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冥河上的约会
作者:尽头的灯      更新:2021-05-22 22:57      字数:5637
  冥河,传说中人死后灵魂的归宿,腐朽或者背负着罪孽的灵魂会在此洗去自身的记忆,也因此这也是世界上最为污秽的河流,对于任何非死者而言都是不可触碰的事物。
  当灵魂顺流而下直到终点时,其也将回到它最初始的模样,重新投胎。这在许多的神话和诗歌中都有描述,死人的国度,地狱与冥界中必备的元素,世界最底层的河流。但这其实并不只是一段传说罢了,冥河是确实存在的。或者说在每一个神话中都是冥河的一条支流。
  真正的冥河,它是所有世界,灵性存在的中转站。带有自我意识烙印的灵魂会在此被冲刷,没有能完全不被其影响的存在,因为冥河本身就是一种概念性的存在。
  这类似于先天性的神明,代行天职,甚至其本身就是死亡、灵魂等等概念的集合。可能是这些无数的灵魂的意识无法被糅合为一体,所以没办法出现一个统一的意志。亦或许是因为其职责的关系所以没有诞生意识的可能,因为其本身就是将意志这种事物剥离,消弭的存在,又怎么会产生自我的意志呢。
  所以虽然它的历史和存在都漫长到无法追溯的地步,至如今还没听说过有类似于冥河之主这种存在诞生过。不过这并不影响其在多元世界中的重要性和地位,不如说正是因为它本身一点意志都没有,才显得纯粹而可怕。
  它的支流探入每一个位面和世界,只要有灵魂和生命存在的地方都有它的足迹。
  上流便是过去,下流即是未来,所以没有人能见识到它的全貌但每一个人又都能看到它现在的样子。理论上在诞生和死去的这两个须弥的时刻里,便能接触到它。
  而之所以叫它冥河也没别的意思,只是它看起来确实像是一条河。
  不像是传说中那样,它并不存在冥河之水一类的液体。无数的灵魂挤压和堆叠着,形成了一道如同潮水般的洪流,气势浩荡地向前涌去。
  远远地看去,就像是一条奔踏的河流一般。但也从未有人知道它到底有多宽,有多长,有多深。因为所有人都只能在,“刚好将其尽收眼底”这个微妙的距离看着冥河罢了。
  宛如水中月,镜中花,哪怕再试图靠近,也无法在距离上产生任何一丝的变化,那本来就是概念性的存在,无法接触而又确实存在的事物。
  当然了,作死的人也不是没有,历史上绝对不乏试图去探索其奥秘的人或别的存在们。不过他们都用自己的事例向后人做出了最好的警示。
  管你是辨明了一切的法,达到窥探世界之理的地步,在魔法的道路上巅峰造极的魔法师。还是肉身成圣,一拳之威便能击碎星河的巨人古神。这些名字哪怕在多元宇宙这个宽阔的舞台上都响彻一时的家伙们,无私地用生命证明了,确实不该去打冥河的主意。
  当然了,他们也都达到了自己的预期,成功地投入到了冥河的怀抱中,不过并非以他们预期的那种形式就是了,至少也不亏嘛。
  而侥幸活下来的,大多是些见势不妙就立马回头的胆小鬼罢了。不过这么看来,有时候,胆小也似乎不算什么坏事。
  总而言之,只要不去作死主动靠近,都没什么问题,或者说冥河本身也懒得鸟你。
  但要是仅仅只有这样的话,那冥河也不会成为那么令人津津乐道的东西了。它还有着另一个有趣的特性。
  而正因为这个,使得它具有了非比寻常的意义。哪怕像是我这样,因为职责的关系,在漫长的时光中,看尽了无数事物,体验了无数的兴衰的记录官。面对着冥河时,依旧还是会保持着一份独有的好奇和敬畏。
  而今天,就恰好需要我前来此地,办一件最好不要让其他人发觉的事。
