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携手克敌
作者:嬿来      更新:2021-05-15 02:20      字数:10283
  浩浩荡荡的兆远马帮足有两百余人,他们各个精力十足,体魄强壮。
  纳铮望着那兆远马帮的狗牙旗心里犯起嘀咕,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二姑爷是为了保护玉石的,大姑爷又是运输玉石的。这到底该怎么办?
  巴尔古咬牙切齿地道:“哼,这个李照源。西宁卫时便与我们小爷不睦,现如今又来捣乱,真是个丧门星。”
  “什么?”纳铮心下一惊,琢磨着接下来到底是要该怎么处理更妥当。无论是祁土司还是李照源、戴洛商,哪个他都得罪不起啊。这个时候他有点儿后悔把戴洛商安排在了后方。
  战场经验丰富的纳铮知道,此刻最忌就是自乱阵脚,他定了定心神,大喝一声:“快说,端尔只在哪儿?”
  达南巴图狞笑着:“我们老爷岂是你们能见的?”
  纳铮唇角扬起一丝嗜战的笑意,翻身上马,大刀向空中奋力一挥,高喝一声:“摆阵!”
  话音未落便见所有士兵都训练有素地在雪地中快速移动,眨眼间一个兵阵便摆好,刀剑铮亮地冲向敌人蓄势待发。
  这时,兆远商队已来到近前,商队中一匹黑色骏马缓缓走出一个人来,马上那人年轻俊朗,大气沉稳,头戴羔皮帽,一身高贵的青蓝色锦缎棉袄,外披一件黑色豹纹大氅,腰间系着白玉带,脚蹬白色羊毡高靴,缓步走到了队前,道:“敢问前面是哪路兄弟?是否有什么误会?在下是兆远商号的大马锅头,还望行个方便,放我们过去。”
  纳铮微微犹豫了片刻,心中一横,从怀中掏出祁府的令牌亮在众人面前亮了一下,高声道:“我等奉命在此把守虎煞峡口,凡事过路商队皆要盘查,你们是从哪儿来,又要去哪儿?运输的是什么?还不快快卸下货来。”他说着刀已指向那人。
  巴尔古一旁听的满头雾水,靠近他的马,悄声问:“兄弟,我怎么不知道呢?”
  纳铮心中顿时气结,微微侧身低声咬牙道:“哎呀,兄弟,我编的。”他生怕那李照源识破他的令牌,若他以身份压下来,他也不敢真对他动刀动枪的。
  李照源悠然地冲纳铮拱手一礼道:“这位官爷,我们运输的是玉石,前往郭由拉。临出火牛沟时,银作局的人对我们的货批了通行令牌。”他说着微微向身后一招手,他身后便立马有人小跑上来,将那通行令牌亮在了众人面前。“这下,可以放我们过去了吧?”这冰天雪地,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能不动手则不动手。
  戴洛商在一旁听的清楚,心中细细一琢磨,恍然大悟。
  前日德格派人传信说端尔只并未让达杰马帮进入昆仑山一带,而是临时雇佣了西宁卫的兆远马帮,他一定是为了节省时间和人力物力,所以两支马帮会在郭由拉汇合交换。若有银作局的开出通行令牌,也许李照源跟本不知道这玉石运往郭由拉所谓何事。他心中忍不住惊叹:难怪勒其赫哲、巴尔古都说端尔只是老狐狸,果然想的周到。
  可他端尔只一心想着能从这春节之际从边境趁机而入,可他却想不到自己的对手戴洛商等人也不是善类。
  纳铮见对方对答有词,一时不知如何,眼看着达南巴图、铁豹子一伙人便要向后退去与他们汇入一伙,心下一急,高声道:“你,你少罗嗦。快将端尔只交出来,迅速把玉石卸下来!”
  ——“九公子,他们是海日古马帮的人!”
