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昆仑征玉
作者:嬿来      更新:2021-05-15 02:20      字数:10164
  古人以佩玉为荣,翩翩佳公子,佩玉铮铮,气宇轩昂。若想采得那温润白腻的昆仑美玉,便要做好翻山越岭、吃苦耐劳的准备。汉书《史记》中曾有言:“取玉最难,越三江五湖至昆仑之山,千人往,百人返,百人往,十人返。”寥寥数语便将采玉的艰险与采玉人的艰难一一道尽,若无坚持的恒心,不但无法在山中有所收获,也许还会送掉小命儿。
  商队一路向西而行,天地寒冷,远望着青海湖与透彻的蓝天融合为一体,宛若一面映衬天空的镜子。从遥远的西伯利亚和边疆飞来越冬栖息的天鹅群们慢慢开始聚集,那纤长窈窕的身姿站停间灵动如舞蹈一般。远处是皑皑的雪山,山下枯黄色的草原上有牧民坐在山石上握着转经筒,望着自己的牛羊悠然地吃这草。那常年不停舞动的经幡和块块堆砌的玛尼堆,无不传递着生死轮回的信仰。
  经验丰富的德格与巴尔古在冰面上探路,商队将骡子脚掌裹上防滑的麻布,横穿于湖面之上,形状各异的冰花吱吱作响,晴朗的阳光反射的光芒让人刺眼的眩晕,四面冰封玉砌的湖面倒映着古老的商队宛如仙境一般。
  没有风雪的冬季相对要更温柔一些,天地也更安静,只有那一望无际的冰蓝色湖面干净的如新生的灵魂。
  都说世上只有乌鸦飞不过的雪山,没有马队走不过的道路。他们穿过青海湖,再经过青白色与天空完美融合于一体的茶卡盐湖,商队便在安营扎寨就地休整。一夜安静无话,第二日便接着上路,经德哈令再进入格尔木地区。
  气势磅礴的昆仑山雪岭横空而立、天地间万籁俱寂,花蒿和驼绒藜枯黄凋零毫无生气,沿途可见许多野生动物的遗骸被风沙吹袭着,只偶尔会在远处有藏羚羊如同精灵般跃动奔跑而过,它们敏锐且聪明。这座雪域神山,千百年来留下了无数美丽的传说和难解之迷。
  商队进入三岔河一带后并未急于冒进,而是找了向阳背风的山脚处养精蓄锐。
  夜幕降临后的昆仑山越发的寒冷,大怕打个哈欠都会有冰珠飞出,山风呼嚎让人胆颤心惊。戴洛商命令商队找适合驻扎的地方扎起帐篷,烧起火炉做饭,众人都已饿的前胸贴后背,不出片刻山脉前已星罗棋布般扎起帐篷。经戴洛商改造的帐篷内可点火做饭,使商队可在冬季、雨天、大风天都可无虑地烧火做饭。藏人马脚子们吃完后便围着篝火吟诵着平安经,悠扬虔诚的声音抚慰着昆仑山里所有的生灵魂魄。
  德格、巴尔古与勒其赫哲和祁府派出的千户军长纳铮等人围坐在帐篷里,炉火上烧着一铜壶热水,侍从不时给众人碗里填着奶茶。
  戴洛商捧着热腾腾的奶茶沉声道:“我们这一路行来大约有两个月了吧,这寒冬里走马所耗的时间和粮草果然远比夏日所需的多,何况越是向西行呼吸就越困难,所需的食物也就多了起来,咱们的粮草可还齐备?”他说着看向德格。
  德格道:“暂且无虞。咱们这次来时挑选的人大多是自幼在高原生存的,年轻力壮,这高原雪山对他们的影响微乎其微。不过,我们也不能大意,咱们还不知道在这昆仑山要呆多久呢。”
  戴洛商英眉微蹙,道:“恩,兵书有云,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咱们还是谨慎些的好。”他说着转而看向巴尔古:“巴尔古大哥,你的人可有新的消息传来?那端尔只的马帮现已到哪儿了?”
