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作者:承流      更新:2021-06-11 16:11      字数:2415
  大汉光和二年,冀州钜鹿,春日正午,草茂花繁,微风习习,暖洋洋的拂着大陆泽旁棵棵槐树,沙沙细碎作响,越发让人提不起精神。王家河旁一棵槐树荫下,躺着的一个半百干瘦老头禁不住的眯了一下眼,随后又急急睁开,快速扫过前方田野中正在稻田劳作的百余号徒附。
  “王秃儿这扒皮的,早上不给吃,现在还不放工。这死秃儿不跟着豪氏韩享福,来作践我们这些苦哈哈”。正在稻田中挖泥的一名徒附像感受到了那阴狠的目光,愤愤嘟囔着。不等话音落下,“啪”一声鞭响,腿边溅起一片泥花,落满了半边赤露的身体。
  持鞭人是一名八尺汉子,左眉残断,右脸斜卧一道疤痕,也不说话,只愣愣的盯着嘟囔的人,手中鞭子作势欲起,透着一股凶残。
  “阿翁,再抽王四一鞭,刚他儿又喊你王八”。脆脆的童音转移了汉子的目光,侧眼便看到身旁刚跑来的一个八岁孩童,黑壮敦实,体长倒似十岁,浑身黝黑不见白唯独一双眼睛白里有黑,骨碌碌的转动透着灵动与愤懑,腰间的麻衣撕成了几片成了麻裙,混着泥巴湿哒哒的粘在黑腿上。
  “你这精猴,又干架了”。话音未落,一鞭子便抽了过去,那孩童见手腕动时便向后一翻身,恰恰躲过鞭梢,想是久经此阵仗。
  “王三六喊你王八”。孩童不服气,嗓门更大,逗得周围几名徒附也哈哈笑了起来。那王八汉子火气更大,“啪啪啪”的连环鞭就随着“你这小王八”的呼喝朝着孩童耍了起来。这孩童倒也灵便,眼观手腕和鞭梢,左跳右蹦的居然都躲了过去。
  打了几鞭后,那汉子看到王秃儿正往这边扫过来,急忙停下,从怀里掏出个窝窝头,扔给那孩童,喝道:“滚回去”。
  回头又扬鞭吼了一声:”都忘了王九九,想赶新鲜的?!”,一句话落地,徒附们都浑身一激灵,赶紧低头干活.再无言笑之声。
  这王九九也是个徒附,能有如此威力,不是因为厉害,而是王秃儿立了个规矩,一年总得挑那么几个干活不卖力看着不顺眼的当众活活鞭死,他管这个叫立军威。据说是跟着豪氏韩讨贼时在军中学的规矩,这王九九就是开年立的规矩,王霸本想耍个花枪,抽几鞭让他晕过去,像以往一样天黑后送进大陆泽的黄巾坛,哪知那王九九被抽的驴劲儿上来了,张口就王秃儿你坏事做绝,活该断后,一下子激得王秃儿瘦脸都气肿了,抢过鞭子,跳着脚的抽了十来鞭后就断了气.留下个六十老娘和七岁女梅梅就这么去了。
  这被喊王八的汉子倒不是家里的老八,只因出生之时,他父三十有五得子,高兴糊涂了,居然想趁着王秃儿刚纳小妾的高兴劲儿给赐个名,哪知天公不作美,恰恰刚纳的小妾来了好几天月事,王秃儿火憋大了,干瘦的脸上嘴角一抽,冷冷的瞥了一眼:“小王八”,说完甩袖就走。他父当场就楞了,返家后左思量右琢磨,虽然名不好,家主都赐了也不敢辞啊,捏着鼻子认吧,就这么王八王八一直叫着。可能是名贱好养活,王八饥一餐饱半顿,一天还得和喊他王八的孩童干上几架,居然就长成个丈八汉子。又因他父救过一个饿晕在路边的流浪汉,得他传了三手戟法,从小舞戟弄棒,体格也越发壮实,得以被王秃儿选为了部曲,任劳任怨好几年,才得家主王秃儿恩德,赐了个名王霸,字虽换了但名儿还是那个名儿,日常就是看家护院,田地督工。