  正在李照源皱眉发作之,忽然听到有人喊了一句,不知真假,他四下巡看声音来源,只见端尔只安排好探路的马队中有人在次高喊了一声:“真的,他们是海日古马帮的人,那个人是巴尔古,他是戴洛商的心腹。”
  李照源顺势望向巴尔古方向,只见巴尔古身上雪和血混合,帽子在打斗时已经不知踪迹,钢丝一般的头发四散飘开仿佛凶神恶煞一般。李照源心中略微琢磨了一下,对这个人实在没印象。他也不慌张,唇角泛起略带轻蔑的笑意问道:“既然是海日古马帮的人,那么就好说多了。你们的大马锅头戴洛商可曾来了?”
  他话音落时,一时间空气里分外安静,四野里只有风声和山顶雪落的声音。
  李照源微微扬着头提高了声音道:“看来你们的大马锅头不在啊!”
  ——“哈哈哈哈,真是人生无处不相逢啊!”
  忽然,半空里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众人寻声望去便见不远处的山坡上站着一匹棕色骏马,马背坐着一个人,那人背对着太阳看不清他脸色,每个望着他的人都无法直视他身后刺眼的阳光,只能微微眯着眼睛。在他身后是飞舞的飞雪冰晶还有一阵阵的马鸣声。
  达南巴图和铁豹子乍见戴洛商,脚下一个趔趄忍不住向后退了两步。
  李照源微微眯着双眼,侧脸望向戴洛商的方向,放声笑道:“哈哈哈,妹夫,真是好久不见啊,没想到我们在这里相遇啊。”
  戴洛商用马鞭轻轻抚了抚戴在头上的帽子,哼笑道:“是啊,我也没想到,姐夫竟然勾结朝廷乱贼,私运朝廷征玉玉石啊!”
  李照源何等心高气傲,怎么受得了戴洛商如此污蔑,愤怒地高声喝道:“喂,戴洛商,你别信口雌黄,含血喷人!”
  戴洛商双手坐在马背上指着他身后的货品,大声道:“你敢说这些玉石不是该运往朝廷的么?你收了端尔只万量白银做酬,助纣为虐。你还不快将那些玉石卸下来?”
  纳铮和巴尔古等人听着戴洛商如此义正言辞的话,腰板立刻挺得板儿直。
  李照源冷眼瞪着他,心中气愤至极:“哼哼,卸下来?我堂堂西宁卫土司的儿子会在乎这几万两银子?我兆隆商号乃是受银作局指派,并与端尔只有约在先,以万量白银做酬将玉石运往郭由拉,白纸黑字写的清清楚楚。我若卸货,便是毁约,坏了行市,以后我李照源还如何在茶马古道上混?”他说完哼哼笑了起来:“倒是你,有什么资格在这儿阻拦我?”
  到现在戴洛商总算明白了症结所在,李照源被银作局还有端尔只蒙在了鼓里,根本不知道这是端尔只的分裂诡计。
  “李照源,你可知,朝廷征玉所为何事?”戴洛商觉得离得这么远隔着喊实在太累,便想夹马肚向前走走,可谁知还没走几步,便被照顾他安危的牵马夫又拽了住。无奈,他只能继续高声道:“东南沿海倭寇横行,朝廷与外邦签订了几项交易,玉石便是其中之一。这些玉石换来的银子将用作戚继光部抗倭之用。”他说着挥鞭指向他的商队,厉声道:“端尔只,你勾结拉萨宣慰司同知,意图盗走朝廷与外邦交易玉石,又利用银作局的后台与外邦换取银量,推宣慰司同知自立为王。有没有这样的事?”
  “什么?”李照源心中大吃一惊,虽说平日与戴洛商有怨,但也知道他并非蝇营狗苟的小人,这也是他知道成婚的人换做祁如襄时,没有做什么动作的原因之一。下意识的,他觉得戴洛商说的可能是真的,自己真的是被蒙在了鼓里。
  戴洛商见他脸上泛出犹豫神色,趁热打铁道:“姐夫,我知道你不会背叛朝廷背叛李土司。那端尔只诡计多端,贪得无厌,吞没军饷煽动暴动,使得边关百姓民不聊生,你若帮他,岂非助纣为虐,成为百姓的恶人?征玉一事事关朝局,更关系家国大义。”
  “这……”李照源微微蹙眉,目光望向了一侧的同伙。
  戴洛商见他已经松动,便放柔和声音道:“还请姐夫快些将玉石交给海日古马帮吧,我们将货品即可运往西宁卫。”
  “你的马帮?”李照源望着对面一群士兵,不甚明白地问:“在哪儿?”