  说到这时候,巴尔古面上露出些微难色道:“这……自上次传信后便再无消息传来,马帮大多很少在冬日出行,很难有人能带信,况且拉萨到昆仑山那信鸽也无法飞来,所以……呃……”他说到这时候连自己都有些惭愧。
  纳铮也跟着道:“我的探子前日进了山还没回来,后来派去的也没回来,只怕早已凶多吉少。”
  戴洛商不动声色地点多头,微微含笑道:“不打紧。既来之,则安之。端尔只既然说了‘寒冬腊月好时机’,咱们便恭候他等到腊月,看他能耍些什么花招。”戴洛商的澄定的目光投向纳铮脸上问:“纳千总,你可有昆仑山一带的地图?”
  将军行军打仗除了带兵本领还要有绘制地图的本领,纳铮自然知道这规矩,戴洛商与他索要也是合情合理,当下道:“有,只是,这是一张草图,也并非出自军中之手。”他说着命手下从包裹中取了出来。
  勒其赫哲不动神色地起身接过地图道:“没关系,有草图就够了。”
  纳铮不知道勒其赫哲的背景,甚是纳闷,可又想他是马帮中人,走南闯北怕也有些独特本领。
  勒其赫哲将地图在戴洛商面前展开,德格与巴尔古起身站在他身后看那地图。这是一份临摹地图,绘制的十分简单,戴洛商看不明白,他蹙眉:“这……”
  勒其赫哲神色凝重,指着地图分析道:“小爷你看,这地图上画了三个叉,乃是拖拉海沟,向阳沟,火牛沟。”
  德格蹙眉道:“昆仑山虽大,但开山采玉之地最常见的便是这三个地带,可见绘制这图的人只怕也是采玉之人。”
  戴洛商闻言微微点点头:“恩,有些道理。”他转而看向勒其赫哲:“你继续说。”
  “从这山林的高度来看,三地只有火牛沟地势最低。寒冬腊月,征玉营兵全部汇聚在火牛沟再正常不过。但要去火牛沟必须翻过这座山岭才能到。”勒其赫哲说着用手在那山岭的地方重点点了两下。
  温暖的火光映照在戴洛商脸上,他神色有说不出的平和,语气如平常问:“那,端尔只呢?他会从哪儿走?”
  巴尔古手里端着一碗青稞酒,那是戴洛商从安兆酒坊带的酒。他知道向西而行一路严寒苦楚,若有些热酒暖身,也能缓解大家一些烦躁情绪。只是马脚子们各个都清楚,他们谁也不敢在这里喝醉,姑且不论这里呼吸困难,若是一不小心遇到暴风雪将帐篷刮走,他们就剩下冻死的份儿。他呷了口热酒道:“这狗贼狡猾的厉害,只怕会打探三地的境况。”
  勒其赫哲整个人的神经都在端尔只身上,越是接近对方,心里的仇恨便越发浓烈。他沉声道:“是,出不了腊月,最晚正月。达杰马帮若走唐古拉山的查吾拉山口,必定会选在郭由拉整顿,只有那里才有商队所需的给养。”勒其赫哲指着一条线路:“小爷你看这里。若是征玉营兵汇聚在火牛沟,我们从这里运上玉石便可经过鹰嘴峡口出格尔木,运到西宁卫。”
  戴洛商看着那地图所指之地点头了然。
  “端尔只出卖过老东家,整个西北都知道,所以宣慰司同知对他必定会防一手。端尔只也知道厉害便会速战速决。在商队抢了玉石后便会选择从最近的道路……”他说着在地图上用手指化了一道线,“从虎煞峡口出格尔木,前往查吾拉山口。”勒其赫哲硬朗的脸上带着坚定的神色,沉声道:“明日,我想带着探子前往这三地打探虚实。”
  戴洛商知道他报仇心切,可越是心切便越容易坏事,便欣然笑道:“这兵马之事到底还是你有经验。”戴洛商并未先答应勒其赫哲,转而看向这里一个外人纳铮道:“纳千总,你可知这朝廷征玉的营兵大约有多少人?若有一日我们与端尔只和拉萨的宣慰司同知的卫兵相遇,是否能与之抗衡?”
