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的时间过去了，转眼间，华西在这家医院工作快两年了。他过着极普通的日子，每天起床、打卡上班、吃饭、打卡下班、回家睡觉。普外科的工作量很大，华西难得有清闲的时刻。
  这天上午，如同往常一样，整个科室都非常的忙碌，华西连做六台手术，期间只稍稍坐着休息了一小会，估计不超过十五分钟。
  中午吃完饭后，华西勉强睡着了半个钟头，头脑和身体都放松了一点。
  下午两点半的样子，一名中年男性被急救人员推进了医院。
  “我哥们他媳妇庆生，一高兴就喝了三两白酒，结果之后说肚子像在用火烧，疼得‘哎哟哎哟’的直叫唤”，急诊室里，跟在担架一旁的男子情绪激动地解释。
  b超和腹腔穿刺检查后，此人被确诊是急性胃穿孔，需要立即开腹腔做手术。
  中年男子被急诊科的医生们送到了普外科，普外科大科室主任安排第二科室的两个人，第三科室的两个人参与手术。“胡涛，刘华西，待会儿这台手术就你俩去干吧！今上午我连做四台，累得要死，现在腰都直不起来了。”苏主任说着，用手揉了揉腰部。到了这个年纪的男人普遍发福，苏主任脸上还好，肉不多，还算过得去，但是腹部和腰部的赘肉就很显眼了，平时走路的时候还会一晃一晃的。
  华西虽然嘴上没说什么，内心却分外不满，“我早上做了六台都没抱怨什么，你这才干了四台就喊累了呀？”
  他在心里默默鄙视了一番。
  华西看了看急诊部送过来的报告，这名病人之前就患有胃溃疡，这次喝高浓度的白酒刺激了本就强弩之末的胃，引发了穿孔。
  手术并不复杂，腹腔打开后，主刀医生们把胃最溃烂的那一小块给切除掉，另外有两个破口要给堵住，接着再进行一些细微的修补和清理手术就结束了。
  华西操作了十来分钟，自己该做的那一部分就宣告结束了。
  等手术开刀部位清创完成后，另一个女医生开始缝合腹部的切口，华西记得她是第二科室的，之前见过几次，但彼此从来没有说过话。
  在手术台的一旁停放着一辆不锈钢推车，推车上放着剪刀、切刀、镊子以及其它各式各样的手术器械。上半个白天的劳累延续到此刻，华西站得腰酸背痛，腿也酸麻酸麻的。于是他便把手撑在推车边上，上身则倚在手臂上，好让腿部放松一下。
  女医生缝合完毕，转过身四处看了看，想把针线扔进垃圾桶里。
  套着黑色塑料袋的垃圾桶放在推车的后面，女医生拿着还吊着线的缝针向华西这个方向走了过来。突然，她的脚向内崴了一下，出于本能，女医生伸出双臂保护自己，她的手因此撞到了推车上。
  推车剧烈地往前移动了一下。
  “啊！”华西尖叫了一声，推车台面上放置的切刀刀尖划穿了他左手的乳胶手套，把中指的指尖给割破了，那一瞬间他的手指有种又冷又刺痛的感觉。
  手术室里的人都把目光聚集到了华西身上。
  华西赶紧把乳胶手套扯下来，把手放到手术灯下，他仔细察看了一番，伤口不大也不深，只有一条细窄的红色破口。但华西清楚地记得切刀上还沾着病人的血，他害怕如果病人有什么传染病的话，自己会因血液传播而感染。
  “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的错！”女医生连忙道歉。
  “快去洗洗，把血水挤出来！”胡涛凑过来，察看了一下华西的伤口。
  华西打开水龙头，在洗手池上挤血，自来水“哗哗”地往下流，冲刷着伤口。
  刺痛很快消失了，看来伤口确实不深，华西稍微安心了一些。
  还在学校里的时候，华西就在书上见到过职业暴露，当时的案例是关于一个艾滋病患者的，手术过程中其血液溅到了旁边一名医生的眼睛里，最后那名医生阻断治疗失败，不幸感染上了艾滋病。
  现在华西开始祈祷，祈祷这个中年男子身体是健康的，祈祷自己能够躲掉这次的无妄之灾。
  “来个人把病人的血液采一小瓶，送去检验科做化验。”第二科室的另一名操刀医生说道，“我看见你那手指上有破口，那刀子上沾了血的，无论如何都要做个检查以防万一。”
  他看起来有四十岁了，应该是手术室里年纪最大、阅历最丰富的一个人。
  “我来吧，事情是我造成的，让我来吧！”
  女医生说罢拿来采血瓶，扎进男子的手臂，抽了一小罐血液。
  手术结束后，华西到药房买了一瓶碘伏消毒液，在伤口上喷了十几下。
  之后华西回到办公室里坐着，脑袋有些闷，检验科的工作需要三个小时，他不知道怎么把这段时间挨过去。