  戴洛商面上露出自信的笑容,指向他身后:“你瞧,他们不是来了么。”
  众人回头望去,只见与他们同样来时的另一处山坳处,德格带着百人左右的商队向这边快速赶了过来,他们各个手持兵器,脸上带着嗜血愤怒的神情,根本不像寻常商队人手。
  达南巴图和铁豹子见人越来越多,已形成前后夹击之势,对自己非常不利,高声骂道:“戴洛商,你不要胡说八道,挑……挑拨离间”
  戴洛商闻言哈哈大笑起来:“达南巴图,铁豹子,你们两个谁都跑不了。今天,我要送你们去见哈撒!”
  李照源满怀怒火,回头冲商队中清朗地笑道:“端尔只老爷,您不妨出来解释解释吧。”只是那笑容比山上的白雪还要冰冷。
  话音一路,商队中便忽然亮出一个通道,只见在商队中间的一个马背上,坐着在平常不过的马脚子,个子不高,些微驮着背,他穿着与商队中其他马脚子一样普通的羊皮大袄,带着一顶破布棉帽,双目浑浊地泛着灰黄,灰白色的胡子,众人看着这个如普通牧民没什么区别的老人,心下却不由地打了个冷战。
  那便是端尔只?!
  戴洛商心头带着隐隐的激动和恨意,却又不敢相信这样一个平和的老头就是手段凶残狠辣的端尔只。
  李照源冲他冷哼一声:“没想到你还有这样的事没告诉我呢?”
  只见那端尔只呵呵笑起来:“看来,今天,你只能送我到这儿了。”说完,目中上忽然露出慑人的凶光,奋力扬鞭而起,“巴图,冲出去!”
  “嘿嘿,端尔只,我们等你很久了。”纳铮和巴尔古怒喝着迎面冲了上去。
  一众人呼喊着厮杀起来,戴洛商站高处,目光灼灼地寻找着端尔只的踪迹,可是那端尔只身着与众多马脚子相同的衣服,又穿了白色皮袄,混在人群中眨眼便不见了踪影,急的他顿时满头大汗。
  ——“端尔只,你哪里跑!”
  戴洛商听到有人喊“端尔只”三个字,他仿佛触电一般,打马便冲了出去。只见李照源也骑马冲出了人群,向端尔只追去。
  这端尔只不愧是老奸巨猾,来前就已将逃生路线查探清楚,眼看着便要跑进了死亡谷。那死亡谷号称是所有生命的终结之地,到处都是人和动物的尸骸,充满着阴森死亡的气息,没人是能活着从里面出来,他已做好了同归于尽的打算。
  戴洛商见李照源拿着兵器紧跟其后,急喊:“姐夫,前面是死亡谷,你快停下来!”
  “老贼,留下命来!”
  这时,伴着空中一声大喊,只见一个黑影从山崖一侧向下扑跃而来,刀剑挥舞便直直刺向端尔只后心。
  “勒其赫哲!”
  戴洛商欣喜地惊呼出来。
  原来,勒其赫哲只是杀了一头野牦牛,将那血装在了自己的水囊中,洒在马匹后让对手误以为是自己的血迹。当他将达南巴图和铁豹子成功引入埋伏后,便打马藏在了端尔只逃生的路上,伺机动手。
  戴洛商骑马冲过去,只见端尔只已被勒其赫哲刺死在马上,那马带着端尔只一路向死亡谷里奔去。他翻身下马跑向勒其赫哲,上去就是给他一拳:“喂,你他娘的没事吧?”