  纳铮原本是祁土司府里的千户长,手下管着几千兵丁,此番奉命带着五百人化作商队中人跟着戴洛商前往昆仑山征玉,听候戴洛商调遣。他原本想这戴洛商乃是祁土司的姑爷,只怕是个倚仗岳丈昏庸无能的暴发户。谁知这些日子下来见他虽年纪轻轻,却将商队带的井井有条,一众手下对他更是毕恭毕敬、服服帖帖,且这马帮中能人辈出,单看刚才说话的勒其赫哲便非等闲之辈。正在他心中猜度之时却听到戴洛商问话忙答道:“土司老爷说,此番朝廷派遣了营兵约一万多人,还从西宁卫调动了四千卫军,总计一万四千多人。他们把军中采玉经验丰富的,还有牢狱之人派做苦力,约有五百多人。营兵与卫兵都由征玉的参将管理,在每个采玉地划分了护卫、采玉的、运输的还有分管粮草的。姑爷您有咱们土司府发的令牌,咱们可持那令牌找征玉的参将,他便会依令将玉石交给我们海日古马帮运往西宁卫,再由卫军一路护送运往京城。”
  “纳千总说的我明白了?”戴洛商的澄定的目光投向纳铮脸上,微笑道:“您看,我们是商队、是马帮,这行军打仗的事到底不是我们所长。还请纳千总再调拨手中精干之人,前往这三地打探消息,您看如何?”
  “小爷……”勒其赫哲意欲辩解却被一旁的巴尔古拦住,他怒瞪着巴尔古却没再开口。
  纳铮临行前,祁恩元特意交代了一番前因后果,并叫他一切号令听戴洛商安排。他在军中好歹也混了二十几年,大小仗也参加了几十场,却要他听一个年轻小子,行军打仗他心中还是有些底的,面儿上到底不能得罪人。他答应道:“好,明日我再挑选一下。”
  勒其赫哲忙补充道:“前几次你派出的探子没有回音,只怕是在山里迷了路。此番要挑选对地势熟悉的人去,最好是当地人。”
  纳铮挑眉看了勒其赫哲一眼,却被对方眼神中所藏的精芒所震慑,只默默地点了点头算是同意。
  戴洛商从怀中掏出在临津渡时买到的西洋表,打开看了一眼道:“明日一早,便可派出,在没有得到更确切的消息时,商队不宜再往山里前进,还请大家理解。今天已太晚了。大家早些休息去吧。”
  众人都知道昆仑山险恶,冒然前往只会有去无回,便同意了戴洛商决定,各自回帐篷休息。
  临行前戴洛商悄悄拉了一把德格的衣角,德格不解地看了一眼戴洛商,只见他目光一直跟随着巴尔古和勒其赫哲出了帐篷道:“德格舅舅,有件事我想拜托你。”
  德格见状反而乐了,笑道:“这有什么拜托不拜托的,你说吧?”
