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点石成金
作者:温颜欣      更新:2021-06-18 17:17      字数:3627
  李佩凤升迁无望,却不甚在意,安心在兰陵当他的郡守,一年忙到头,将府衙封了印,衙役放了年假。闲来无事,和夫人、丫鬟佩儿等在家听戏。一日,河北保定府来了一个说书人,讲了一段奇事,令李佩凤感慨不已。
  说书人讲道,河北保定府有一柳姓人家,父名芳华,颇有家财,为人慷慨好客,颇有古人之风,常常急人所急,朋友们来借钱,从来都是有借必给,但借款人却很少有还钱的。不过他的朋友中有一个陕西人,叫宫梦弼,却从来没有借过钱,也没有让他帮过什么忙。这个人谈吐清丽,为人潇洒,在柳家一住就是一年,两人相交甚厚,相处时间最多。
  芳华有子,名柳和,年纪尚小,称宫梦弼为叔父。宫梦弼也常与其玩耍。每逢柳和放学回家,宫梦弼就跟他玩藏金游戏,即揭开地板砖块,埋入石子,假称为金。柳家有房五所,几乎全都埋遍。众人都笑宫梦弼稚气如孩童,独柳和与他相亲相近。
  过了十多年,柳家资财渐渐耗尽,供不起众多食客,于客人们渐去。然还常有十余人通宵达旦饮酒作乐。柳芳华晚年,家境难以支持,只好卖地以备酒菜招待客人。柳和也如其父,结交小友,挥霍无度,柳芳华并不禁止。
  不久,芳华病死,家里居然无钱购置棺木。宫梦弼自掏腰包安葬了柳父。柳河更加感念宫叔,家中大小事都托付于他。
  宫梦弼每从外地归来,袖中里必携带瓦片,进屋就随意乱扔,家里人也不在意。柳和常与宫叔谈起家中贫苦,宫梦弼说:“孩子,你现在还不知真正受苦的滋味!不要说没钱,就是给你一千金,你也会马上花光。男子汉所忧不自立,何忧贫穷?”
  一日,宫梦弼告辞陕西,柳和流泪嘱他早些归来。宫走后,柳家渐渐卖光了东西,变得一贫如洗。天天盼宫归来,但宫梦弼一走,再无音信。
  柳芳华在世时,为柳和结亲于无极县大户之家黄氏,黄氏听说柳家如今一贫如洗,心里暗有悔婚之念。柳芳华去世,给黄家送去讣告,黄家也没来吊唁;而柳家只当路远,并无埋怨。柳和守孝三年期满,奉母命到黄家商定迎亲日期,黄父嫌弃柳和破衣烂衫,鞋子有洞,吩咐门人拒之门外,不要放柳和进来,并转告他说:“筹一百两银子可再来;否则退婚。”柳和闻言痛哭流涕,黄家邻居刘老太见柳和可怜,留他在家吃饭,并送他三百钱路费,劝其回家。
  柳母闻知亲家赖婚,十分气恼,却也无可奈何。又让儿子去找父亲交往的旧友求助,这些人大都借过柳家银子,且都没有归还。
  柳和说:“过去和我们交好的人,都是为了我家的钱财,假若儿子乘坐驷马高车,去借一千金也不难;眼下,穷到这样子,谁还去想过去待他的好处?而且父亲当初借钱给人的时候,也从没立过字据或找过中间保人,去讨债也没有凭据啊!”但母亲坚持,柳和只好去讨债。结果讨了二十多天,一文钱也没讨到;只有演戏为生的李四,从前受过柳家恩恤,得知柳家惨状,赠送他一两银子。母子两人大哭一场,从此绝了讨债的念头。
  黄家女儿到了出嫁年龄,听说父亲悔婚,心里很不以为然。黄父要她改嫁别人,女儿哭着说:“柳郎并不是天生贫穷,假若他现在比以前还富,谁能把我从他手中夺去?现在他穷了,我们抛弃他,这是不仁不义之行。”黄氏夫妇一天到晚责骂女儿,也不能改变她的心志。
  不久,黄家夜间遭到强盗抢劫,夫妇两人几乎被打死,家财产被洗劫一空。又过了三年,黄家家境更加败落,有一位西方来的商人,听说黄家的女儿很漂亮,愿出五十两银聘礼。黄氏贪图这笔钱财,强迫女儿嫁给他。
  黄女得知父母的心思,穿上破衣烂衫,涂抹了面孔,扮作乞丐,乘黑夜逃出家门,沿途乞讨。经两月到了保定,打听到柳家住址,来到柳家。柳母以为她是乞丐,大声呵叱赶她。黄女哭着禀明自己身份。柳母拉着她的手,流泪道:“孩子,你怎么这副样子?”黄女又哭着说了逃难的经过。两人相拥大哭。柳母帮她盥洗沐浴,又展现出娇秀姿容,美目流盼,眉宇间神采一新。柳和与母亲都很高兴。然而,一家三口,一日只能吃一顿饭。柳母流泪说:“我母子二人本该如此,可怜如此贤德的媳妇,也跟着我们受苦。”媳妇笑慰婆母:“我沿途乞讨,很知道讨饭人的境况和滋味,现在回过头去看看,已有天堂与地狱之别了。”柳母听了这话,也颇欣慰。
  一天,新媳妇走进一间空闲的房子,院子里杂草丛生,几无着脚之地,走进内室,但见满室灰尘,屋角堆积杂物,用脚踢一踢,硬硬的,捡起一看,全是银子。她又惊又喜,叫来柳和一同查看,宫梦弼原先乱抛的碎瓦都变成了银子。柳和因而想起,孩童时与宫叔在屋里埋的石子,怀疑也是银子,可那屋子已典给别人,急忙赎回。断砖残瓦处所埋石子都露出来,挖开砖块,满眼光灿灿的银子,都摆在那里。转眼间,柳和又成巨富。从此,柳家赎回自家田产,购买奴仆,门庭之繁华,超过往日。柳和发奋道:“若不能自立,则是辜负了宫叔期望。”苦读三年,考中举人。带着银两,到无极县感谢刘老妈妈。