  勒其赫哲神色复杂地望着死亡谷,心中怅然若失,仿佛这么多年来心中所仇恨的人就这么轻易被自己了结了,好像是一场梦一样,有些不敢置信。他木讷地回过头来看着戴洛商激动是脸,唇角微微泛起了一丝笑意:“小爷。”
  戴洛商忽然听到他喊自己,莫名地有些激动,笑道:“没事,没事就好。”
  这时,结束战场的巴尔古和德格看到勒其赫哲,打马飞奔了过来,巴尔古哈哈大笑着喊他:“喂,勒其赫哲,你大爷的,你还活着啊。”他飞身下马,大跑上前便扑在了勒其赫哲身上。
  勒其赫哲被他险些扑倒,一个趔趄才站稳当,平淡地说:“巴尔古,我杀了端尔只。”
  巴尔古听到这句话时身子一顿,轻轻松开他,看着他的目光中莫名渐渐地泛起了泪光,他转而看向一旁的戴洛商,又指着身后的战场:“他们杀了达南巴图和铁豹子。”他说完再次看向勒其赫哲、戴洛商和德格,唇角嗫嚅着半晌才感慨地说出来:“我们总算给哈爷报仇了!”他说完转而向东直直跪下,双手拱在半空中,泪眼望着天空悲声高呼一声:“哈爷,我巴尔古今天终于替你报仇了!您在天之灵可以安息了!”
  戴洛商、勒其赫哲和德格跟在他身后一起跪了下来,同样的动作与他一起向东方而跪,每磕一个头便高呼一声:“哈爷,您可以安息了!”
  一时间声音响彻山谷,豪情万丈,天地为之动情。
  李照源坐在马上看着四人的背影,莫名地有些感动,鼻子一酸险些落下泪来。他定了定神下马走上前来,温和地看着戴洛商道:“今天,多谢你。”今天如此惊险的一役已让他对戴洛商有了极大的改观。
  戴洛商微微含笑看着他,道:“情急之下,得罪之处,还请见谅。”
  李照源笑道:“哎!你我是的连襟,一家人说什么两家话呢。”
  五人说完牵马走向刚才的战场,纳铮非常熟练地指挥士兵们清理战场,他指着一旁蹲着的几个人道:“姑爷,那边是端尔只的人,已经投降了。”
  戴洛商看了一眼灰头土脸的人,道:“带回西宁卫再说。咱们也快些收拾妥当即可返回西宁卫。”他说完,转身对李照源道:“姐夫,那些玉石,还请一同运往西宁卫吧。只是银作局……”
  “这个我有办法。我们即可启程。”李照源说完便向他拱手一礼上马走向自己的商队。
  经过半个时辰的整顿,商队便要再次出发,戴洛商站在一旁望着这个,一转身便看到跟在后面的俘虏有个小伙子头上的一块巨大的雪块一点点地向下松动。
  “喂!你小心!”他大呼一声,奋不顾身地向他扑了过去。只觉头上一阵钝痛,眼前一黑,便失去了知觉。
  ——
  嘉靖四十三年(1564)的元宵节显得格外的不同,严世蕃又被御史弹劾。世宗大怒,将严世蕃逮捕下狱,把控朝政二十多年的严党大厦倾颓,天下百姓无不欢欣鼓舞。
  祁瑛梨午后醒来站在窗前望着窗外树枝上的雀鸟,双手轻抚着自己的肚子,清甜的声音温柔地道:“唉,再过些时候啊,你爹爹就回来了。如今严党倒台,他应该会很高兴的。”话音刚落,忽觉肚子一阵绞痛,额上顿时沁出冷汗来,一旁的朵海见状急忙跑山前扶着她坐下:“小姐,小姐,你怎么了?你怎么了?”