  戴洛商略带担忧地道:“巴尔古和勒其赫哲两位大哥,我想让您帮我多盯着些,多看着些。”
  德格一听便知道怎么回事了。
  戴洛商轻叹一声道:“若放在平常,我一点儿也不担心。可这回不一样。那是跟他们有不共戴天之仇的端尔只啊!这一路而来,我能感到他们心中都憋着一股劲儿。巴尔古性急鲁莽,勒其赫哲报仇心切,可越是这个时候越不能冒进,我担心他们一冲动会有什么差池,所以……”
  德格了然地道:“小爷放心,他们若有什么变化我及时跟您说。”
  “恩,这便好。”戴洛商欣然笑道:“我那不打扰你休息了。”
  目送德格离开帐篷,戴洛商才重新倒了一杯热奶茶,喝完后便合衣躺进了被褥里。帐篷外山风呼嚎,帐篷里剩下了他自己和三个随从,心中甚是寂寥,他很想念远在遗关镇的妻子祁瑛梨,不知道她的肚子是不是又大了很多,一切是否安好。
  翌日早晨,纳铮采纳勒其赫哲的建议选了三组精干士兵前去探路。果然在第二天上午探子便来回报,纳铮得了信儿立马召集了戴洛商等人。
  纳铮眼中略带欣赏地看了一眼勒其赫哲,道:“正如勒其赫哲所料,朝廷征玉之兵力果然都汇聚在了火牛沟一带,银作局派了的主管太监陈宇亲自那里监工。”见众人对这人没什么反应便解释道:“这陈宇乃是银作局掌印太监黄山的干儿子,黄山又与宣大都统杨顺开交往甚密。可谁不知那宣大总督杨顺开又是严阁老的干儿子呢?“
  戴洛商闻言蹙都皱起眉头:“这么说,这掌印太监黄山便是端尔只在朝中的线人了?”
  勒其赫哲表情阴郁,沉声道:“端尔只多年行踪诡秘,极少留下破绽,这也是我多年来找不到他的原因。若这管理太监陈宇是他的线人的话,那么你们那个宣大都统杨顺开和小阁老严世藩都有可能牵涉其中,甚至,也许……还有严嵩都未可知。但有一点,他决定了要做的事,就绝不会中途停手的。”
  众人闻言脸上露出惊骇的表情,大家谁都没想到这件事会牵涉朝中最有权贵之人。
  纳铮打断众人的思绪继续道:“我还有一事要说。”他看向戴洛商,脸上的表情沉了沉,才道:“探子在火牛沟看到了兆远马帮的狗牙旗。”这海日古马帮是戴洛商的,兆远马帮是李照源的,他们一个是祁土司府的大姑爷,一个是二姑爷,因此纳铮心中才犹豫了一下。
  “兆远马帮?”
  众人惊讶的目光齐齐投向了戴洛商,戴洛商不解地嘀咕:“他来做什么?”略一思忖道:“兆远马帮虽是商号,但他毕竟是李土司府的九公子,也许李府也接到了运输玉石的命令也未可知。”
  众人一听,也觉得有些道理,便没再多想,问道:“大马锅头,咱们接下来怎么做?”
  勒其赫哲站在一旁,目光锁在戴洛商身上沉声道:“一分为二,两处配合。”
  纳铮豁然望向勒其赫哲,以一个军人的敏锐总觉得这个人不简单。
  戴洛商起身在帐篷内来回踱了几步,耳中听了勒其赫哲的话,心中盘算片刻,回身时凝重的目光在众人脸上一一扫过,沉声道:“从今日起,从商队中抽调出八十人来,由德格带队前往火牛沟,你带着令牌与朝廷征玉的参将对接,记住,你们要保证在火牛沟呆的时间长一点,想办法暂且只采玉,不运输,即便是运输也要保留足够人手。要将火牛沟的信息务必及时告知我们。”说完他又补了一句:“留意兆远马帮的动向。”
  德格点头道:“是,这个我明白。”
  戴洛商最后将目光投向勒其赫哲,眉宇中透露出一丝凌厉神色,微微冷笑道:“剩下的人则前往虎煞峡口,咱们要在那里会会端尔只。”
  戴洛商与众人商议一番,商队方才浩浩荡荡地向那火牛沟前进。
  ——
  相传腊月初八是佛祖释迦牟修行成佛的日子,因此河湟一带富贵之家便会熬煮几大锅美味香甜的腊八粥赈济乡邻,一来是为了博个美名,二来也为自家广积阴德。家中有猪羊的,便开始宰猪、宰羊,找了杀猪匠人将猪羊大卸八块,选一块最好的,下水放进大盆里淘洗干净做成血肠或者面肠。家境贫寒者,这时候也要多少准备些,以求来年五谷丰登。到了二十三,家家户户便要祭灶神爷,这是极为讲究的。
  远出征玉的海日古马帮已经走了近三个月了,可是戴洛商的自从进了昆仑山后便再没传来消息。祁瑛梨怀着身孕肚子一天大似一天了,行动渐渐不甚方便起来,莎琳娜便叮嘱她留在家中休养,让彦照每日将安兆酒楼的生意情况告诉她,有什么吩咐便让彦照代为传递。戴母和朵海时时刻刻都留意着她的情况,生怕出个什么闪失,各类补品就没有停歇过。
  冬日的夜晚格外的漫长,朵海忙碌了一整天身上乏得很,照顾着祁瑛梨洗漱睡下后,几乎是倒头便睡。
  半夜做了一个总是在找茅房的梦,醒来后果然发觉是自己晚上喝多了汤想上茅房,她披了衣服出恭后,回来便想看看祁瑛梨睡得怎么样,谁知掀开帷幔后,发现祁瑛梨靠在窗前半倚在炕上望着窗外发呆。朵海吓了一跳,忙问:“小姐,这么晚了,怎么还没睡呢?”
