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龙兄虎弟
作者:嬿来      更新:2021-05-15 02:20      字数:10783
  翌日,雪过天晴。打开房门一看,屋瓦上堆满了均匀的白雪,闪烁着清白的光彩,天井中那一株梅花树的枝桠上,一小堆一小堆的白雪映衬着嫣红的花朵,色彩灿然,望着远处的雪山,天地旷宇真是一派清寒。
  戴洛商叫醒三个孩子吃过早饭,给他们穿上厚厚的棉衣,戴上手套,一家五口便在院子里玩起了打雪仗,欢乐的笑声顿时传开了。
  祁如襄抱着他的小儿子站在雪地里看着他们一家人嬉笑打闹,心中泛起了酸酸的嫉妒,这么多年来,她和李照源从未如此开心玩闹过。
  祁瑛梨不经意间看到门口的祁如襄,脸上的笑容收敛几分,笑道:“大姐。”
  “这冰天雪地的,你到真是心大,也不怕孩子们受寒着凉。”祁如襄一动不动并未有要走近一步的打算。
  祁瑛梨看着三个开怀大笑的孩子,不以为意地道:“我们的孩子没那么娇贵,何况现在才是初冬时节。”
  “给襄姨请安。”祁瑛梨话音刚落,一旁的戴启云恭敬地向祁如襄行了请安礼,然后又跑去继续玩闹。
  祁如襄看着戴启云跑开的身影心中再次泛酸,昨晚听土司太太说,戴启云将留在府中重点培养,可见父亲对于戴家的偏袒了。
  “姐夫今日可在?”戴洛商停下玩闹的脚步,他上身已经被打满了雪星子。
  祁如襄道:“不在,他已去会客。”
  戴洛商知道问她李照源在会什么客,她肯定是说不知道的,便笑笑地道:“哦,若他回来,可叫我一起喝茶。”
  祁如襄到现在也无法习惯跟着个土包子坐在一桌吃饭,脸上带着些许鄙夷的表情,笑道:“这是自然,现如今我们得巴结着点儿你们家,我都挺说了,昨天阿爹已经把启云留在府里了呀。可是要着重培养了吧?”
  祁瑛梨看她吃味的表情,笑道:“阿爹的意思,我们也没有办法呀。盛情难却。”说完便不再理会她,继续喝自己的二女玩闹去了。
  祁如襄站了一会儿觉得没意思,便转身回了母亲的院中。
  戴洛商和祁瑛梨带着儿女们在土司府中住了三天,又给戴启云讲通了为何要留在土司府,这才驾着马车回了遗关镇。
  回到遗关镇时,莎琳娜便在安兆酒楼中与祁瑛梨讲了她与李长文的事,祁瑛梨听后很为她开心。她年纪虽比李长文大了三岁,可也是青春年华正当时,丧夫固然悲痛,可也不能让她一辈子守寡呀。她知道李长文会对莎琳娜好,那是因为在安兆酒楼中的点点滴滴她早已看在了眼里。当得知莎琳娜的婆婆和儿子的想法也是支持她,她也就放心了,便只留满心地祝福她。回到家中,祁瑛梨将此事告知了戴洛商,戴洛商听后走出屋外,望着天上一轮明月长叹不止,她知道他在想念哈撒。又过了几日,戴洛商便带着彩礼亲自送上门去,恭喜莎琳娜和林长文百年好合。暂且不提。
  冬雪之后,戴安然病彻底好起来,这让戴洛商和祁瑛梨又开心又不开心。开心的是女儿不必再遭受病痛折磨,不开心的是那个调皮捣蛋的疯丫头又回来了。
  “我看……咱们还是把她送书院吧。”祁瑛梨看着满地打碎的瓷器,护着被戴洛商吓到缩在自己身后的戴安然,试探地问。
  这些瓷器可都是他从集市上收的上等品,戴洛商瞪着戴安然咬牙切齿地道:“送!今天就送!”在他心里本是不忍的,这里的人家有了女儿便会自小教习女红,极少愿意送去书院的。他原本也是想让她跟着母亲学习女红的,一来母亲的技艺更高超,二来有孙女儿陪在身边可以说说笑笑,对身体也是好的。只可惜这女儿却是个男孩儿的性子。
  戴安然一听要将自己送去书院,顿时哇哇大哭起来,爬在地上抱着祁瑛梨的腿死活不松手:“我……我不要去书院!不要去书院!”