  只是这绞痛来的快,去的也快,她刚坐下便缓和了许多,可还是满头大汗,虚弱的笑容浮在她美丽的脸上,道:“朵海,我想出去透透气。”
  “可是……”朵海看着她满头大汗,本想阻止,但又不想惹她心烦。近来一直没有戴洛商的消息,整个家里的气氛都格外的严肃,没人敢开玩笑,也没人敢在祁瑛梨的面前提戴洛商的名字,连她自己都感到了气氛格外的紧张。她用绢帕给她擦了擦汗,轻笑道:“小姐,你快生了,咱们披着厚一点儿的衣服出去吧。”
  “恩。好啊。”祁瑛梨倒是听话,怀孕和思念戴洛商已将她折腾的精疲力竭。
  这年冬日比往年要暖和许多,大雪下的少了之后,连风都比以往温柔些。院子里松柏还是绿色的,倒是难得看到的生机。
  祁瑛梨披着棉袄在朵海等人的服侍下,在院中散步。
  忽然,她从角门的侧位角度,似乎看到莎琳娜和李长文的身影一闪而过,她万分纳闷地道:“这个时候,姐姐和思贤来做什么?”
  朵海也不解地道:“恩,是挺奇怪的呀。”
  “我们去看看吧。”祁瑛梨清浅地笑道。
  朵海担忧地看了一眼她的肚子道:“小姐,我们还是不要去了吧,你现在不宜多动啊。”
  祁瑛梨摇头道:“我已经很久没跟她们说话了,我想去见见她们。”
  “前几天不是刚见了了么。”朵海低声嘟囔着,知道拗不过她,便只能护着她向前院走去。
  二人刚走到门外,便听到屋里传来戴母的哭声:“不可能,陵至不可能有事的。”
  祁瑛梨和朵海听到耳里,相视一眼时看到了彼此眼中的惊诧和担忧,二人齐齐停下了脚步,一颗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儿。
  “姐姐。大哥怎么可能有事呢?你们是吧是听错了呢?”戴洛欣的声音传来让祁瑛梨心里越来越堵。
  莎琳娜的声音哽咽着传来说:“上午有海日古马帮的人在酒楼吃饭,我们听他们讲陵至在昆仑山遭遇雪崩,我们仔细问了那些人,他们也很担忧的说戴洛商如今是生是死还不知道。不过,我已派彦照前去打听,咱们再等等。这期间千万不要让阿梨知道啊。”
  祁瑛梨听到“不知是生是死”时,只觉天旋地转,喉间一阵腥甜涌上,眼前一阵发黑便晕倒在地。
  朵海一个没扶稳,摔了祁瑛梨,顿时吓得脸色惨白,双腿一软跪在地上抱着祁瑛梨惊呼起来:“来人啊!快来人啊!小姐晕倒了,小姐晕倒了!”呼喊间眼泪如落珠般滚落。
  屋内的人听到惊呼急忙开门冲出来,只见朵海抱着祁瑛梨倒在地声,她脸上毫无血色,所有人都吓得魂都飞了。
  莎琳娜急忙上前和朵海一起扶着祁瑛梨,冲李长文和戴洛欣惊呼道:“快,快抱她进屋,抱她进屋。”
  此刻李长文也顾不上什么男女之别了,上前用了吃奶的力气才抱起祁瑛梨,莎琳娜和戴洛欣扶着一头一脚三人合力才将祁瑛梨抱回屋内炕上。
  李长文喘着粗气撤在一边,低头便看到满手鲜血,他再看身上也是鲜血,他从未见过这么多的血,吓得脸色青白惊呼:“血……血啊……”
  莎琳娜看了一眼李长文的双手,望着软在一旁的戴母道:“老太太,阿梨怕是动了胎气要生了,得快去找稳婆!找稳婆!”