  祁瑛梨怔怔地回过神来,就这微弱的烛光看清是朵海时,幽幽地叹了口气:“唉,我也不知道怎么了,就是睡不着。”
  朵海知道她近来肚子大了睡觉不舒服,自然还有另一个原因,她轻声问:“是在担心老爷?”
  祁瑛梨眉宇见露出担忧的神色,轻轻点了点头,“寒冬腊月进昆仑山,连阿爹都没有消息,不由我不担心啊。”
  “放心吧,老爷是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的。”朵海见她半躺着被子只盖到胸口,便道:“我给您拢个汤婆子吧。”
  祁瑛梨笑着招呼她道:“我睡不着,你上来吧,陪我说说话,炕上暖和。”
  朵海含笑答应着拿着汤婆子爬上炕去,像小时候那样对坐着用她的被子盖着自己的腿,又将厚衣披在身上,“这眼看就是节下了,我看老太太今儿刚祭完了灶神爷,明后天洒扫完后便开始准备年食了,这一年过的可真快呀。”
  祁瑛梨闻言神色一顿,道:“说起过年,阿照今天跟我说,安兆酒楼生意红火,光是成坛的青稞酒一天都要卖出上百坛呢。”
  朵海笑道:“真没想到,小姐当初只是想帮助莎夫人,到如今竟成了一份产业。”
  “是啊。我也没想到呢。”祁瑛梨也略有感慨地笑起来,她转着手里的汤婆子道:“我记得小时候最盼着过年的,因为只有那个时候阿爹会来后院看我,给我带很多好看的衣服,能让我高兴好多天的。”
  朵海笑道:“那时候小姐可真是开心坏了,每次都会悄悄抓两大把糖果塞进我的棉袄,害得我就像您现在这样,挺着个小肚子满院地藏,回了家还要被母亲打说是我偷来的。”
  祁瑛梨看着她懊恼的神色,回想着小时候开心的事,咯咯地笑个不停:“哎呀,自从我们离开了家就很少有机会像这样坐着了。”祁瑛梨开心地笑道。她双手撑着炕稍稍往上坐了坐。
  朵海笑盈盈地道:“是啊,不过,小姐嫁了人自然是要与夫君一起睡的。”
  祁瑛梨用脚轻轻踹了她一下,娇嗔道:“喂!口没遮拦。”
  “唉,这大半夜的只有我们两个,就算口没遮拦也没事的。”朵海笑眯眯地看着祁瑛梨,顿了顿,望着窗外微微笑着,道:“不过,谁都看得出来,老爷对小姐是真心的好。”
  祁瑛梨看着她脸上隐隐神往忧郁的神色,心中一动,恍惚间似乎明白了什么。
  朵海虽说是自己的丫鬟,可也是与她自小长到大的玩伴,在她心里也把她当妹妹一样待着,自己有了好的归宿,自然也会为她考虑,谁知每每提起都被她坚定地拒绝。现在看来,倒是自己当初没看明白了,她微微笑着问:“朵海,今晚就我们两个人,你只告诉我一个,你有没有喜欢的人?”