  祁瑛梨弯腰看着哭得天昏地暗好像世界末日一样的戴安然,刚涌上心疼登时乐了:“是送你去学堂,又不是让你上刀山下火海,你至于嚎成这样吗?”
  “你瞧瞧她一个姑娘家,这样撒泼打滚,成何体统。”戴洛商还在气头上,看到她这样越发火上浇油,说话间便要上前将她抱起。
  哪知戴洛商刚一走近,戴安然哭的更厉害了:“我,我不要去学堂,去了学堂,就跟大哥一样不能回家,爹娘就不要我了。”
  戴洛商夫妇二人听到孩子这样说,顿时心都软下来,没想到这孩子天不怕地不怕却也是心思细腻的,祁瑛梨转身将她抱在怀里,哄着:“安然乖,安然不哭了啊,爹娘没有不要你大哥啊,启云只是留在你外祖父家陪外祖母了呀。你看,你也知道外祖母身体不好,有启云陪着,她会很快就好的。”她越说越心酸,险些流下泪来。“你难道不想外祖母快点好呀?”
  戴安然哭得一抽一抽地,鼻涕吹着泡泡,“不,不,我想。外祖母好。”她越来越安静下来,不再哭嚎。
  戴洛商心中也万分不舍戴启云离开家,可是他不能护他们一辈子。他叹息着走懂啊座位上坐下来。
  祁瑛梨抬眸瞥了一眼坐在椅子上叹气的戴洛商,灵机一动道:“你说,你把阿爹最喜欢的白瓷壶打碎了,是不是不对?”
  戴安然从她怀里委屈地探出头来,嘤咛着“嗯”了一声。
  “你打碎了阿爹最喜欢的白瓷壶,阿爹很伤心,所以你可以陪他去书院走走么?那里有你小风哥哥还有阿古拉哥哥呀。”祁瑛梨边帮她擦着脸上的泪水和汗水,又补充道:“爹娘保证,不会不要你的。”
  戴安然觉得自己满腹委屈,可又知道打碎了东西是不对,便满心不情愿地点点头。
  朵海在外面做事,听到了里面的哭声忙跑了进来,见一家三口两个哭,一个坐在那里唉声叹气,纳闷儿地问:“这是怎么了?”
  祁瑛梨含笑跟朵海道:“没事,你和乎南五带着安然跟陵至去一趟书院吧。”
  朵海早已知道他们要将戴安然送去书院,因此并不惊讶,答应着上前去抱戴安然。朵海自认此生与爱情无缘,便一心潜修佛法,看淡红尘烦扰早已心如止水。祁瑛梨虽为她感到可惜,却也尊重她内心的想法。
  好在戴安然也是个有灵性的丫头,戴洛商抱着她穿梭在朗朗书声中时,她便再也没有哭闹,当她看到有位少年在书堂内安静地作画时,扑腾着两只脚要下地,戴洛商将她放下,她便跑了过去。
  那少年清冷的模样仿若出尘的青竹,挺拔而又冷峻。
  戴安然在他身边围着看了看,又瞅瞅那少年,脆生生地问:“哥哥你在做什么?”