  “找稳婆?”李长文举着带血的双手点点头:“我,我去找,我去找。”说完便飞奔着出去了。
  莎琳娜好歹也是生过的,她检查了一下祁瑛梨的状态,猜测道:“老太太,胎儿已经足月,可以生产。”
  戴母撑着软弱的双腿急忙上前查看,道:“恩,快,准备热水。”她回头冲戴洛欣喊:“快去多烧热水。”如今儿子生死未卜,她不能再失去儿媳妇和孙子。
  ——远在格尔木昏迷的戴洛商还不知道自己已经做了父亲,当他从昏迷中醒来时,恰巧是清早时分。他转动着艰涩的眼珠子地打量着这个陌生的地方,这是一个藏人贵族的里屋,精致和豪华的被褥已显示出主人的财政能力,一旁的高柜上摆着精致的金银器皿。地上有一个铜火炉,火炉上烧着一壶开水,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
  他想起身动一动,可浑身却觉得灌了铅一样沉重,刚要开口说话,才发觉嗓子干的直冒烟,他声音低哑地喊着:“渴!”可是费尽力气却没多少声音出来。
  “啊?”勒其赫哲正倚在炕边打盹,听到动静一个激灵醒来,他定了定神,忽见戴洛商睁开眼睛,欣喜地扑了过去惊呼:“哎呀,醒了!醒了!”他见他似乎在张嘴说话:“你,你想要什么?”
  “水!”戴洛商看到勒其赫哲,眼神里顿时流露出开心的眼神,努力地喊着。
  勒其赫哲微微俯在他嘴边仔细听着他的话,忽然间起身道:“好,好,我去弄。”他说着急忙穿鞋下地,掀起帘子冲出去喊:“醒了,小爷醒了!快,水,给我水杯。”
  戴洛商第一次见到勒其赫哲如此的慌乱和如此多的表情,心中莫名的跟着也泛起了一丝开心,不出一会儿便见到德格、巴尔古、纳铮欣喜地冲了进来,他们围着戴洛商七嘴八舌地说了起来。
  言谈中,戴洛商才知道他在救护端尔只的同伙时,被山顶上的雪块砸中昏迷,李照源拿了上好的参药给他口中含着,赶到了这里。这家主人是格尔木非常受人敬仰的藏医,曾经李照源走茶马古道时生病也曾在这里看过,后来便成了朋友。
  巴尔古笑呵呵地说着:“这次还多亏了大姑爷,不然,你的小命儿就要交代在昆仑山了。”
  这时,得知戴洛商醒来的李照源也带着医生走了过来,他在屋外听到里面的谈话掀帘走了进来,看到被围在中央的戴洛商笑道:“算你命大,砸到脑袋上的是轻伤。”见到他醒来,他才暗暗地松了口气,若是戴洛商有个三长两短,他实在不敢想象祁瑛梨会怎么样。就是为了不让她伤心,他也会救戴洛商。
  戴洛商闻言虚弱地露出一丝笑容:“谢谢姐夫。”
  那藏医上前检查着戴洛商的伤势,片刻后又将熬好的药命令下人给他端过来,戴洛商被人扶着倚靠在被堆子上将药喝完,道了一声多谢救命之恩。那藏人却没什么反应,但似乎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意思,冲他笑了笑,便退了出去。
  李照源双手握在长毛护手棉筒中,唇角扬起笑意道:“他听不懂你说的话。不过,话说回来。你说,那是你的仇人,你为什么又要救他?”他再次回想起那日的情形,当他听到惊呼时,戴洛商已经到在了雪堆下,一丝红色的鲜血从白雪中渗了开来。他瞪着铜铃一般的双眼看着巴尔古、纳铮等人疯狂地刨着冰雪,再看向一旁倒在地上吓傻了的敌人,气急了上前便给了他几脚。
  戴洛商已经不太能想起那日的情况,轻笑道:“唉,那时候哪儿顾得上那么多。”
  李照源听后微微一耸肩,忍不住摇摇头,懒懒地走到门口,掀起帘子冲外不悦地喊了一声:“喂,你进来吧。”说完回头冲戴洛商道:“他已经在外面跪了四五天了,说一直要跪到你醒了为止,倔强的很。”
  话音落后,又过了接近一分钟之久,才从门外战战兢兢着走进一个人来,看起来像个跟彦照差不多大的小伙子,他目光胆怯地环顾一周对他充满敌视的人,忽然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连磕了三个响头;“给大马锅头磕头。多谢打马锅头救命之恩。”
  戴洛商在脑海中仔细地搜寻了一番,发现根本不认识这小伙子,便笑文:“你,你叫什么名字?多大了?”
