存。这天差地别的变化,哪一个凡胎肉体的人不意难平呢。
  戴洛商见他还是如往常一般穿着朴素的衣衫,行动举止间是文人墨客的写意舒展,纯净的赤子之心更是难得。他忍不住感慨道:“思贤还是如多年前一般不曾被这俗世所扰,沉浸在诗书文墨之中,洒脱自在,实在让人羡慕。”
  “哪里哪里,陵至谬赞了。”李长文谦虚地摇摇头。
  戴洛商轻轻呷了口茶,这茶苦涩难咽,有股子干草味,他心中暗自笑自己,果然吃惯了好茶,这烂茶便实在不愿下咽,他将茶杯放在桌上对彦照道:“阿照,去把东西拿来。”
  “哎,好。”彦照应声,一个箭步便跑出屋外,出门叫了侍从搬了三个箱子进来,一一摆放在了屋中地上。
  李长文大惑不解地看着戴洛商:“陵至,你这是……”
  戴洛商却不回答,只是笑着吩咐人将箱子一一打开,“你来看。”他拉着李长文的手,走到箱子前,从中拿出一个卷轴,轻轻打开,那是一幅秋荷寒鸦落日图,手法精妙,画技高超,道:“这第一箱是我前些日子在临津渡收的许多中原的书画,我知道你一心想学书画,奈何我们这里实在难见佳品。我一直替你留意着,见到佳作便收了回来,这些便都赠送给你吧。”
  李长文两眼都被那画卷吸引而去,听闻是送给自己的,欢喜的不得了,“哎呀,知我者陵至也。早些时候我便想学工笔,奈何实在难寻佳作啊。这些可真是太难得了。”“书呆子,别乐呵,看看第二箱。”彦照不知从哪里找的果子,拿在手里吃的正欢,倚在门边冲李长文笑道。
  戴洛商没好气地瞪他一眼便继续打开第二个箱子,笑道:“这些,是送给叔父的。他喜爱品茶是咱们所有学生都知道的秘密。这些都是我在丽江时收的好茶,有普洱、边茶还有树茶、各式味道大不相同。也算是我这个昔日学生孝敬先生的一点心意吧。”
  李长文见他如此说,反而不好推辞,早些年父亲对戴洛商是下了苦功的,可惜天不遂人愿。忍不住轻叹道:“多谢你还念着他,自你退学后他逢人便道惋惜,若有一日你能再进学堂,只怕他会高兴的跳起来吧。”
  戴洛商闻言心中百感交集,世事无常,只怕他要辜负先生的美意了。他打起精神指着第三箱笑道:“这第三箱嘛,需得你自己打开。”
  李长文见他卖关子,也不以为意,笑着依言上前打开箱子,却只见一件精致的木盒,盒中摆放了一副玲珑玉雕的印章。他不解地抬头看看戴洛商,“这是……”
  “你可以拿起来看看。”戴洛商笑着示意道。
  李长文犹豫着上前将那印盒与章一同拿起,然后将印章拿起时,看到了印盒中一方纸上清晰地写着“安兆掌印”四个字,他不解地看向戴洛商:“这……”
  戴洛商笑容收敛,真诚地望着李长文将祁瑛梨怀孕,安兆酒楼尚缺掌柜一事讲给了他听。
  李长文听罢直摇头道:“不可,不可。”
  戴洛商早已料到他会如此说,便笑道:“我知道你的心思,你大小也是这一代有名的举人,若是去酒楼做事,面子上实在太过不去。”
  李长文在地上来回踱着步子直摆手,急道:“不、不、不是这么说。”他轻叹一声道:“我虽为举人,却不曾领任何官职,父亲说他在卫学总有一日是要退的,叫我顶了他的缺。”
  戴洛商将其余人禀退,上前真诚地道:“叔父身体硬朗,离退之日尚早,难不成你要一直这样……这样闲坐家中么?”
  李长文闻言挺直了腰杆道:“我自然是不愿一直闲坐家中了,可是……”他说着说着还是犹豫起来。
  这可急坏了一旁的彦照,将啃剩下的果核扬手扔到院外,上前道:“什么可是不可是的?不就是当安兆酒楼的掌柜的嘛,又不是让你杀人放火,坑蒙拐骗,用得着这么为难么?”