  看着指尖上残留的棕色药水的痕迹，华西生出了一股侥幸，他想，医院里每天都有很多医生护士被针啊、刀啊之类的扎伤、划伤，自己也不至于这么倒霉，第一次就遭到厄运吧？
  下午将近六点，检验科的报告送过来了，中年男子确诊患有乙肝大三阳。
  华西最害怕事情的事发生了，他反复地看着化验单，握住单子的双手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苏主任走了过来，“刘华西，给我看看报告。”
  上下瞄了一会，苏主任面漏不安：“哎呀，还不赶快去院感科，快点去，打一针乙肝免疫球蛋白针！”
  院感科在六楼，华西等不及坐电梯，一路猛登楼梯，三步并作两步，“咚咚”地往六楼跑去。
  “医院里的乙肝免疫球蛋白和乙肝疫苗都用完了，新批次的还没到，可能要过三四天，你先自己去疾控中心打针吧！”
  院感科的工作人员在了解了情况后，看着华西面无表情地说了一句，似乎心里没有任何的波澜。
  此时已经是下午六点过了，夜班的医生都交接完毕开始工作了。华西慌忙跑出医院的大门，拦住一辆出租车火速赶往疾控中心，可屋漏偏逢连夜雨，路上莫名其妙地堵起了车。平日里华西白班下班回住处在路上也没看到什么堵车的情况，今天不知道为什么这样的“凑巧”。
  看着出租车挡风玻璃外密密麻麻的各式车辆，华西的心又急又痛，眼泪如泉涌般汹涌而出。
  耗了整整一个半小时，终于到了，华西冲到大门口，这才悲哀地发现疾控中心早已经下班了，一个人都没有。
  华西原以为疾控中心跟医院一样有上夜班的，结果却失望透顶。
  失魂落魄地回到住处后，华西倒在床上，用被子蒙住脸，低声啜泣起来。他不敢放声大哭，因为这事肯定不能让合租的另外两个人知道，否则他俩可能会拒绝再让自己住下去，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华西可不想再惹上什么麻烦。
  夜里，辗转反侧，难以入眠，挨到第二天早上六点，华西在路边买了一袋包子后就坐上出租车前往疾控中心。站在门口，吃完几个包子后他焦急地踱来踱去，一会看看紧锁着的大门，一会看看延伸过来的公路，熬到八点半，华西终于看到有人下了车子来开门了。
  工作人员陆续到齐，华西是一个来就诊的。
  “你的问题是？”在一个不透光的办公室里，穿白大褂的女人冷冷地问了句。
  “我要乙肝阻断，快！快点！”
  “原因？你得告诉我原因呀！”
  “我是一个医生，昨天下午给病人做手术的时候被刀给割到手指头了，那刀上有血，病人检查出来是乙肝大三阳！”
  女人开了单据，华西到收费处交了钱，接着被大厅里的广播叫到了过道角落里的一间医务室。
  护士先采了一小罐血，然后给他打了一针乙肝免疫球蛋白和一针乙肝疫苗。
  “乙肝疫苗还有三针，下个月、下下个月以及明年这个时候都要再来接种。”
  接种完毕后，护士一边给华西做着档案一边说着，她没有抬头，眼光搁在移动的笔尖上，神色沉稳，十分的淡定。
  现在是早上九点，距手指受伤已经过去了十八个小时，华西对于阻断治疗的效果很是担心，他知道超过二十四小时药物的作用就要降低很多，而自己如今接种疫苗离事发也快一整天了。
  在大厅的椅子上等了两个小时，化验报告出来了。
  “指标是正常的，应该没有太大的问题。”站在检验室的窗口外，华西听里面坐着的一个青年男医生说道，“以后每个月来查一次乙肝两对半，要连续查三个月。”
  因为昨晚没有睡着，华西此刻极其的困倦，但他还得回趟医院，因为发生职业暴露后必须在医院里建个相关的档案。
  到医院后，他找到普外科的护士长，说明了自己的情况，然后填了一份记录表格，交给了护士长。
  过了几分钟，护士长通知华西，普外科大科室主任要叫他去办公室谈话。
  “护士长刚才已经跟我说明了，职业暴露这种事在医院也是不可避免的，你放宽心，不用太害怕，乙肝也不是什么绝症。”
  大主任让华西在他面前坐下。
  “大主任，我想休息一段时间，现在我脑袋很乱，不可能静下心来工作。”
  “这我当然能理解，复查要等多久？”
  “一个月。”
  大科室主任给华西批了一个月的无薪假，剩下的事项安排他说等复查报告出来了再做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