  那小伙微微抬起头,嗫嚅道:“我、我叫乎南五,今年十六岁。”
  “乎南五?”戴洛商念着这个名字,可是他不知道,这个人将会在以后的日子跟随了他一辈子。“你是哪儿的人?做什么的?”
  “我,我是端尔只马帮装货的,我从拉萨,拉萨来的。”乎南五虚声介绍着自己的情况,“我,我是第一次走,走马。”
  戴洛商一听也猜到了多少,这样胆怯的少年身上有着自己第一次加入海日古时的生涩,他也不想为难他道:“你可以走了,我已经没什么事儿了。”
  乎南五磕了一个头,起身缓慢地走到门口,忽然他又折了回来,再次跪在地上:“大马锅头,我、我想加入海日古马帮,求您收留了我吧。我、我家里已经没人了,我就是回,也回不去了。”他说到这时,眼眶都红了起来。
  戴洛商见状轻叹一声,转而对德格说:“你看着安排。编入你的商队里仔细观察,他胆敢有一点儿二心,绝不姑息手软。”他说这话声音并不强硬,甚至因病还有些虚弱,可却又掷地有声地说给了德格听,更是说给乎南五听。冒然安排达杰马帮的人进入海日古马帮,是有风险的。
  乎南五二话没说直接磕头道谢,之后才出了屋子。
  李照源一直观察着戴洛商与海日古马帮几个骨干的互动,他们之间既有对大马锅头的绝对服从,又有相互之间的兄弟情义,这让他有些不解。他淡淡地笑了笑,道:“行了,你好好养病吧。养好了我们才能回遗关镇。我先差人回去送信儿。”说完便走了出去。
  戴洛商与众人了解了一下马帮现状,又做了几项决定安排,感觉身体有些乏了,众人见他累了便陆续退了出去。
  巴尔古跟在勒其赫哲身后出门,二人站在台阶上目送着德格和纳铮回到各自的队伍去安排事宜,他们望着远处连绵不绝的雪山,朝阳安然地照耀在院中,院子里主人的小孩嬉笑玩闹着,红扑扑的脸蛋儿像红苹果一般,青蓝色的天空干净而透彻。
  巴尔古侧目看着勒其赫哲脸上露出平静的笑容,心中一颤,这是他们认识多年来第一次见到他这样的笑容,忍不住问:“大仇得报,你接下来要去哪儿?”几年前那个冬天他和哈撒把他救了回来,那个带着满身是伤的人如今已经成为他的生死兄弟。
  勒其赫哲回头看着他,眼神中有着从未有过的平静,那个压抑他多年的仇恨忧郁不见了,反问:“去哪儿?”
  “对啊。”巴尔古反而有些纳闷儿了。
  勒其赫哲望着远处雪山,淡淡的笑道:“我已经是海日古的人了。”
  巴尔古嘴角扬起一丝开心的笑意,但他不敢确定,又继续追问:“你,你不恨图门了?不找他报仇了?”
  勒其赫哲哼笑了一声道:“不,恨!可也不恨。”
  巴尔古脖子一耿,“这……你到底是恨还不恨?”
  勒其赫哲淡淡笑道:“恨,是因为他要置我于死地。不恨,是因为我现在很安心,有海日古马帮,认识了你们这帮兄弟。或许哪一天,我也能遇到一个温柔贤淑的女子,成个家。”报仇只会使黎民生灵涂炭,而他现在越来越觉得做个平常人就挺好,只要衣食无忧,妻儿相互爱慕,是多么吸引人的一件事。
  巴尔古心中感动,也为他感到高兴,一个人不能永远活在仇恨中,当他身上没有那么重的仇恨包袱时,才能像脱胎换骨那样过新的日子。他忍不住向他伸出手,微微笑道:“咱们永远是兄弟。”
  勒其赫哲侧目看着他,微微笑着,“啪”地紧紧握住他的手,“永远是兄弟。”
  即便是没有血缘关系,他们能彼此同生共死,共历坎坷,一同开怀喝酒,一起唱着酒歌,不是兄弟又是什么?这远比那个与他有血缘关系的图门要更是兄弟。
  ——
  “娘!阿梨!我回来了!”