  那少年连眉眼都没抬,淡淡地说:“在作画。”
  “作画是在干什么?”戴安然眨巴眨巴眼睛,不明白什么意思。
  可那少年却再也没说话,戴安然便在他画桌旁边悄悄坐下看他作画。当她想起父亲想要再找他时,却发现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不在了。
  ——
  时光流转,岁月如梭。
  转眼间戴启云在土司府中学习不知不觉已有近五个年头,前后又参加了府试、院试,他日日早起晚睡,勤勉好学,深耕八股科考中四书、五经之文,加之沈域和拓斯的严格要求、用心栽培,功课突飞猛进地增长。十五岁时他顺利地通过乡士获得第一名解元,第二年便要在京城去参加会试,若是顺利的话也许也会有机会参加殿试。祁土司见外孙如此争气,似乎比自己高中还要开心,便准备在戴启云离乡进京赶考前宴请同僚和同族,一来是为他庆祝一番,二来也是为了能提前为戴启云布局将来的人脉关系。
  会试是由礼部主持的全国考试,于乡试的第二年即逢丑、辰、未、戌年举行。全国举人在京师会试,考期在春季二月,故称春闱。因此戴启云便要在会考前一年的秋天出发前往京城。
  金秋时分,戴洛商带着商队在敦煌购买了大批的波斯香料和西域珍奇异宝,得知戴启云获得解元甚是兴奋,便马不停蹄地赶回了遗关镇。
  临风窗檐下,一个身材颀长的少年乌发束缚白色丝带,一身墨蓝色的,腰间一条白绫金丝滚边的长丝绦,一块青翠水润的玉佩垂于丝绦之上,温和澄净的凤目,白皙干净的皮肤,甚是清爽。他拿着一本书在院中的山茶树下,来回踱着步子,微微扬着头,声音朗然地念着:“
  未洗染尘缨,归来芳草平。一条藤径绿,万点雪峰晴。
  地冷叶先尽,谷寒云不行。嫩篁侵舍密,古树倒江横。
  白犬离村吠,苍苔壁上生。穿厨孤雉过,临屋旧猿鸣。”
  当戴洛商走进土司府单独给戴启云布置的别院时,便看到了这样的一副“潇洒美少年,举觞白眼望青天,皎如玉树临风前”的画面,大半年没见,他似乎又长高了许多,只是还是一如既往的削瘦,不免让他心疼。他
  他读的是李白的《冬日归旧山》,这首诗整合现在的情境,也是他非常喜欢的一首诗,他笑着走进院中,朗然跟在他声音后念出后几句;“
  木落禽巢在,篱疏兽路成。拂床苍鼠走,倒箧素鱼惊。
  洗砚修良策,敲松拟素贞。此时重一去,去合到三清。”
  戴启云听到声音,回头一看是戴洛商,高兴地喊了一声“阿爹”,向前跑了两步却又似乎想到什么又停了下来,笑道:“先生说昨天教的‘喜怒不形于色,好恶不言于表;悲欢不溢于面,生死不从于天’我险些又忘了。”
  戴洛商知道有些不解他的行为,含笑上前道:“先生的话固然重要,可也要有自己的想法,自己的主见。‘喜怒不形于色’那是在官场的修为,可是我是你爹,你可以欢喜、高兴,这是人伦天性。”
  戴启云顿时恢复十几岁小孩般的纯真笑容,抱着他的胳膊略带撒娇的口吻道:“恩,阿爹说的是,十五很是想念你和娘亲。”
  “阿爹也很想你,要不是怕打扰你功课,我和你娘早想接你回家住些日子。”戴洛商爱怜地婆娑着他的秀发,打量着他,笑道:“你,穿这衣服甚是好看。”
  戴启云低头拽着自己身上的汉衣,笑道:“娘给我找出来的。他说是你当年穿过的,很潇洒。”戴洛商非常高兴自己的儿子能够进京赶考,这曾经是他梦寐以求的梦想,没想到这却被他的儿子替他完成了。
  戴洛商略带得意地开玩笑道:“恩,你娘向来好眼光。”说完他四处张望了一下,问:“你娘呢?”
