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之平医生已经有四天都没有来上班了，华西上下班路过医院里其它楼层、其它科室的办公室，看见同行们看病的看病，玩手机的玩手机，讲闲话的讲闲话，打打闹闹的，心情似乎十分的愉快。
  “根本没有人在乎李之平，没人在乎他现在是否还能正常地活下去。”
  “为什么会这样？难道人心真就这样冷血？大家可都是一个行业，一家医院的呀！”
  华西闷闷地想着，却没能想出个所以然来。
  “大概是他们见多了，麻木了吧！他人再悲惨，也与自己无关，自己的日子一样要过下去，他们应该是这样想的吧？”
  华西只能这样安慰自己。
  到了第五天，华西终于看到李之平医生了，当时他出来上厕所，刚好瞥见李之平在办公室里站着。
  华西走了过去，在消化内科的门外停住了脚步。
  李之平神色黯然，脸颊上也有一丝瘀青，右手拿着一个灰色大口袋，没有穿白大褂，华西隐隐有些担忧，觉得他十有八九是不会在这里干下去了。
  李之平打开了那个大袋子，拉开了他办公桌的抽屉，开始收拾整理自己的东西。
  华西看着李之平一点一点地收拾好抽屉里的文件，然后是桌子后面那个小柜子里的衣服，还有几本放在角落里的书。当把袋子的拉链拉上的时候，李之平抽出桌子下面的那把椅子，坐了上去。
  伴随着“唉”的一声长叹，李之平将两个手臂放在了办公桌的玻璃面板上，他将手掌握在一起，缓缓地揉搓着。
  李之平低头看着自己的手，眼睛一动也不动，显得十分的呆滞。
  办公室里还有几个他的同事，几个来就诊的病号，但没有一个人说话，房间里的气氛骤然尴尬了起来，后方的小窗户紧紧地关着，空气仿佛也因此凝固了，一切都是压抑且沉重的，使得置身其中的人胸口有强烈的被压迫感。
  沉默了好久，李之平开口说话了：“我是没有办法再做下去的了，我的心已经死去了。”
  没有人回应，旁边的同事和病人转头看了一眼，就又做自己的事去了。
  “我的心是彻彻底底地死去了啊！”李之平抬高了音量。
  依然无人应声，华西侧身靠在门外墙壁的瓷砖上，安静地注视着这一切。他没有说话，没有对李之平表示任何的安慰，以前他那样鄙夷围观者，但现如今自己也成了冷血高傲的围观群众中的一员。
  “你们也看到我经历了些什么，就这样被羞辱，就这样被人瞧不起。”
  李之平看着桌面，自言自语，并不关心有没有人听他的悲诉。
  “我从小家庭条件不好，老家在农村里，我父母含辛茹苦地把我养大，供我读完了二十几年的书。可在那些人眼里，我什么都不是，我和我的家庭多少年来的付出没有任何意义。”
  “我对医学的热爱，对行医的渴望，在那些人眼里一文不值。”
  “他们骂我，打我，也没有任何人帮我，院长还把责任推到我身上，所有的钱都得我自己赔，赔不起就把以前的工资交回去。”
  “我在这儿工作了七年多，就存了五万块钱，这还是我省吃俭用省出来的啊！”
  “每天都得累死累活地工作，却只赚得到这么一丁点儿钱，我可是还要养我父母，养我孩子的呀！”
  李之平的声音愈来愈愤怒。
  “老天，你真是不公啊！我当年是有多么愚蠢多么单纯才会选择这个行业啊！”
  吼罢，李之平一拳头打在桌面的玻璃上，玻璃瞬间起了一片裂纹。
  沉默又开始了，只是此刻李之平的脸因为怒火攻心变得又红又胀，额头上也沁出了一颗颗豆大的汗珠。
  包括华西在内，始终没有一个人走过来安慰他，大家都跟着默不作声。
  或许是认为再说话、再发泄都于事无补，或许是意识到不会有人对自己伸出援手，李之平缓缓站了起来，提着自己那个装满一大半的灰色袋子往外走去。
  出消化内科门的时候，李之平侧身看了一眼华西，什么都没说，然后转头就走了。华西静静地看着他乘电梯到了一楼，看着他一个人跨出医院挂号厅的大门，渐渐消失在视野之中。
  一个月很快就过去，在这家医院里发生的与李之平有关的悲惨事件转眼就被人们忘记了，没有人再谈论李之平的遭遇。一天上午，华西发现消化内科又招聘来了新的、看起来朝气十足的年轻医生。
  这个陌生的面孔在办公室里时不时喜笑颜开，全然不知在自己所坐的位置工作过的上一个同行其人生的惨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