  再说那孩子左手一抄接住窝头,几步便跑到田埂头,右手抄起装泥鳅的竹篓便向河边的村落蹦去。
  这是一个三千余人的村庄,名唤王家庄,村民均姓王。依河而建,房屋零散于河流两岸,河流不大而清澈,是夏季孩童们摸鱼捉虾、戏水打闹的天然乐园。村庄东面是通往巨鹿郡的官道,北面是匪贼天然藏身所大陆泽。官道与村庄之间的田野基本都属于冀州郡韩家,豪氏韩恩赏部曲头领王秃儿任族长管辖。王秃儿原名王途,心狠手辣,年轻时也是一名悍将,因年过五十,小妾纳了五房,良家妇女祸害无数,尚无一儿半女,被压迫狠了的村人暗下里称为王秃儿。
  那孩童顺着河流跑到中游的一家茅屋,推开柴门就举起手中的竹篓,朝着灶房里正淘米煮粥的一个妇人得意的喊道:“阿母,今天稻田好多泥鳅,你看你看”。
  这妇人修长白净,双眉轻蹙,隐现悲愁,胸前挂着一串乌亮木珠,显是经常捻弄。闻声回头,展颜一笑即逝。“精猴、你又打架了”。
  那在王霸面前活蹦乱跳,鞭子都抽不着的孩童,听到这柔声细语的一句倒马上低下头来,低声道:“王三六他们喊我小王八,我忍不住气打了他们几个”。那妇人双眉更蹙,伸手轻轻的把孩童揽在怀里。
  这孩童虽唤精猴,倒不是正经名字,只因他父取名的这场风波,让他爷在他出世时虽高兴后继有人、香火传承,但再也不敢去找王秃儿赐名,周围方圆百里又没个先生,家媳虽出生大家,颇读诗书,但取名事大,还是不容妇人掺和。所以自小就没个名字,年岁渐长后,着实调皮捣蛋、一刻不闲,长得又精神敦实,父母就把他唤作精猴,只是村里徒附们的孩童惹恼了就小王八小王八的乱叫,一天少不得干上几架。
  精猴在妇人怀里偎依了一会儿,伸出沾满泥的小手,抚了抚妇人的眉心“阿母,我又把裤子弄碎了”。妇人见他委屈可怜,刚张口,精猴继续安慰道:“下次我脱了裤子打”,那妇人还来不及闭口,脸就沉了下来。
  精猴一见就慌了神,父虽然经常鞭子抽,但他一点儿不怕,只是母经常郁郁寡欢,只要脸色不对,他就马上心里发虚,觉得自己犯了大错。
  听爷说母本是冀州韩家妾生女,颇读诗书,长相出挑,二八年岁时,游学的一位诸葛家书生暂住韩家,韩家家母有意将亲女许之,谁料这书生独独看上了楚楚可人的母,还在她黄昏蹙眉沉思时赋诗一首:
  美人长叹迟暮早,
  瑞日依身不觉好。
  容华弹指刹那间,
  佳人且惜峨眉扫。
  由此两人情愫暗生,私许终生。谁料一日被家母亲女察觉,撺掇家母让王秃儿把她带到王家村,准备嫁给徒附解恨,是王霸一见惊为天人,拿出家底儿换了回来。自此后就嫁入王家,只是郁郁寡欢,愁眉更是长年不舒,时而偷坐窗前,拿出写诗的手绢垂泪神伤,更弃本名不用,自名瑞荣。
  精猴又在怀里腻歪了一会儿,童言童语的赔错讨饶,说的瑞荣终于展颜一笑,精猴见了立马高兴的蹦了起来:“阿母,我去给梅梅送窝头”。
  “小心着,别让人看见”,不等瑞荣话音落下,那小身影早就没进了日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