  如果说冥河的上游连接着过去,它的下游流向未来,那么中段就表示着现在吧。这位叫做记录官的男子,就出现在了冥河的正上方,中段的位置。没有一丝征兆,也没有任何的动静,突兀而又自然。
  他一身紫色和蓝色交加的华服,在边角上鎏着金边,总体的设计华贵而又不显庸俗。手中捧着一本红皮黑底的大头书,看起来相当厚实。而胸前的口袋里有着一个怀表,表链的另一头系在正数的第二颗纽扣上,这样正好在胸口处划出一道标准的半圆弧度。
  有些散乱的黑发,随意地披散在肩膀上。虽然气质不凡,不过长相倒是仅仅只能说是一般,是那种看完后马上就会忘掉的类型。
  他首先是四处张望了一下,确认一下自己到底有没有到达目的地。至于如何确定,那就是看一眼脚底下的冥河了,毕竟这里只有这么一个参照物。
  多元的宇宙中相似者又有谁能说得清楚,谁知道会不会有一个看起来和冥河很像的东西呢,所以这里就要提到冥河的那个有意思的特性了——那就是无论从哪里,只要是能看到对方的范围里,都可以看清楚其内每一个灵魂的面孔,这是其他的事物绝对没法复制的。
  照理来说,近大远小。即便是在高楼上以肉眼都会无法看清大街上的行人,更别用说要是距离提升到在太空中看一颗行星,那可是连海洋都不过巴掌大小的视界,更别说其上的一张人脸了。
  自己现在与冥河间的距离,要是拿来于从太空到地球比的话,那就太不把冥河当回事了。至少像他这种能够不通过传送手段,便可横渡银河的来说,也完全不能把握自己和冥河间到底有多远。
  不过即便如此,出现在他眼中的是,一张张写满了不可置信和惶恐的面容,每一张面孔给他的感觉就像是近到触手可及一般。
  看到这同时也说明,自己是来对地方了。
  何为灵魂的本质,或许一些低层次的存在不会认识到,不过他还是很清楚的。每一个拥有独立自我意识的个体,从概念上来讲都是一个分量的,是数字的1,而且并不会因为力量强弱而从1变成2。
  同理的,灵魂也不会因为被吞噬或者被使用这种原因而消失,消失的不过是灵魂中的能量罢了,而不是它的存在。
  因此无数的灵魂,虽然挤在一团,彼此间又是泾渭分明。而因为在冥河中的是最为纯粹的存在这一概念,所以也让人不管从多远看都能看清楚里面的景象。
  人类,家禽,魔兽,恶魔,甚至偶尔还能看到产生了意识的机械ai。平凡到随处可见的一般生物,亦或者稀少到连关于其的传说都只有寥寥几人知道的幻想种,一视同仁地混杂在一起。
  不区分深度,也没有重叠,明明绝对不止一层,却每一个都像是平摊开一样能够完整地被看到。只要你将视线投入到冥河的一角,便是密密麻麻的一片,让人不禁产生密集恐惧症的感觉。
  而只要你仔细听。
  就像是在耳畔边响起一般,哭嚎与尖叫里充满着恐惧,那些还没有失去意识的灵魂们惨叫着,挣扎着发出自己最后存在过的证明。因为不久后,这些孱弱而卑微的渺小们,将重新化为一滩灵质的流体,再也无法区分彼此,在格式化后就将被赋予新生的事物。
  从冥河而来那也必将再度返还给冥河,这句古话已经在世界上流传很久了。
  只有那些生前强大且意义非凡的家伙,才能在这股灵魂的洪流中勉强地保持住自身大致的样貌。如同那些河流中的礁石一般,在受尽冲刷后,无法消化的部分,最后便会被冥河再度抛回河岸。
  不过,他只是看着这副情景,有些遗憾地喃喃自语道:
  “么,虽然很有趣,但今天看来不是什么摸鱼的好时机啊。”
  是的,这就像是在浅溪中,寻找着好看的石头般,花上一天的功夫,那总会找到那么一两个漂亮而又光滑的独特存在。这对于他而言,也是同样一种轻松而惬意的体验。