  朵海脸上笑容微僵,目光闪烁地看着祁瑛梨欲言又止,心中有无限的话想要跟她讲,可是她知道,她可以找任何人去倾吐,却唯独不对她讲。年少相识于马帮,看着那个少年英才变成青年,她有满心的倾慕却知道自己只能是一个人的相恋。半晌后才淡淡又笑道:“小姐,阿妈从小就说,我是土司府的人,后来又说,我就是小姐的人。小姐到哪儿,我就到哪儿。若是有缘,便寻个何时人家嫁了。若是无缘,这辈子便陪着小姐,好好照顾小姐。”
  祁瑛梨本欲劝她一些话,可却又无从说起,便只好淡淡地笑了笑,道:“你若有意中人,便告诉我,我来为你做主。”两个人各怀心事,望着窗外的无尽黑夜。
  ——
  昆仑山里的天气变幻莫测,风雪更是隔三差五袭来一场。海日古马帮到达虎煞峡口已经十日有余,即便是驻扎在虎煞峡口背风之处,却依然能感受到风雪带来的寒冻。马脚子们轮流捡拾柴火在帐篷内烧火做饭,更有无事者嚷嚷着要酒喝。
  这些马脚子们跟随哈撒多年,喝惯了莎琳娜酿制的青稞酒,更熟知那酒澄明甘美,清香棉柔,喝完之后又不上头,不伤胃,醒酒也快,在这冰天雪地里喝上二两浑身都舒坦了。戴洛商知道众人辛苦,本欲适当地放出几坛却被勒其赫哲阻止。
  戴洛商每天都会跟着勒其赫哲、巴尔古、纳铮爬山探查路线。随着时间推移,纳铮渐渐发觉那勒其赫哲对地势判断、行军管理都有着极其正确的处理。他起初还不服,可经历了几件事后,他便清楚地知道了自己与他的差距,那根本不是寻常商队的马脚子,而是训练有素、战场经验丰富的将军。
  这一日,戴洛商与勒其赫哲在帐篷内盘算着剩余的粮草还够商队支撑多少日的,近来已有马脚子按捺不住偷偷去打猎的。谁知,正在他们商议对策之时,纳铮和巴尔古灰头土脸地走进了帐篷,且两个人身上都有血迹。
  戴洛商和勒其赫哲大吃一惊,前者豁然起身问:“你们这是怎么了?怎么都受伤了?”说完转头对一旁的侍从道:“快去找大夫来。”
  纳铮与巴尔古脸上各自绷着劲儿,也不看对方一眼径直找了床铺坐下,闷闷地道:“不打紧,都是皮外伤。”
  戴洛商见二人彼此相隔很远,将热奶茶倒了两碗递给二人,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纳铮与巴尔古相视一眼,后者心虚地垂下了头。纳铮见躲不过,便只好将中午巡山之事告诉了戴洛商与勒其赫哲。
  原来,中午时分纳铮与巴尔古带着一队几十人骑马在山中巡视,忽然发现不远处山包后有腾腾青烟升起。
  在这广漠荒凉的地方能有青烟只能说明是人类所为,二人留了部分人看守马匹,带着几十人爬悄悄上了山坡,二人向下那么一瞧,果然不出所料。
  只见在那山坡平缓之地,几十人围着几堆篝火生火做饭,一旁的马车上飘着狗牙旗写着“达杰马帮”。
  巴尔古看到那四个字顿时目眦欲裂,红了眼睛,手中刀已出鞘。
  纳铮见状急忙按住:“巴尔古,这里虽然地势较缓,可套着马车行走也非易事,他们衣着整顿,不像是行了多日的马帮。”依照他多年行军打仗的经验判断,这疑点太多。
  “哼,那狗牙旗上明明白白写着达杰马帮四个字,”巴尔古恨恨地冲纳铮低吼道。
  巴尔古越是着急,纳铮便越是郑定,“你可瞧见这队中有端尔只的人影?单凭一面狗牙旗你便能断定是端尔只的人?我看这里有问题。”
  巴尔古与端尔只之间的深仇大恨纳铮自然不知道,他此刻已被仇恨蒙了心智,奋力甩开纳铮的手,冷哼一声:“有问题?抓几个问问便知道了!”说完便挥刀仿若豹子一般冲了出去。
  纳铮见状只能带人跟了下去。
  巴尔古喝着奶茶打断纳铮的话,懊恼地道:“我……我们中了计。那些马脚子都只是格尔木当地的藏人牧民。他们冬日无事,有人给银子雇他们驾着马车到山里呆两天,并不是什么征玉的人,更不是达杰马帮的人。”
  戴洛商与勒其赫哲闻言蹙眉思忖片刻,忽然后者惊呼一声:“坏了!”
