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作者:承流      更新:2021-06-11 16:12      字数:3257
  奔命将城内神徒和沮授召集到县衙后,才让去往巨鹿泽的神徒说出张角的军令。近几日众人虽表面镇静,心里却暗暗焦虑,未经请示便擅杀大将,虽情有可原,毕竟违了军纪。
  那神徒说了句天公将军有令后,展开手中的绢布念道:“任县实情获悉,擅杀大将、其罪大焉,姑念情有可原,下不为例。着奔命为任县渠帅,汇襄国、中丘教众,速克邯郸、武安、涉国、潞县,直抵壶关,进逼洛阳,将功赎罪。”。众人听了后,神色赧然,奔命更是心中惭愧。
  众人拉着那神徒问个不休。方才得知,张角先从邺城起兵,已到真定,太平道已攻取冀州大部分郡县,冀州甘陵王刘忠、安平王刘续被俘,常山王刘暠、冀州刺史李邵弃城而逃,巨鹿郡太守郭典领残兵弃城而走。幽州、青州、衮州、豫州、荆州等教众同时起事,攻城甚速。天公将军待攻取冀州全部郡县后将攻打壶关、虎牢关,衮州教众攻打虎牢关,豫州教众攻打旋门关、轩辕关,荆州教众攻打广成关、武关,分头并进直取洛阳。众人听了喜笑颜开,大觉振奋。
  奔命拿来地势图,找到襄国位置,就与众人说起昨日斥候打探来的消息。襄国只是个小县城,五万人丁,易攻难守,但四周地势却颇为险要,西面为太行山脉,险峻难行,仅一条官道通过。东面是宽阔湍急的大河天险,只有清河渡渡口,河流平缓易渡。太平道教众本已攻到襄国城池,奈何被逃窜至此的冀州刺史李邵、常山王刘暠带兵赶到清河渡,死伤甚重,目前双方相持于清河渡两岸。
  众人纷纷建言,但未到实地难定计策,奔命看到沮授一直若有所思,便道:“沮兄,你曾为广平、任县二县县令,距襄国较近,不知可有高见?”。
  沮授闻言道:“诚如将军所言,襄国城易破,清河渡难过,故而此战的关键是如何过清河渡,我建议将军多置竹排木筏,寻访向导,沿河查看、若有那舟楫易行之处,破襄国则易如反掌。”顿了顿后看了一眼奔命,又道:“此战只需寻找渡河地点,无需参赞军务,若相持旷日持久,只怕粮草供应紧张。我看不如由将军整精锐之士先行,我留任县为大军筹措粮草后行,如此缓急相合,方为上策”。
  奔命想了下,觉得目前也只能如此,拱了拱手道:“如此有劳沮兄了”。当下便令众人抽调青壮,组成精锐,剔除老弱,守城运粮,三日后点兵出发。
  待众人散去后,心里总是有些不安,感觉那里不对可又找不出缘由,忙了一些杂务后心绪总是烦乱,沉思了半晌也一无所得。直到次日去探视徐庶时,走到县衙后院门口,远远看到沮授与一个养伤的部曲错身而过时,那部曲边走边看着沮授,但他双目直视,好似不见,两人神色不似平日,颇为怪异。心里那种不安的感觉更加强烈起来,看到沮授正往门口走来,忙轻身避开,回到住所坐在榻上想了半晌,才发现自己这不安的感觉就是从沮授建言后开始有的,仔细回想起来,按照沮授选择冲城的时机,冲城过程中表现出的果断,应该是熟悉行伍之人,昨日他的建言实在过于平庸,与他素日的能力颇为不符。想通了这一点后,再结合方才所见,奔命一下子反应过来,看来这沮授留守是假,勾连部曲带家人逃跑才是真。若他带精锐出城,沮授支开老弱运粮,与那些养伤的部曲带着家人即可轻易出城而去,甚至联络县城众人,直接占据任县,到时留守的人怕是无一幸免。
  奔命苦笑一声,自己一厢情愿的以为沮授已被说降,却没想到一个世家子弟,那肯抛弃大好前程,轻易从贼。想到沮授在县狱里的种种表现,心中就涌起一股愤怒,自己一腔诚意竟被他人玩弄于股掌,便伸手握住了刀,起身后呆立半晌又颓然松开。沮授并不曾为恶,于民有爱,于亲有孝,易地而处,只怕自己也会如此,又何必去杀他。
  奔命面色如常的走到县衙后堂,照例逐一检视伤者,心中有了判断,此时再去看众受伤部曲时,就发现一些端倪。大部分部曲伤势已渐好,看到他前来便故作呻吟之声,奔命心中已了然,也不拆破,令人抬着徐庶到了他的住所,与徐庶说起此事,徐庶也是大吃一惊,只道看他平日中规中矩,还以为已诚心归降,不曾想竟包藏祸心,便劝道干脆杀个干净。奔命摇摇头不语。
  到第三日时,任县上空晴朗依旧。校场内站满教众,旌旗飘扬,一股肃杀之气油然而生。校场左侧是从一万二千教众选出的青壮精锐五千,人人直裾袑裤麻鞋,头裹黄巾,都是这几日赶制出来的,只是背环首铁刀的只有半数,其余人手拿柴刀、菜刀、锄头,还有些背着尖木棍。右侧是剔选出的老弱,个个破衣烂衫,衣不蔽体,清一色的尖木棍,长竹竿。
  奔命与沮授站在台上静静的看着,台下时时有嬉笑言语之声,喧闹不止。奔命侧头对沮授笑道:“沮兄,看我军威如何?”。
  沮授拱手微微一笑道:“颇雄壮,定能助将军驰骋沙场”。
  奔命笑容不变,说道:“沮兄,你见多识广,且告诉我雄壮在何处?”