  “娘在陪着外祖母呢。”戴启云笑道。
  戴洛商点头道:“好,我去给你外祖母请安去。先不打扰你读书,今天的功课完成后,我们再好好聚聚。”
  戴洛商与戴启云分开后便去找给陆氏请安,多日不见祁瑛梨两个人见面也不免说些体己话。
  傍晚时候,应祁土司邀请的同僚、门生和同族人等一一聚集在宴会殿中,辉煌华丽的宴会殿灯火通明,丝竹之声清悦动听。因邀请之时祁恩元已明确要求宾客不可送金银之礼,所以凡是前来道贺者都带着一份文人贺礼,如绘有墨竹的湘妃竹柄镂花扇,写有“丹墀对策三千字,金榜题名五色春”的墨宝,还有出淤泥而不染的清荷图。来往恭贺之声不绝于耳。
  李照源与祁如襄携一双儿女前来参加,李照源先是与戴洛商表达了祝贺之意,又将一套收藏已久的文房四宝赠送给了戴启云,戴启云恭敬地给姨夫换了礼,李照源不免问一些功课、何时去京城的问题以示关心,后便带着妻儿入席。
  祁土司高兴得红光满面,也许是上了年岁的人,对于自己家族中能有解元之人还是倍感骄傲和自豪,讲了几句欢迎的话便宣布开席。宴会上鼓乐齐鸣、歌舞升平,一众宾客们觥筹交错,言语欢畅,其乐融融。
  祁恩元见众人吃喝的都差不多了,便起身示意大伙儿先停下筷来,高声笑道:“今天,为了庆贺我的外孙戴启云高中解元之喜事,特在此设宴款待各位来宾。再次感谢各位的光临。”他说着便举杯示意众人端起酒杯喝酒。
  戴启云见状端着一杯茶起身站在了外祖父身边,微微笑着冲所有人举杯示意,然后将茶一饮而下。
  他说着环顾一番轻笑道:“众所周知,我祁家自我一脉只有两个女儿。好在我的女儿阿梨是个幸运的,她的儿子很争气,这次一举夺得解元,实在是少年英才。”他说着回身招呼身后的管家桑格。
  桑格便命侍女端着一个盖着红布的托盘走了出来。
  祁恩元将那红布掀起,露出一柄玉色清润的白玉如意来,灯火下那玉流光莹润,线条柔美。他将那如意执在手中转而面向众人说:“我手中这柄长太合玉如意乃是先祖父流传之物,我今日便当着各位宗族亲人的面,亲自传给启云。”
  戴启云不明它的价值,目光投向戴洛商和祁瑛梨二人流露出求助的神情。
  可是,在座无论是土司大太太、陆氏还是祁如襄和祁瑛梨,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惊讶和不解。
  祁瑛梨起身上前将手按在父亲手上道:“阿爹,这个太珍贵了,孩子还小,您情三思啊。”
  土司大太太更是坐不住了,她这些年费尽心机要得到的不过是这柄玉如意,她起身笑了笑,笑容里有着不可思议;“老爷,这玉如意可是我们祁家宗亲之信物啊。咱们土司府中除了土司大印,便是丹书铁券和这柄长太合玉如意,它可支配祁家七成的财产啊,老爷请三思啊。”土司大太太急得就差上去抢那如意:“老爷,启云……他毕竟不姓祁呀。”
  祁瑛梨听后不甚开心,若论平常她早已还嘴,可今天她说的也确实是事实。
  在祁土司府中,有三大宝物镇府,它们象征着权利、名望和财富。第一便是土司大印象征着权利,它由每一代土司世袭而得,可调配府中所有兵马、财务、人力,是作为土司必需之物。第二则是丹书铁券,丹书铁券由朝廷皇上亲自颁发,它象征着土司的名望。而第三件便是这柄长太合玉如意,前代的土司们为了避免日后儿孙中有无能之人掌权,将家业败送,便与宗族中人商议将由两人来分管府中财富来分化风险,这玉如意便是信物,也是财富的象征。
  祁土司笑眯眯地看向二人,虽然脸上因喝酒已有嘴红,可他眼神清明,口齿伶俐,道:“你们不必担忧,我还没老糊涂呢。”他说完也不顾二人反对,转而微微弯腰慈爱地抚摸着戴启云的头发,道:“孙儿,虽然你姓戴,可身体里也有我祁家一半儿的血液。且你品行端正,不媚金银之物,胸怀天下大事,将这玉如意传给你,外祖父很放心。你记住,这玉如意乃是我们土司府的信物,可调配府中七成财富。愿你从今往后勤谨克己,博文约礼,终尔能成就一番事业,光耀门楣。”他说着便将那玉如意双手推在了戴启云面前。