  他有些不舍地将目光从冥河上移开,先是稍稍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装束,活动了一下脸上的肌肉,让自己显得表情不那么僵直。接着,根据着自己于冥河的方位调整了一下位置,向着中心走了几步。做完这一切的他,将胸前的怀表掏了出来,定神地看着上面的指针跳动着。
  就像提前算好的一样,没过多长时间,表盘上最长的两根指针,便即将在最上方迎来一次重叠的时机。他像是掐着秒一般,在两指针交错的一刻,轻轻地将扣上了表盖。
  当他再次抬起头时,眼前的景物,已经产生了变化。
  那是一副规模宏大的棋盘。黑色的一方就在他的面前,而白色的一方在他的对面。不过这个棋盘不知为何却是残缺的,正中央黑色和白色交接的地方,被劈成了两半。而且只有他这一边可以看到,而另一侧却一直笼罩在厚厚的迷雾之中。
  迷雾之中好像有着什么,混混沌沌的气团就像是一个巨大的胎盘,孕育着什么不可名状的事物。但至于到底有没有,他也无法看真切,只能时不时地察觉到其中好像有一丝目光在注视着自己。
  棋盘虽然只有一半,但丝毫不影响它的震撼。光光是棋盘上的每一个棋子都有大约有小山那么高,却依然没能把格子占满,可见这个棋盘到底有多大了。令他不禁猜测,这会不会是把哪块大陆拆下来了当做棋盘的原料了。
  再加上这些棋子可不是西洋棋那般草草的模型,就光第一眼扫去,就能看到特征十分明显地有法师、战士、骑士等等,其余的角色也颇具特色。再加上雕刻这些棋子的人高超的手艺活,他们身上每一个细节都被灵活现地重现了。
  蹁跹的衣角,能看到划痕的武器,甚至是脸上那副交战时谨慎而又严肃的神情。
  要不是棋子本身没有任何一点生命的迹象,他都要差点怀疑对方是不是就是把某几个巨人的种族里的那些人直接变成的了。对此,他也不禁感叹一声:
  “这还真的是个大阵仗啊。”
  他注意到了,正中的位置也就是,代表着国王的那个格子上,还是空着的。显得十分地显眼和不协调。
  而他要见的人,或者说那位存在便端坐在黑方棋盘这一边。只见对方手中恰好摩挲着一颗未经雕琢的黑色棋子,像是在斟酌着下一步该怎么下一般,目光不断地在手中和棋盘上来回审视着。这不由令他猜测,其中是不是有着什么不寻常的意味在呢。
  对方的面容和身体看上去,就像一个普通少年一般,最多也就12岁前后还没发育的小正太模样。一身很搭的黑色小西装,俊俏的模样估计会让不少母性泛滥的女性惊叫地想要去抚摸对方可爱的小脸蛋。但那份特别的存在感,绝对不会让人搞错谁才是这里真正的主角。
  十分有趣的是,就跟棋盘一样,对方也仅仅只有一半。一道扭动的波浪线,分割开了对方的身体。让对方永远只有一半的身躯能够显露出来,而波浪线的另一侧却什么都看不到。就像是一边的身体存在在自己的眼前,而另一边却在不同的时空一般。
  记录官见到对方,便知自己确实没搞错地方和时间。不管刚刚心中产生了有多少的想法,至少此刻他的脸上什么都没有透露出来,默默走上前低下头,恭敬地说道:
  “阁下,我如约到了。”
  而他口中的阁下,听到他的话语后只是轻轻颔首,目光还依旧停留在棋局上。
  “还满意我给你的位置吗。”
  老成的声线如此发出声音,连他也不禁楞了一下,要不是看到对方嘴巴微张,估计都要想是不是自己听错了。并且对方的语调中也听不到一丝起伏,没有情绪和意志的体现在里面。
  这种感觉就像是,80年代的rpg游戏里那种表情都没有的npc在用文字和你对话一般。
  不过幸好他也算有点习惯了,不至于反应不过来。能驱使像他这样的记录官干活,本身就说明了不少问题。
  到了对方这种程度,外貌、性别乃至种族都已经不是什么关键了,或者说这副能够被自己理解到的人类的外表,只是他们为了更好与自己交流的手段罢了。这么想来,虽然不知道对方为何是这个小孩子的样子,但至少比起那些更加恶趣味的大人物们已经算得上好不少了。