  “娘!阿梨!我、我回来啦!你们在哪儿?”
  戴洛商一回到宅院外,便下马飞奔着冲进了院内。离开家几个月他将满心的思念都化作奔跑。
  屋内的戴母听到他的喊声,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放下手中的针线活急忙打开房门,果然看到戴洛商穿过中门跑了进来,结果就在快到她面前脚下一绊便向前扑了出去。
  “哎呀,你小心点啊。”戴母眼中闪烁着泪光,笑着迎上前。
  戴洛商摔了一跤也不疼,马上爬了起来,笑哈哈地来到母亲面前跪下:“娘!儿子回来了。”
  戴母高兴地将他扶起来,“快起来快起来,地上凉。”她像他小时候那样弯腰给他拍去膝盖上的尘土,“阿照前几天天已经回过了,说你们快回来了,一家人别提有多高兴了。”
  “恩,我们在德哈令遇到了,我让他先回来报信儿。”戴洛商目光在她身后四下张望着笑问:“阿梨呢?”
  戴母见他心急的样子,笑道:“她在屋里呢,你快去看看吧。”
  “哎!”戴洛商欣喜地欢笑着向后院跑去。
  戴母见他欢快的像只小鹿一般,忍不住高声喊:“哎呀,已经是当爹的人了。你稳当点儿啊。”
  “知道啦!”话音还没落,人便已经消失在了侧门后。
  祁瑛梨眼下还在月子中,自从得知戴洛商受伤生死未卜后,她便茶饭不思,精神不振,白天还会勉强着和戴母说说话,晚上便一个人默默流泪,可是看到嗷嗷待哺的婴儿便会强打精神起来哄他。
  朵海端着一杯红枣热水刚要给祁瑛梨端过去,便见屋门“啪”的一声打开,戴洛商便冲进来,他带着满身风尘,她手中的水杯啪的掉在了地上。,
  祁瑛梨听到声音,“怎么了?”抬头便见到戴洛商气喘吁吁地站在自己面前,他脸上带着激动的表情,满目爱意地看着祁瑛梨,欣喜地道:“阿梨,我回来了。”
  祁瑛梨不可置信地望着他,拿着棉布要擦拭孩子嘴角口水的手停在半空。
  “阿梨!”戴洛商上前一步,深情呼唤着她的名字紧紧地拥在了怀里。
  祁瑛梨感受到来自戴洛商的拥抱,这才真切的感受到那个日日思念的人终于回来了,她抱着她这么多天憋在心中的悲伤才忍不住释放出来,抱着她的双手忍不住捶在他背上。“你,你还舍得回来啊!我以为你死了,我以为你死了。陵至,陵至,陵至……”
  戴洛商知道她受了惊吓,也忍不住流下自责的泪来,紧紧抱着她婆娑着她的背,“没事了没事了,我这不是好好的回来了么。没事了啊。”
  祁瑛梨又哭了一会儿,抽着鼻涕,胡乱用手背抹去脸上的泪水,笑着拉着戴洛商,“来,快看看咱们的孩子。”她说着再次抽鼻涕,“可好玩了,粉粉的。”
  “哦。对,孩子。”戴洛商傻呵呵地笑道:“好好。”
  那个小孩软绵绵,粉嘟嘟的小脸蛋。
  “他生的那天刚好是十五,娘便给他起了小名叫十五。大名儿留着让你给起呢。”
  戴洛商小心翼翼地抱着儿子,看着他眉宇间与祁瑛梨有几分相似,笑道:“他的名字我早想好了,叫戴启云。”他说完含笑看向祁瑛梨问:“你看好不好?”
  “戴启云?好,好,就叫戴启云。”祁瑛梨细细念着他的名字,眉眼中充满着爱意地看着儿子道。
  正厅的朵海边收拾着打碎的碎片,开心地流着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