  戴启云见祁瑛梨微微点头示意,他才下跪双手接过那玉如意,抬头望着殷切期盼的祁恩元郑重地道:“请外祖父放心,孙儿定不负众望。”
  戴洛商和祁瑛梨知道祁恩元做出的每一项决定必经深思熟虑,也忙站在戴启云身后下跪行礼道:“多谢阿爹器重。”
  祁恩元将三人扶起,望着众多宾客哈哈大笑,端起酒杯举向众宾客道:“从今往后,我们祁府也后继有人了。”
  众宾客纷纷举杯同贺。
  祁瑛梨命朵海帮戴启云将玉如意收好,方才拉着戴启云的手回到位置上,接连给他夹了几个喜欢吃的菜,这孩子今天还没怎么吃东西。
  这时,众多宾客已开始陆续走下席来同戴洛商等人攀谈,今日之事众人已看出,未来要重点巴结的、留意的、结交的便是这戴洛商一家,一时间反将李照源一家晾在了一边,李照源不以为地笑看着戴洛商和祁瑛梨应付着一众宾客,端起酒杯便喝了下去。
  一旁安慰母亲的祁如襄见状,温柔地抚摸着他的手问:“照源,你今晚怎么一直在喝酒?也多吃点菜啊,你最近身体不好,还是少些啊。”她说着将一块软香的酥油烧土豆放在了他的碗里。
  李照源看着妻子关切的眼神心中有着稍许安慰,至少他的娇妻是西宁卫第一美人,即使才情远逊于祁瑛梨,却是给予自己温暖港湾的人。
  更何况,身为李土司九公子的他,自幼便知道自己能拥有什么,不能拥有什么。现在看来,或许那些他一直想得到的也未必是他真心想要的。
  李照源目光流转,温柔地看着她微笑地点点头:“好。”说完便夹起她夹的土豆放在了嘴里。
  戴启云像小大人般应付着诸多认识与不认识的宾客,这时,沈域和拓斯走了过来。他忙起身躬身行礼:“先生好。”
  戴洛商与祁瑛梨忙向两位督导先生行礼道谢。
  沈域恭敬地还礼笑道:“令公子天资聪颖,博学好问,实在是家门之幸。”沈域看向戴启云的脸上是慈爱的表情,平日的严肃之色荡然无存,笑道:“再过几日你便要出发前往京城赶考,为师甚感欣慰。现在,为有件事要拜托于你。”
  戴启云闻言忙道:“学生不敢当,先生请讲,学生必尽心达成。”
  沈域从怀中掏出两份书信递给他,微微压低声音,道:“自隆庆五年朝廷与鞑靼议和,互市相通后,朝廷边备大幅削减。如今西海蒙古各部经过多年的韬光养晦,人口逐渐增多,势力不断增大,已有将河套、松山、西海连成一片之势态。在这两份书信中,我已将西北之地所见所闻、兵备之情与潜藏危机一并称述清楚,一封帮我转交给朝中兵部右侍郎郑洛郑大人,另一封,请郑大人将书信转交给浙江巡视按察司副使叶梦熊叶大人。边境安危,百姓之幸,一切都寄于这两封信中了。”戴启云郑重地接过信,道:“请先生放心,事关边境安危。学生一定办到。”说完便将书信藏于怀中。再抬头看着沈域时,脸上流露出一丝微微的羞怯与笑容,轻声道:“也请先生代为转告……呃……转告纤妹妹,我不能去跟她道别了。等我、等我考试回来,再找她下棋。”
  沈域微微捋了捋胡须,脸上露出饶有意味的笑容,最后还是点头答应了。
  拓斯上前笑道:“我可没什么书信交给你。你今晚便要随父母回遗关镇了,这次去京城路途遥远,艰辛颠簸,我派了手下最信得过的千总纳铮一路护送你前去京城。”
  戴洛商一听是纳铮,忙笑道:“多谢拓斯为启云考虑,纳铮与我是老友,如此我也放心了。”
  祁瑛梨正站在另一旁与前来道贺的妇人们交谈,这时,忽然从一旁传来一阵哭声,众人回头一看,只见戴启风正怒气冲冲地将戴安然挡在身后瞪着李明泽,额角一道鲜血缓缓流了下来。
  祁瑛梨吓得脸色唰地苍白上前抱着戴启风检查他伤口,“怎么了?小风?”她想用手帮他擦擦血,可是又怕弄疼他。
  戴启风却依旧咬牙怒视着李明泽。
  这时,听到动静的祁如襄和李照源也围了过来,祁如襄蹲着抱着自己的儿子,将他护在了怀里,上下查看着:“儿子,没事吧?没事吧?”
