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作者:承流      更新:2021-06-11 16:12      字数:4295
  左丰在任县连住了三日,奔命与沮授日日陪同,尽其所欢。石韬挑了三百细作暗探,赵云、典韦操练五千兵士,吴霸精选了三百斥候,徐庶筹措粮草衣甲。三日后,左丰启程时,前方是游骑斥候探路,典韦领一千精锐前行,吴霸、石韬各领一千居中、赵云领一千随后,徐庶领一千青壮及民夫最后。一路旌旗飘飘,煞是雄壮。
  左丰不知兵事,看到如此气势,热血沸腾,连声叫好,直道怪不得王司马能斩贼寇如此之多,今日始知不是虚言,拉着奔命就问起破贼斩敌经过。奔命知道兵士训练短短十余日,也就是装装样子,糊弄不懂之人,见左丰热情,不好薄了他面子,便简略的说了几句。谁知旁边的石韬,最喜欢逗弄蠢笨之人,插嘴将众人经过添油加醋说得奇峰迭起、回肠荡气,说到那刘赵氏时勾起了左丰的伤心事,直抹眼泪要见那活下来的孤儿。
  奔命暗地里瞪了石韬一眼,怪他多事。那孤儿姓刘名邵,回来后几次欲寻死,奔命好不容易劝解开,让他随十余日来收养的孤儿一起留在任县学习。此时距城已二十余里,便劝左丰回城再见,谁知这左丰虽然贪财,倒也有真情流露之时,怔怔的看着远处默默流泪,奔命叹息一声,当即让石韬单人匹马回去带刘邵前来。
  等石韬苦着脸带着刘邵前来时,这孩子已是面无人色。父母双亡,饱经磨难,对生活早已没有好的期望,此时又听到一个宦官要见他,心里就有不好的预感,进门后抓着奔命的手就不松开。
  左丰此时心情已平复下来,看着刘邵就道:“孩子,来,阿伯这里来”,见那刘邵不说话直拿眼盯着他看,苦笑着道:“你看阿伯是坏人吗?”。
  奔命见刘邵害怕,就准备糊弄两句带出去,哪知刘邵盯了左丰一会儿后突然怯声道:“我观阿伯此刻目光清澈有神,不似坏人。但阿伯神气内沉而外虚,平日应是多思虑、好虚言”,一句话说得奔命和左丰均是一愣,奔命见左丰面色不好,啪得一巴掌拍在刘邵屁股上,喝道:“瞎说个甚?出去”,刘邵害怕得直往后缩。
  左丰见了,忙抬手止住,起身摸了摸刘邵的脑袋,从怀里掏出一锭马蹄金来塞给他,止住奔命的拦阻后说道:“孩子,我是坏人,多思虑、好虚言倒说了个准儿,难得。我贪财胆小,眼中只有财物没有其它,可阿伯也不是从小这样的”,说道这里声音就慢慢哽咽起来,“阿伯比你还小,八岁的时候,阿母貌美,被豪族世子看上,强抢去凌辱而死,我阿翁……我阿翁拿着菜刀守了那世子三日,趁他出门时一刀剁去,砍伤了那世子,自己也被乱刀砍死。那豪族部曲来到我家,可怜我八岁就被抓去净身,送入宫中。宫内人吃人、人害人,我日日被毒打,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后来我发现人就得像野兽才能活下去,遇到那你对付不了的,你得像看门狗;遇到那想害你的,你得像吃人狼。阿伯听了你的事儿,就想见见你,见到你,阿伯就想起了小时候,记起了自己以前也是人。这世道人少狗多豺狼多,阿伯不想你变成我这样,不快活”,说完就一抽抽的流泪。
  刘邵拿起黄金,又塞给左丰,伸手抱住了他,两人一起抱头痛哭。奔命和石韬相顾无言,不知如何劝慰。
  哭了一会儿后,左丰擦干刘邵的眼泪,对着奔命说道:“奔命,我喜欢这孩子,让他跟我几日罢,不必担心,我不会带他回洛阳的,洛阳皇宫看着光鲜,里面就是个粪坑,不变成蛆虫是活不下去的。你是个好人,就让这孩子跟着你罢,替我好好活一回,我这辈子是完了”,见奔命和石韬茫然无措的看着,又笑道:“你们也不用花心思在我身上了,看在这孩子的份儿上,我会帮你们的,这几日奉承我你们难受,我装疯卖傻也难受”,说完哈哈大笑。