  “阿照!”戴洛商忙喝声阻止。他转而沉声问李长文:“既然你不排斥,这又是为何不答应呢?当初我有困难时,是你一直在帮我,如今我也想要帮你的。”
  李长文自然知道他的心思,也知道他得不到答案是不会离开的,便索性一咬牙道:“我问你,那酒楼是谁在经营?”
  戴洛商怔了怔,不解地道:“自然是莎莉娜与阿梨啊,这个你早知道了呀,开张第一天你也是去了的。”
  李长文见他还是没理解自己所烦扰的地方,来回踱着步子,靠近他压低声音道:“我、我是觉得,我堂堂七尺男儿,如今却要在女人手下做事,实在……实在……”
  戴洛商闻言恍然大悟,这才是他的症结点。他实在是没有想到,这对李长文而言还真是个问题,他不单是进士,更是一个七尺男儿,男子间的那点自尊心即便再文弱,也不愿输给女人。戴洛商当机立断,让李长文将他送的两箱货品放好后,带着他直接打马来到安兆酒楼。
  临近中午时分,安兆酒楼里渐渐地来了客人,伙计们熟练地进进出出地张罗着。戴洛商领着李长文前前后后、上上下下观看了个仔细。这才在二楼的一处安静角落坐下来,道:“你看,这酒楼在她们手中经营的如此井然有序、热火朝天,即便是我也自愧不如。天底下,巾帼不让须眉之事多不胜举,难道我们读书人却只有那点胸怀么?”
  这时,莎琳娜恰好端着一杯上好的普洱茶来到桌前,她今日衣着妆容依旧清淡素雅,身上飘着淡淡的酒香,笑容可掬地道:“两位来的刚好,且来常常新酿的桂花酒。”她说着便亲自给戴洛商与李长文各自倒了一杯,霎时间,酒香弥漫在整个空气里。
  “好呀,我们也捡个新鲜。”戴洛商含笑端起在鼻尖闻了闻,忍不住赞叹道:“恩,香!香气清幽。”说完便呷在舌尖细细品了一口,笑叹道:“哎呀,这酒可真香,这倒是适合酒量不怎么好的思贤啊。”
  李长文刚好喝了一口在嘴里,听到这句评价险些气急了喷出来,他一个囫囵便吞咽了下去,只觉那酒香一顺温热了喉间胃里,好奇地问:“安兆酒楼不是卖青稞酒么?”
  莎琳娜笑道:“对啊。原本我是加了些许桂花想做一些新的尝试,没想到还真成了。”
  戴洛商见李长文脸上露出赞赏的表情,顺势笑道:“姐姐,思贤是我请来给酒楼做掌柜的,你看如何?”他说着悄悄给莎琳娜使了个眼色。
  莎琳娜心领神会,她欢喜又失礼数地打量着温润的李长文,道:“哎呀,这太好了。酒楼生意越来越红火,原些的人手实在不够,能多一个人做事,自然是好的。”
  “呃……这……”李长文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戴洛商笑道:“思贤,不如这样,这些日子左右你无事,而阿梨也不能常来,你便先顶了她的空先做着,等阿梨顺利生产后,你不愿再做,退出也不迟啊。”
  李长文见他已经说到这个份儿上,又是当着莎琳娜的面儿,他便只好应承了下来。
  解决了安兆酒楼掌柜一事,戴洛商也就没了后顾之忧,起身便与莎琳娜告辞,道:“姐姐,下午我会带阿梨回祁府住几日,这些天就要靠姐姐和……”他说着看向李长文道:“思贤,多多照看酒楼生意了。”
  莎琳娜瞥一眼一旁懊恼的李长文,对戴洛商笑道:“这个你放心,且安心去吧,代我向阿梨问好。”
  戴洛商与彦照辞别莎琳娜与李长文便一路打马回到了戴府。当他如何让李长文接受做安兆酒楼的掌柜一事告诉祁瑛梨时,她顿时笑弯了腰。
  二人备好了车轿,带着一行五十多人,辞别了戴母便浩浩荡荡地向祁府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