  戴安然站在旁边,眼泪汪汪地看着戴启风,气呼呼地对祁瑛梨道:“娘,娘,明泽弟弟用杯子打我,小风哥哥替我挡住了。”她看到李照源走了过来,跑上前拉着李照源的手,摇晃着:“姨夫,姨夫,弟弟不乖,我让他不要用脚绊人,他们都端着热菜,会烫到人的,他就生气了要打我。”
  李家小公子李明泽,今年只有十岁,家中将他奉为掌上明珠,李照源日常在外忙碌,只留了祁如襄照顾孩子,直把两个孩子宠的无法无天。
  李照源忙弯腰抚摸着戴安然的头发安慰:“没事没事,安然不怕啊。”他说完回头瞪向李明泽:“有没有这回事?”
  朵海见众多宾客都在,这小纷争也不便引起更多人关注,上前拉着戴启风的手,看着他额头上的伤痕心疼地用帕子捂住他的伤口,道:“走,小风,海姨带你去后面等大夫啊。”
  戴启风闷闷地点点头跟着朵海走了。
  “你别这样,会吓到孩子的。”祁如襄抱着有些惧怕的李明泽怯声劝道。
  祁瑛梨见李明泽要对孩子发火,忙上前拦住道:“小孩子不懂事,没什么要紧,你别吓到他。”
  李明泽看着祁瑛梨的眼神慢慢变得平和下来,忍不住叹了一声道:“唉,你们就惯着他吧。”说完瞪着祁如襄半晌,才转身回到席间。
  天上明月光辉照耀着广阔大地,一队马车借着月光摇摇晃晃地从祁土司府中出来向遗关镇前进着,一家人坐在马车里享受着这难得的团聚。
  马车忽然颠簸了一下,坐在马车靠门位置的朵海抱着长太合玉如意跟着摇晃着险些脱手,吓得她忍不住埋怨道:“哎呀。这路是怎么走的。”
  祁瑛梨忙将她抓稳笑道:“小心点儿,这可是大娘做梦都想要的宝贝。”
  “哼,她什么不想要?何止是这柄玉如意。”朵海闻言挑眉道。
  戴洛商看了一眼坐在窗边掀起帘子望着外面的戴启云,再次感叹道:“不过,我是真的没想到阿爹会给小十五。”
  戴启云听到自己的名字,放下窗帘跟戴洛商和祁瑛梨笑道:“外祖父说,如果我考到了解元,他就给我一个好玩的小礼物。”
  戴洛商和祁瑛梨面面相觑,这个“小礼物”,可真好玩呀。
  戴启风窝在祁瑛梨怀里,脑袋枕着母亲的胳膊控制着不让头摇晃,看着不知道哪里不一样的哥哥,问:“大哥,你真的要去京城么?”
  “对。”戴启云眉眼弯弯地看着戴启风,想到当年自己罚跪他悄悄给自己送吃的。那是因为他总是罚跪,他也会拿着吃食偷偷给他送,这是两兄弟之间的小秘密。
  “大哥,我也想去京城,你能带我走么?”抱着戴洛商胳膊而坐笑嘻嘻地说,和祁瑛梨一眼漂亮的大眼睛里闪烁着明亮的光芒。
  “哎?你去做什么?”戴洛商瞅着女儿的小脸,不解地笑问。
  戴安然不假思索地道:“裴洛说,大明朝只有两地绘画繁荣,一个是京城,天子脚下集天下之精英,二一个是江南的画院,能人辈出,佳作辈出。可大哥只去京城,我就趁此先到京城去看看,看是不是跟他说的一样。”
  祁瑛梨听得笑起来,道:“你大哥去京城是要参加科考,科考过了,便可如朝为官。”她瞅着戴安然有些认真的脸,故意逗她道:“不过,你绘画的技艺倒是大有长进,想去也是可以的。”她说完与戴洛商相视一笑,看到了彼此眼中的狡黠笑意。
  戴启风担心母亲抱着他胳膊太累,便挪到一旁找了软枕坐躺着,双手抱在脑后,翘着二郎腿,洒然道:“我才不稀罕什么京城呢。更不稀罕不做官,做官有什么意思?还不如像我,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广阔天地,无拘无束,自由自在的。”
