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作者:承流      更新:2021-06-11 16:12      字数:3108
  仲春二月十五日,冀西田野处处萧瑟。
  往襄国的道路经寒冬冻硬,草木枯败,倒是好走。只是凛冽的寒风刮在众人身上,颇觉刺骨,众人出城后斗志昂扬,直走了十里地后,却抵不过这呼啸的北风,速度渐渐慢了起来,队伍中喧嚣声渐起,千领马相着传令兵过来请示,是否禁止军中喧哗,予以严惩。奔命想了片刻后,便令各队就地歇息。
  众人立时散作一团,勾肩搭背、呼朋唤友、打骂嬉笑之声顿起,整个军队如同过年过节,乍一看去,根本不是去作战,倒像正在举行一个盛大的节日。
  奔命皱眉看了半晌后,便召各队四位头领前来商议。众神徒在悯孤堂中熟读兵书,知道军纪的重要性,一时人人赞同禁止喧哗。奔命低头沉思一会儿,抬头看着众人说道:“木石之性,安则静,危则动,方则止,圆则行,我军徒附庶民出身,不可照搬官军一套,不然必定人心泛散,当制定相适的策略”。众人听了闷头思考,半晌也无一个好办法。奔命看着兵士喧嚣嬉闹好一会儿后道:“我观兵士如过年节,想是平日压抑过久,既如此,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堵不如疏,我们就让他们宣泄的更痛快罢,等宣泄完,我们再加上无令不得喧哗这条,他们就更好接受了”。众神徒听了纷纷问如何宣泄得更痛快,奔命一笑,说出了心中打算。众神徒将信将疑,悯孤堂倒时常如此做,搬到此处有效吗?片刻后各自归队,在队伍中教练去了。
  再次行军时,奔命令旗手举旗,大旗圆形挥舞,片刻后各队纷纷举旗应和。奔命见均已回应,憋足气,扯着嗓子吼了起来:“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鱼戏莲叶间。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西,鱼戏莲叶南,鱼戏莲叶北‘’,声调欢快,词曲易懂。众人歇息时原本就兴奋,此时见到这欢快的语调,哈哈大笑起来,心情更是舒畅。各队千教领也跟着大声的吼起来,片刻后跟随的众人越来越多,渐渐汇成一个节拍。领着众人唱了十遍后,千督趁机宣布行军作战、宿营守卫,未得军令喧哗者,鞭。众人刚吼得累了,心里也发泄痛快了,一时人人无言,默默行军起来。
  待行军到二十里地后,又起喧哗之声,奔命下令歇息,将各队喧哗者每人鞭了五鞭,分队坐好后,由各队千教领教起悯孤堂里张角改过的老秦军歌:纠纠庶民,生如浮萍;纠纠庶民,复我田地;血不流干,死不休战!千万苦命,如日方升,万年仇恨,沧桑难平;天下纷扰,何得康宁!扬善除恶,死战活命!歌词简洁激昂,贴近众人生活,歇息时各队聚集欢唱,再无走动嬉闹。
  入暮时分扎营安歇,已走了三十里地,如此到后日午时,即可赶到清河渡,奔命立刻又派了十余队斥候分往四处,安排后巡夜暗哨守营后,天尚未黑定,便到营地各处巡视。说是营地,不过是一队老弱兵士背的麦秆,十人一组睡在麦秆之上,幸好选的营地靠山背风,兵士挤在一起相互取暖,勉强能熬过去。兵士虽然身体疲累,精神却昂扬,并无睡意。奔命聚集千教领,令各队十人为一队,每队由千教领分派一人教练歌唱。至二更起,安歇不得喧哗。明日卯时起身进食,辰时行军,一时众营地又热闹起来。待二更时,云锣响起,又有十余人被鞭,整个营地终于安静下来。
  第三日午时,众人便赶到清河渡,此时清河渡离河一里地已聚集了五千余头裹黄巾,衣衫破烂的教众,老弱妇孺均有,个个瑟瑟发抖,双目茫然,东一团西一撮的围着火堆。河对岸扎着排排营帐,郡丁府兵身着红色棉衣,来往进出。两军处各有一个石桥墩,相隔五十余米的河面上却并无桥梁,想是被哪一方给拆掉了。
  河边教众看到奔命等,眼色都亮了起来,奔命看了一下双方形势,便令众人在河上游选了一处开阔地,安营扎寨,伐木生火。正忙碌时,便见对面走过来十余人,见奔命发号施令,上前拱手寒暄后,互通姓名,原来是南和县渠帅陶升,年近四十,面容苍老,身着红色县令锦衣,已是破痕处处,暗红的血块浸透成硬壳。奔命见他脸色惨白,定是失血过多,便拉他坐下,欲待包扎救治,哪知那陶升扑通一下跪在地上,哭道:“奔命阿弟,些许小伤无碍,我等已断粮两日,万望搭救啊”。