  所以他也立刻便调整了过来,回道:
  “当然,能如此近距离的观察,真的可以算是特等席了。”
  他的语气诚恳而富有感染力,左手抚胸,右手摆在身侧,用像是在表演歌剧一般微微鞠躬,竭尽所能地表达出自己十分满意的这一答案。或许动作和神态显得有些夸张,但他所说并非假话。
  但他下一句就显得有些冒失了。
  “不过阁下你叫我来,应该不仅仅只是为了这件事吧。”
  对方倒也没怎么生气,或者不如说是压根无视了男子,目光就没从手上的那枚棋子离开过。只是微微提高一下音量,如此说道:
  “我只是来提醒你一下。”
  既然客套完了,那就该说正题了。两人都不算闲人,也不是那种会互相唠嗑的关系。可能对方能这样知趣,反倒让他觉得舒心不少。虽然语气和一开始并未有什么改变,但话语的意思明显带上了一分命令的意思。
  “他已经醒了,去做那件事吧。”
  或许是错觉,但说到他时,好像有了那么一丝本不应该有的波动。但因为对方话语的内容有点出乎自己的意料,所以男子根本就没注意到。因为他已经惊讶地喊出了一声:
  “什么?”
  这样难免多少显得有些失态,他自己也知道,但还是下意识地叫出了声。所谓的记录官,虽然可能本身并没有这个意思,但毫无疑问他们绝对是世界上情报最为灵通的那群人。但现在的情况是,发生了这样的事,他可是之前一点消息都没收到。
  要知道在此之前,他可是一直留神着这方面的消息的。不过好在虽然感到惊讶,但也没有,没脑子到去问,“为什么”或者“真的吗”这种话。
  他的表情带着些许的不可置信,事关重大,他也必须要亲自确认一下才行。想着便翻动起了手中的大头书。纸张特有的质感在他的动作下,发出哗哗作响的响声。在翻过绝对远远超过,这本书看上去拥有的页数后,他终于找到了他想找的内容。
  男子的手停了下来,伸出了食指在书页上一行一行地滑动着,嘴巴同时念念有词的样子,并且如此重复了三四遍。看样子他不仅逐字逐句地读了起来,还反复确认了不止1次。
  片刻后,他表情复杂地缓缓地合上了手中的书页,仿佛看到什么不可思议的内容一样,一脸恍惚的神情。
  “竟然还真有这样的事。”
  纠结了片刻后,他不禁对自己刚刚的反应觉得十分的好笑,并且真的笑出了声。
  男子再一次地看向对方,想从对方那里看出点什么,但对方依然是那副模样。依旧专注地端详着手中的那枚黑色的棋子,即使他做出了那么多失态的举动,也一点对他的反应也没有。
  不知道是根本没把自己放在眼里过,还是早就料到了自己会有这样的反应。但无论是哪一种,其实都无所谓了。
  “我明白了,那么就先告退了。”
  说完,男子也没有等对方反应,便转身离开。他已经有了预感,估计就算等,对方也不会做出回应吧。
  不过从他离开时的表情来看,意外地显得兴致十分高昂。也不是无法理解,毕竟在他漫长的岁月里还有多少能够出乎他意料的事情呢。
  尊重、正义、理想、力量、权力,这些常人所诉求的事物,在他悠悠的岁月中已经够多了,他早就看得厌烦了。
  但唯独有一样东西是不一样的,那是连这本,记录着他也同时限制着他的书,都无法完全记载的“偶尔”的意外。
  对于他而言,记录便意味着确定,当见闻化为文字记录到书册上时,那便一切都注定了。记录官的一生便是一直在确定着那些必然的结局,在全部由着确定的事物填充的一生中,这些意外才显得如此宝贵。
  或许这便是他人生的全部意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