  戴洛商闻言就有些头疼地瞅着他哼笑道:“哼,你小子倒是会享受啊。在马帮的时候生龙活虎,一进学堂跟霜打了的青稞一样垂头丧气。功课却要成倒数第一了。”
  将近不惑之年的戴洛商,偶尔会和子女感慨,这么多年来最大的收获就是幼年时所养成的勤俭,少年时读书所养成的知识储备和青年时走南闯北打下的家业。
  戴启云自幼懂事,不必他和祁瑛梨多费心。可这两个双胞胎着实让夫妻费了一番脑筋。
  天天跟彦照、勒其赫哲、巴尔古等人混在一起的戴启风如今已是身子精壮的小伙子了,他对之乎者也的诗文实在不感兴趣,因此被戴洛商押着只上了五年学堂便再也不愿去,整天盘算着要跟马帮走南闯北。
  戴洛商和祁瑛梨几次三番地劝说无果,没有办法两个人只好尊重他的选择,但前提条件是,学堂的课还是要听完。戴启风知道这是他能争取到的最大限度,便当下答应。
  十二岁那年,戴洛商便正式将他带入了海日古马帮,交由勒其赫哲管理。
  戴启风进了马帮后如鱼得水一般,见识了各地的风土人情,习俗信仰,默默将走过的城寨、驿站和集市都熟记于心,同时又央求母亲与祁土司临摹一些地图,将马帮的行走线路一一绘制于地图之上。
  戴启风在家时沉默寡言,整天抱着地图研究。可到了马帮便一直找人高谈快论,当巴尔古在云南纳西寻找掮客时,才发现戴启风已经熟稔地跟对方在交谈了,细细一想才惊觉,不知何时开始,他已经能与藏人、蒙古人、纳西人等用对方的语言在谈交易了。
  勒其赫哲将戴启风当做自己的孩子一般,将当年做王爷时所掌握的和茶马古道上历练的各种技能倾囊相授,而戴启风对勒其赫哲也十分尊重,他从父亲那里得知了勒其赫哲的背景后,便更加佩服他,对他的教导都认真地记在了心间。他继承了戴洛商对于马帮的谋略胆识,从容大度。吸纳了勒其赫哲形事风格的沉稳内敛、眼光锐利。同时又欣赏巴尔古的爽快果断,干净利落。越发在马帮中不断绽放出光彩来,连巴尔古和德格这样的马帮老人都不得不称赞其后生可畏。
  尤其是这一次他从大理回到遗关镇时,戴洛商和祁瑛梨已明显感觉到他长大了。古铜色的皮肤,棱角分明的脸庞看起来已经是个英气十足的少年了。
  戴启风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也不在乎,“嘿嘿,李白都说了,‘人生得意须尽欢’,我只是遵循古迹,行遍天下,看遍天下。”
  祁瑛梨拉着戴洛商便故意哭道:“哎呦呦,你瞧瞧吧,这三个小东西,各个翅膀都长硬了,要飞了,都不管我们两个老家伙喽。”
  戴启云、戴启风和戴安然忙起身拉着她的手各式安慰,各种保证,一家人其乐融融,笑声不断。
  回到遗关镇住了七天后的清晨,戴启云含泪辞别父母、弟妹和祖母,踏上了人生中第一次进京之路,也开启了他几十年为官生涯之路。
  ——
  老子有云:福兮祸之所伏,祸兮福之所依。
  这世上,就没有谁能顺顺利利的过完一生,即便是高高在上的皇上,也有他的不得已。
  一场降温来的突然而又迅猛,西北风呼啸如狼嚎一般,枯草落叶满天飞扬,黄尘迷蒙蔽日、天地混沌一片,一时分辨不出何处是天,何处是地。遗关镇上的人们纷纷填上厚衣。那些身体羸弱和家境平穷之人,一个个都感染风寒,那些看病的大夫都要跑断腿了。戴母也是这其中之一,大夫看过后觉得并无大碍,便开了方子要她卧床调养,戴洛商和祁瑛梨、彦照和戴洛欣都守在她身边轮流照看着。
  当夜,当戴洛商和祁瑛梨照顾着戴母喝完药后刚刚回到自己房间,便听得外头吵吵嚷嚷,紧接着便是乎南五急促的敲门声响起:“老爷,夫人,出事了!出事了!”