  奔命与石韬讪讪一笑后告退出来,两人各想心思,缓步而行。沉默半晌后,奔命长叹口气道:“这世道啊”,石韬微微一笑道:“会好的,你看因为我等,刘邵不就可以不成左丰了吗?”。
  奔命拍了拍石韬肩膀,看着残月撒在寂静的庭院里,似涂抹了一层光辉,再深的黑夜里,也总会有些光亮闪烁。
  剩下的路途里,左丰再也不装疯卖傻,故意作出些丑态,而是日日与刘邵攀谈,教些东西。奔命怕他带坏了刘邵,抽空偷偷问起来,刘邵说教了些看人识人的诀窍,整人用人的方法。奔命见不是什么坏东西,索性不去管他们。众人也不再去刻意奉承,心里多了些恭敬,相处虽淡,却更见亲厚。
  到达广宗时已是四月末,广宗城内太平道旗帜到处都是,只是教众神色萎靡,无精打采的守在城墙之上。城外已被环城挖了两丈宽的壕沟,沟内蓄满了水。矮鹿柴高土丘沿着水沟将广宗城围了个水泄不通。鹿柴外是两万余官军扎的营帐,连绵不绝,攻城器械堆成小山。
  快到广宗城时,左丰将刘邵送下步撵,交给奔命。待官军来人时,又恢复了装疯卖傻、作出贪财如命的姿态,看得奔命等人面面相觑。左丰也不理众人反应,直嚷嚷陛下有诏,速请卢将军。
  等卢植赶到中军营帐时,大半月未见,更见清瘦,和奔命等人点头示意后,便也不顾左丰,走到案后主位后坐下。
  左丰见他不理自己,也不生气,等他刚在主位上坐稳,便尖着嗓子喊道:“陛下有诏,北中郎将卢植听诏”。
  卢植面色一沉,只得又从案后走下来跪着。左丰施施然的走到案后,清了几声嗓子,等卢植不耐烦的时候才道:“陛下密诏,旁人退散”。
  奔命等马上退出中军营帐外,刘邵看着奔命道:“主公,我看那卢大人步履微急,想是心有焦虑。气色暗沉,应是战事不顺,左公又端腔作势,目光漂移难定,应是心有顾虑,事有阻碍,两人不会打起来罢”。
  奔命听了又是一怔,一巴掌拍在他屁股上,喝道:“瞎叫个甚,瞎说个甚”,引得石韬一阵窃笑。奔命虽比刘邵仅大一岁,但身躯高大,又历经战场厮杀,面容老沉,心里常将刘邵作孩童看待。刘邵挨打后赧然一笑,一手摸着屁股,一手仍牵着奔命。
  众人等了一会儿后,就听见中军帐中传来争吵之声,片刻后左丰便气冲冲的走了出来,也不理众人,随亲兵往歇息的地方去了。
  众人不明所以,进得中军帐后,就见卢植正坐在案后直喘粗气,奔命等急忙劝解,又问何事。卢植叹了口气,说道:“不过是奸宦贪财,索要贿赂罢。军用尚且不足,那得钱财与他”。众人听了心中惊讶,没想到左丰竟如此大胆,只有刘邵若有所思。
  卢植不再多说,对着奔命道:“我军将士过少,围城吃力,你便率部围住广宗南门,定不能放一人一粮进入”。
  奔命领命后疑惑的道:“卢大人,我等不攻城吗?”。
  卢植叹了口气,说道:“你别看城墙之上蛾贼身弱体虚,似垂死之人,只要我等一攻城,太平道乐一起,个个都生龙活虎,悍不畏死。我连攻了三日,损耗几千官军,也未曾入城。”说完又笑笑道:“所以我七日前故意放开城门,让城外的十万蛾贼都蜂拥而入”。
  众人不明其意,直问为何。
  卢植爽朗的一笑,说道:“蛾贼不知兵,只道守城人越多越好,却不知食粮有限。我待那十万人进去后,马上又围了起来,开沟放水,广置鹿柴,活活饿死他们”。
  奔命等人口称佩服,心中确是悲戚。
  辞别卢植后,奔命便率部接管了南门的防守,五千人分为五部,赵云、典韦等各领一部,驻扎在南门鹿柴之外。城墙上教众见又有官军到来,漠然的看了一眼后便不再关心。
  安顿好驻守后,奔命记挂着方才刘邵的神色,便问道:“我见你在卢大人帐中神色有异,莫非又看出来了什么?”。
  刘邵一手遮住屁股,笑到:“不说,你又要打我”。