  柳和身着华衣盛装,骑着高头大马,带着十几个健壮男仆,来见刘老妈。刘老妈家只有一间房子,柳和就坐在床上跟恩人说话。门外人马喧腾,狭小的巷子热闹非凡。
  再说黄氏夫妇自女儿逃走后,被商人逼退还聘礼,五十两纹银已用去一半,只好卖掉房屋,偿还债务,穷困潦倒正如柳和当年。听说女婿重振家门,声势更加显赫,只有闭门叹气。刘老妈买酒备肴款待柳和,说起黄氏有女贤惠,可惜现己逃走。又问柳和是否娶妻?柳和说已经婚娶。吃罢饭,用车载着刘老妈回家看新妇。到了柳家门口,黄女华服盛装,出来迎接,侍女们前后簇拥,真如天仙一般。刘老妈大吃一惊,叙谈往事,黄女得知父母近况,泣泗涟涟。柳家一连款待刘老妈好几日,又给她做了几身新衣服,送了些银两,才安排人用车把她送回家。
  刘老妈到黄家告知黄女的消息,并转达女儿的问候,夫妇俩又羞又愧,劝其投靠女儿,又碍于面子,但终因贫苦难耐,不得已来到女婿家门,见门庭高耸,车马来往不绝,守门人趾高气扬,不予通报。后来见一妇女从门中出来,黄父陪着笑脸,自报姓名,央告她转告女儿,想见一面。这妇女进去一会儿又出来,将他引到耳房,说:新妇人想要见您,但怕郎君得知,让你稍候,等到时机。
  黄父一整天没吃东西,这妇人又端来酒菜,送了五两银子,并说新妇正在陪客,今晚来不了,你明日早早离开,不要让郎君知道。黄父一一答应。
  第二天一早,黄父收拾行李想要离开,却因大门未开,只好坐等,不料主人出门,正要回避,被一众奴仆发现,柳和怀疑他是贼人,正要捆起来送官府侦办,昨日那位送菜的妇人赶来,跪下称是自家舅舅,昨天来得很晚,故没来得及告诉主人。
  柳和叫人给他解绳子,那妇人送黄父出门,说:“昨天忘了嘱咐守门人,导致今日之错。夫人说,想念她时,可让母亲扮作卖花人,和刘老妈同来相见。
  黄父回家告诉了妻子,黄妻思女心切,就去央告刘老妈,两人按照女儿所嘱来到柳家,走过十几道门,才进了女儿绣房。见女儿凤冠霞帔,头梳高髻;戴珍珠翡翠,着绫罗绸缎,满身散发香气。一群丫鬟仆妇围在身边,搬来金饰交椅,安放好一对夹膝,伶俐丫头来沏茶倒水。母女二人用暗语问寒问暖,相视泪水荧荧。晚间,打扫一间房子,安排两位老太太,铺盖的被褥,温暖而柔软,连当年富庶时都不曾有过。
  住了三五日,母亲把女儿引到无人处,哭着检讨以前过错。女儿说:“母女之间,有什么忘不了的过错?但柳郎气恼未除,要提防他知道。”每当柳和来时,黄母便躲开。一天,母女正促膝说话,柳和突然进来,见此情景,说:“哪来的村妇?敢和娘子并坐一起?”刘老太忙说是自家亲戚,卖花的王嫂。柳和上前施礼,称自己太忙,恩人来了数日也不曾亲自招待。黄家那一对畜生,是否还活着?
  刘老太说:“都好。只是贫困难熬。官人现在富贵了,何不念及翁婿之情,稍稍照顾一些?”柳和恨恨地说:“当初上门求亲,被他赶走,不是老妈妈给我一碗粥喝,早就饿死了,哪里能活着还乡?现在想来,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怎么可能照顾他们?”说到激愤处,忍不住跺脚痛骂。黄女哭着说,他们做得是不对,但总是我的亲生父母啊。我当年千里迢迢来投奔你,手皲裂,脚磨烂了,自以为没有对不起郎君之处,您怎么能当着女儿痛骂人家父母呢?这样的羞辱,谁能忍受!
  柳和也感觉羞愧,转身走开。
  经此一闹,黄老太太羞愧难当,面无血色,只得告别女儿,上路回家。女儿偷偷送了二十两纹银,以做路费。黄老太回家之后,再无音信,黄女思母心切,柳和就派人把黄氏夫妇接来同住。黄家夫妇面对女婿羞愧难当,柳和对丈母娘说:“去年你来也不明说,让我说了很多冒犯的话,真是对不起。”
  黄夫妇只是唯唯地应付。柳和为他们更换了衣服和帽子,留在家里。住了一个多月,黄家夫妇心里总是不踏实,告辞回家。临走时,柳和赠送他一百两银子,说:“那个西方商人给你五十两,我今天给你加倍。”黄老头子满脸羞惭,接过银子。柳和用车马把他们送回去。到了晚年,他家也成了小康人家。
  说书人讲完了故事,李佩凤评论说:富时来,贫时去,这是大多数人的通病。所谓“富在深山有远亲,贫在闹市无人问”,此乃千古不变的人性。不过,柳和后来的富贵,也当与此前的慷慨不无关系,老天爷是不会轻易降财富给人的。至于那个黄氏姑娘,贫贱不移其志,她后来的好日子都是自己挣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