  奔命听了忙问缘由,原来陶升攻克南和县后,便挟裹全县能动的四万余人,搜刮所有粮食钱财,往襄国攻去。襄国猝不及防,又有内应,将要破城时,谁料身后突然冲来冀州郡兵丁,腹背受敌,一下子就被打散了。只得仓皇而逃,粮食钱财都落入敌手,一直被官兵追杀到清河渡,陶升冒死领十余乡族砍断木桥才得以阻挡。过河后一查人数,只剩一万五,粮食一粒都无,又不能返回无粮的南和,便在河边僵持了下来,短短两日,又跑了八千,死了两千扔进河里,只剩下这五千人还在熬着性命。
  奔命看着嚎啕大哭的陶升,心里直恨他贪财暴戾,竟搜刮钱财、挟裹老弱攻城,短短几日就葬送了三万余人性命,欲待一刀砍死时,见他身上刀痕处处,拼死悍战,又心有不忍。瞪了半晌后,照脸就抽了一巴掌,陶升背后的十余乡族见了就待冲上来,陶升忙举起手制止。奔命指着他喝道:“陶升,若不是念你还能拼死作战,我便砍了你以正军纪,你贪财暴虐,害人无数,着实该死”。
  陶升一听,双手捂脸,眼泪直流,道:“阿弟教训的是,死的都是我一个县城的乡邻啊,我有罪,阿弟救了河边众人,我当自杀谢罪”。
  奔命见他如此光景,不好再说什么,忙让千司马拿出麦粮埋锅做饭,千领聚齐河边众人照例分为五队,千教领救治伤员。分派完毕后再看那陶升,竟已晕倒在地上。奔命叹了一口气,替他包扎按捏一番又喂了些麦粥。再问他身边乡族近几日战况如何。那几个乡族道近几日并无战况,河对面官军有三千余人,攻过三次都被陶升拼死砍了回去,就再也没来攻过,又看见他们日日往河里扔尸体,不见做饭进食,便在河对岸耗着,等着他们饿死冻死。
  奔命听了一阵悲伤,看到那些河边的教众奄奄一息,神色茫然麻木,只想一脚踩死陶升。压下愤怒后,见天色尚早,便让石韬安排杂务,马相带人往河流下游探看地形,自己领着吴霸等往河流上游去,才走出没多远,便见到对面官军分出两队隔河尾随,每队百余人。奔命见了只好追回马相,再做打算。
  第二日,奔命将陶升的五千人挑出青壮归为一队,陶升担任百人领,剩下的老弱妇孺及伤员竟有三千余人。又遣人催促粮草,至午时李乐率领的第一队抵达,众人粮食暂时无忧,方安下心来,着一神徒带队护送着老弱妇孺、伤员返回任县,陶升队伍里挑出的千人队由李乐统领。
  等到夜色将黑,奔命与吴霸偷偷分为两队,沿着河岸树林隐蔽处往上下游摸去,查看河流地形。奔命往上游走了五六里地,只见沿岸每隔一里就有个火堆,影影绰绰的有人晃动。河流均是一般宽窄,并未发现适合渡河的地点,心中大是沮丧。回到营地后马相也已返回,一般情况,未曾发现渡河地点,奔命皱起愁眉,苦思过河之策,又怕对面偷渡过来,便着徐和、马相领队沿河对岸每半里置一火堆,十人轮番防守。
  第三日晚上,奔命与吴霸再去查探时,仔细看去,发现不仅火堆处有人,火堆之间还有暗哨,当真是布防严密,偷渡不得。回到营地后,石韬来报余粮已不多,第二支运粮队尚未到来。
  奔命拉着石韬就说起当前困境,这石韬平素里与徐庶常探讨兵书谋略,两人志趣相同,关系最好。石韬听了后皱起剑眉,一向不喜言笑的长脸更显严肃,沉思了半晌后说道:“头领,为今之计怕只有转战,我等兵丁未经训练,小战易胜,攻坚易溃,若在这清河渡强行过河,只怕死伤惨重还过不去”。
  奔命听了点头道:“我意也是如此,只是如何转战,往哪里转战却一直难下决心。”
  石韬指着案上的地形图道:“中丘已被攻克,但而今尚未从北面打到襄国,想是被阻住或溃散了,我等怕只有从南面转战”。奔命点点头,继续道:“只是如何转战才能让对岸官军摸不清虚弱,不加防备?”。石韬常管粮草,沉思一会儿后缓缓一笑,说道:“将军,敌军沿河防守如此严密,定是相当自信我等不能渡河,至强即是至弱,我看不如由此下手。”,顿了顿后又道:“近日我军常常歌唱,明日不妨继续唱起来”,说完对奔命低语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