  众人齐齐看向勒其赫哲,只见他瞪着巴尔古道:“端尔只是在找人试探路线呢,巴尔古你个蠢货却一头撞了进去,早已经打草惊蛇了。那端尔只必定会想别的办法,或者选别的出路的。”
  巴尔古懊恼的垂着头,自知理亏,不敢多说一句话。
  眼看着腊月即将过完,正月便要到来,端尔只的马帮还藏在山里,原本想在这里多候留几日,哪只巴尔古却打草惊蛇,那端尔只只怕会躲在军中由东厂监事太监陈宇护着不出来。商队每耗一日,便消耗一日的粮草,再过些日子便会粮尽人绝。勒其赫哲目光灼灼地望着炉中的炭火,忽然愤怒地摔帘出了帐篷。当夜,再次回到帐篷的勒其赫哲便发起了高烧。
  戴洛商命大夫熬了药,让纳铮和巴尔古轮流照看着他。
  第二日清早,戴洛商起来去勒其赫哲的帐篷探望时,却只看到了空荡荡的床铺,床铺上只放了一张给戴洛商的信笺。
  “姑爷,他的马和背囊都不见了。没人看见他是什么时候走的。”纳铮掀起门帘走了进来忧心地对戴洛商道。。
  戴洛商皱眉拿起信笺打开读道:“既已打草惊蛇,我便引蛇出洞。三日后,虎煞峡口,雪崩之计,誓取端尔只狗头。”他读完将担忧的目光投向巴尔古和纳铮。
  巴尔古心中懊悔万分,气的直顿足:“坏了,这家伙若要引蛇出洞,只怕要流点血了。”
  戴洛商大惊,望向巴尔古:“如何讲来?”
  巴尔古大声嗨叹一声,道:“他是端尔只多年心头之患。当年,若是能找到勒其赫哲的尸体,端尔只可就是察哈尔蒙古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爵王了。他躲到拉萨,妻儿老小都被图门扣做人质,他知道除非有朝一日他能杀了勒其赫哲,否则永远都别想见他的家人。但他自己也知道,要是他没能杀了勒其赫哲,迟早有一天也会被勒其赫哲所杀。所以,勒其赫哲是把自己当诱饵,把端尔只引到我们布下的网里来。”
  戴洛商与纳铮骇然相视一眼,前者惊道:“他让我们用雪崩之计,岂非已决定要与端尔只同归于尽?”
  “都是我冲动,昨日惊动了端尔只,不然他也……”巴尔古说到这时忍不住给了自己一巴掌。
  戴洛商忙上前拦住他,转而对纳铮道:“纳铮,这雪崩之计谋一直是你和勒其赫哲规划的,行军打仗的事,还是听你的意见,咱们还是快些想想对策吧。”
  三人当下共谋,次日便在虎煞峡口布下战网。
  ——一夜大雪过后,巍峨壮丽的昆仑山白雪皑皑,雪山冰峰在曙光的照耀下十分晃眼,山腰间白云缭绕,轻柔的薄雾飞来荡去,冰晶飞舞闪烁,仿佛风雪是梦里的场景一般。
  戴洛商带着众人在山坳一处宽阔平坦之地设下埋伏,人员都躲在两侧不远处的山石之后,静待着勒其赫哲的出现。
  ——“快看,来了!来了!”