  戴洛商与祁瑛梨相视一眼,忙披衣起身开门:“出什么事了?”
  “梅夫人叫人来通报,安兆酒楼着火了。”乎南五一脸焦急地回答。
  ——“什么?!”
  戴洛商和祁瑛梨大吃一惊,急急忙忙穿好衣服,牵着马向安兆酒楼飞奔而去。
  一路上远远便看到夜空中有一道火光如魔爪般摇曳着,滚滚黑烟直冲天上而去。可是,他们还是晚来了一步,当他们赶到时,整座酒楼还是被烧毁了,只剩下了几粗壮的大樑还杵在那里,四周围满了拿着盆、拿着坛子、罐子救火之人。
  众人听到急促的马蹄声,纷纷回头看,见是戴洛商和祁瑛梨等人便忙让开来一条路。
  戴洛商和祁瑛梨在人群中翻身下马,将缰绳交给随从,疾步往前走,二人边走边问:“梅夫人呢?林长文在哪儿?”
  终于他们在人们的指引下在酒楼大门下找到了莎琳娜和李长文二人。他们抱着安兆酒楼的牌子,浑身湿透,衣服上有好几处烧毁的大洞,脸上都是黑乎乎的烟熏黑。
  祁瑛梨急忙跑上前,急切地打量着二人:“姐姐,你们有没有受伤?”
  莎琳娜和李长文见到她们二人,顿时便要哭出来,“没,我们没有,可是,可是酒楼没了,烧没了!”莎琳娜说着便哭了出来,这是她和祁瑛梨的事业,有她多年来的心血,如今却付诸一炬了。
  “发生了什么事?”戴洛商见祁瑛梨在安慰莎琳娜,便问一旁的李长文。
  李长文将牌匾交给乎南五,摇头道:“我们也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我们刚上了马车准备回家,还没走出多远,江师父便追过来说着火了,我们急忙返回来,却……为时已晚。赶紧招呼着左邻右舍前来灭火,否则以今天的风势,只怕能将半个遗关镇全部焚毁殆尽啊。”
  戴洛商心中骇然,好在四方街邻相助,他四下张望一番,急问:“江师父呢?”
  “在那边。”
  戴洛商顺着李长文的手往右边一看,只见在一堆酒楼中的摆件中找到了江师父等人,他们正望着焚毁的酒楼抱头痛哭着,他急忙上前安慰了一番,才问:“有谁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么?”
  那江师父摸了一把老泪道:“我们,我们刚准备收拾东西关门打烊,就听见窗外一阵噼里啪啦乱响,就看到窗户外着起了火光,吓得我们叫着所有人往外跑。幸好如今是马帮淡季,否则我们真是损失惨重啊。”
  “若从外头着起来,怕是有人故意的了。”祁瑛梨脸上挂着泪痕,走上前来跟戴洛商道:“好在众人救火及时,我们的酒坊没有被烧到。”
  戴洛商顿时放心许多,转而又安慰了一番伙计们,来到众多救活街邻面前高声道:“我戴洛商代所有安兆酒楼的人感谢各位的救火之恩。凡今日来此救火之人都可到乎南五处做记录,待安兆酒楼重新开张的那天,你们可携任意两位亲朋前来免费饱餐一顿,还可领取赏钱。”戴洛商话音刚落那些救火之人顿时欢呼了起来,安兆酒楼的菜肴,不是谁都能吃的到的,他们纷纷前去乎南五处做记录。
  戴洛商回到安兆酒楼的众人面前,轻叹道:“如今火已救下,明日我会命人去报官,这火不排除有人故意而为。”
  众人纷纷点头。
  戴洛商看着伤心难过的祁瑛梨和莎琳娜,道:“事已如此,我们难过也没用。这酒楼也有多年,不如我们趁此机会重新再盖一栋新的酒楼来。要比以前的更大,楼层更高,我们要成为遗关镇第一大酒楼。”
  众伙计们听着他的话,顿时一扫脸上的颓丧之气。
  戴洛商见众人都露出了期望的眼神,这才道:“今晚找些人看着酒坊不要再出意外,咱们明天就规划新的安兆酒楼,争取在明年梆梆节时开业。今天大家都累了,都各自回去休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