  奔命笑着摸摸他的头,刘邵赧然一笑,说道:“卢大人语气迟缓,目视它方,不是实言”。
  奔命仔细一想,还真是如此。拍了拍刘邵肩膀后道:“好样儿的,走,我等去左公处看看”。
  到达左丰营帐时,他却神色悠然的正品着果酒,毫无方才的怒态,见到二人进来就屏退左右,笑着道:“不去守城,来此何事?”,转头又看着刘邵道:“你可看出来了什么?”。
  刘邵一躬身,说道:“阿伯前后神色迥异,入卢大人中军帐时,目光漂移,心有顾虑,出账时虽怒气冲冲,然步履沉稳,想是心有定计,此时再见阿伯神色悠然,想是已下定决心”。
  左丰张嘴半天合不拢,苦笑一声道:“刘邵,你真似孔子有天纵之才,你已年满十二,我当了你好几日阿伯,便为你取个表字,就叫孔才罢”。
  刘邵忙起身跪谢,左丰伸手扶起了他,对奔命道:“刘邵所言不差,此子天资聪慧,日后必能助你,也算你善有善报,望你好好待他”。
  奔命拱手应了,左丰望着账外道:“我明日便启程返回洛阳”,见奔命二人神色诧异,继续道:“其实我此次来,是陛下密诏,着卢植进奉缴获的黄巾财物。卢植既然不答应,只怕这主帅之位,是待不了几天了”。
  奔命听了,惊问道:“胜负未决,陛下何以先取财物?”。
  左丰看了他一眼,笑道:“你道是陛下贪财么?陛下实不似外人以为的昏聩。陛下的昏聩之名不过是这些豪族世家、士林之人强加的罢。大汉若要振兴,必须实国库,可民间之财,全被豪族世家囤积,隐户无数,造成国库空虚,边疆无饷无粮,鲜卑、匈奴不时叩关。所以实国库,必先抑豪族。豪族众人利益相连,不甘财物受损,结为一党,与陛下对抗。陛下呢,就先用外戚制党人,可渐渐的外戚也成了豪族,与党人勾连。陛下无法,只得又用我等宦官来制外戚和党人,行党锢之祸,抑豪族。现在你明白了吗?”。
  奔命对这些闻所未闻,张口结舌的怔住了。
  左丰见他不说话,继续道:“这卢植就是党人的领袖,一直以来威望甚重,陛下也不好动他,用他来统兵,实不得已。可这卢植待点将之后,竟撺掇黄埔嵩上奏大释党人,陛下骑虎难下,只得答应。派我前来取缴获的财物,本就是应有之义,不然军士胜战之后,拿什么赏赐?缴获的贼赃不应上交国库吗?可恨这卢植自持党人领袖,竟将缴获财物私下分还于豪族,对我直说未曾缴获,他倒是落了清名,置陛下、国家于何地?”。
  奔命听得瞠目结舌,万万想不到背后竟有如此多隐情。心里担心卢植,便问道:“左公欲如何回报陛下”。
  左丰看着他冷笑道:“你也不必探我口风,我怎么回报不重要,陛下也不在乎。关键有两点∶一、卢植能不能在我赶回洛阳之前攻下广宗,诛杀张角。若能,那陛下为免再多个昏聩的证据,只得忍气吞声,还得大大的封赏卢植;二、陛下怎么想。若陛下判断黄巾不足为患,党人势力更大,那么随便找个借口也要治了这卢植,以免党人有了财物后更有军权军功,那才是动摇国本的祸患”,拍了拍奔命肩膀后又道:“我也不怕你与卢植说,这些卢植都清楚,所以我明日走后,他必会发起猛攻,你当抓住机会建功,我也好为你在洛阳说话”。
  奔命躬身谢过,只说定不负左公厚望。
  次日左丰果然走了,军中无一人相送,奔命率众将避开斥候等在五里外。左丰与刘邵说了半天后,就叫众人回去,奔命上前与左丰说有四车草药和果酒欲送往洛阳善薪堂,石韬押运,想跟随他一起走,日后他有用度,可至善薪堂找石韬。左丰眯眼一笑,也不说什么,便招呼着石韬一起走了。
  徐庶走上前来道:“主公,三车黄金托付与他,此人可靠吗?”。
  奔命指着刘邵说道:“我也不知,他说可靠,若是不可靠,我等便一起打他屁股”。
  徐庶摸摸刘邵的头,说道甚好,刘邵赧然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