  沮授怔了一下后,面色不改的道:“士气可用”。
  奔命点点头,说道:“然,士气可用,但军纪不整、器械不精、体弱无训。沮兄世家出身,精兵强将、虎狼之师想是见了不少;名门高士,或许难以理解我等衣衫褴褛、竹竿木棍就敢起事对战,今日我来告诉你答案”,说完面容一肃,抬手道乐起。
  一声令下,校场旁坛鼓、云锣便响了起来。初时声音低沉和缓,响在耳边,颇似那落入陷坑猎物的垂死呜咽之声,断断续续、凄凄切切,让人不禁想起人间种种愁苦之事,沮授衣食无忧,也能感受到这股绝望悲伤,再看奔命与台下众人,人人面现凄惶悲苦。
  片刻后,鼓点渐快、云锣声也由几不可闻变得清脆,宛如绝望的猎物发出的本能嘶吼,不甘从绝望处渐渐爆发,怨恨从绝望处贲出。
  鼓点越来越快,渐渐不绝于耳,云锣声音越拔越高,渐渐震耳欲聋,仿佛要敲出身体里每一份的气力,要响出每一丝的声音,如那陷坑的猎物用尽最后一丝气力,最后一点本能在挣扎,在嘶吼。
  现场众人神色先凄惶、后狠厉,最后已是亢奋。
  乐声在最激烈时戛然而止,奔命踏前一步,举起长枪吼道:“扬善除恶,死不旋踵”。
  台下众人压抑的情绪立时得到一个宣泄口,举手齐声高喊:“扬善除恶,死不旋踵”,众人直喊到嘶哑,声音回荡在任县校场上空,久久不歇。
  奔命待众人尽情发泄后,才令四队精锐逐一出城,又令周仓领一队精锐,万秉、赵播各领一队老弱,与徐庶一起留守,其余队伍运粮缓行。转头又对沮授说:“沮兄,方才的乐声你可知为何乐?”,不待沮授回答,又继续道:“这是我太平道的《救命食》,是大贤良师见民众终日劳作却无活路,被逼无奈自寻生路时有感而作,这就是我等不怕精兵悍将、虎狼之师的缘由,生无活路,死不足惜,何以惧哉?,沮兄学的是儒家精深学问,不知除了前途、清名外有何感触?”。
  沮授默然片刻,躬身一拜后道:“惭愧”。
  奔命扭头看着远处,说道:“此行尚需精壮之士,你看我将县衙后院那些部曲带着同去可好?”。
  沮授面色一僵,沉默半晌后道:“彼等伤势未愈,恳请将军体谅”。
  奔命叹息一声,转身看着他道:“沮兄,你若留下,我必待之以国士。你若要走也不强留。道,不同,不相为谋。我虽为蚁贼,也知善道,在此祝沮兄宏图大展,就此别过罢”。说完便拿起长枪头也不回的随队伍走去。
  沮授呆在原地半晌后,神魂不属的走到县衙时,就见到沮义、沮刘氏等正坐在车上,三百部曲簇拥着十辆车正等待着他。正呆在原地不知作何感想时,就见到周仓扶着徐庶走了过来,徐庶拱拱手道:“沮兄,人马财物原璧归赵,你等现在即可出城。四周县城均已被太平道教众攻取,这是我太平道神徒令,或许可帮兄一二,前路小心,就此别过,当然沮兄也可以留在任县,头领交代不得为难”,说完拿出一块儿神徒令递了过去。
  沮授呆呆的接过令,看看徐庶周仓,又往四周看去,并无兵士,转头看看沮刘氏、沮鹄等,低头摩挲着那神徒令不言语。半晌后,抬头看着沮刘氏道了一声:“阿母?”。
  沮刘氏明白他眼中的征询,叹了口气后道:“富而可求也,虽执鞭之士,吾亦为之。如不可求,从吾所好。但凭我儿做主”。
  沮授感激的看了沮刘氏一眼,又摸了摸沮鹄的头,喃喃说了一句:“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将神徒令往徐庶扔去,说道:“头领待我以义,沮某汗颜。既然四周都已不能行,还是此处安身罢”。
  徐庶接过令,眉开眼笑的道:“义之所在,虽千万人吾往矣。徐某佩服”。
  沮授叹了口气,抬眼城外渐行渐远的队伍,面现忧虑,众人此行不啻于以卵击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