  这时,马帮中不知是谁低喊了一声,众人的目光一同向山坳处望去,只见山坳处缓缓跑来一匹黑色骏马来,那通体乌黑在白雪见十分明显。
  巴尔古微微眯着双眼,手提着刚刀,定睛望着那马,忽然低呼一声:“是勒其赫哲的马。”
  “咦?怎么只有马?人呢?”戴洛商纳闷地急问。
  纳铮靠向他,伸手指着马上低声道:“姑爷,人在马背上呢。”说着他顿了顿,“不好,他流血了。”
  果然那马背上驮着一个衣着黑色的男子,所过之处雪地上留下了许多血迹。
  戴洛商知道这是条诱敌深入的苦肉计,所以即便心里再担忧他的安危也要忍着。他全神贯注地盯着那匹黑马,慢慢拔出匕首,寒光照射下的锋刃十分锋利。
  纳铮见状将他匕首按下低声道:“姑爷,咱们还是按照商量好的,你做统帅,这前锋打打杀杀的事儿还是我们来的利索。”笑话,他可是土司老爷的二姑爷,怎们可能让他上阵杀敌。何况这雪域高原空气稀薄,他若是冲太快了不但没杀了人,自己反倒晕倒了,那还得派人照顾他,岂不是又多了一层负担。
  戴洛商闻言认真地点点头,心想:纳铮是作战经验丰富的千户长,理应听他的安排。
  只见那匹黑色骏马越走越慢,走进戴洛商的等人预先设置好的埋伏圈内,便停了下来。不出片刻,跟在他身后从那山坳处跑来了一支七八十号人的马队,他们穿着厚厚的皮袄,带着棉皮帽,挥舞着明晃晃的刀剑,打马向着这边冲了过来,好在雪域高原他们速度远比平原慢了很多。
  纳铮目光炯炯地盯着那伙马队,“所有人都准备好!”说话间渐渐举起了手中的刀,眼看着那伙人冲进埋伏,大喝一声“放!”
  只见冲在前方的马队前蹄忽然全部向前跪倒,纷纷栽倒在雪地上,霎时间马嘶人喊,白雪翻飞。
  “杀啊!”
  随着纳铮一声令下,几百位兵丁大声呼喊着,挥舞着刀剑冲向翻到在雪地里的敌人。
  一时间嘶喊声,马鸣声,刀剑声在昆仑山中战起,滚烫的鲜血融化着一片又一片的冰雪,山顶上那些虚的崩雪纷纷向下滚落着。
  海日古马帮人多势众不出片刻便将那伙人团团围在了中间。
  “你们是什么人?胆敢阻拦端爷的马队?”那人群中有头领怒向众人怒喊着。
  巴尔古从人群中走了出来,他提着的刀上留着血滴,双眼杀的泛红,恨恨地瞪着马队中的人,冷声道:“达南巴图,铁豹子,咱们又见面了,别来无恙啊。”
  马队中一个身上染着鲜血的粗壮汉子咬牙道:“我就知道是你们捣的鬼。”
  巴尔古唇角露出森森笑意,“哼,爷爷我恭候多时了。”
  纳铮不了解他们的往先的仇恨,上前厉声喝道:“快说!端尔只在哪儿?劫持的玉石又在哪儿?”
  ——戴洛商在人群之外寻找着勒其赫哲的踪迹,那么多血留在路上,只怕受了很重的伤了。
  这时跟在他身边保护他的马脚子吼道:“大马锅头,你看。兆远马帮。”
  “什么?”戴洛商闻声大惊向后望去,只见那驮着货品的骡马从山坳处走了出来,那些驮货的马匹健壮而精神,马脚子中大多穿着藏人冬天的装束,他们行走的稳健而快速,头骡头上果然插着“兆远商号”的狗牙旗,一看便知是养精蓄锐多日的商队,且地势对他们毫无影响。
  “兆远马帮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戴洛商蹙眉招呼着身边的人蹲在了山坡后隐藏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