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米落寞地仰望长空。
  这是一个万籁俱静的盛夏的黄昏，海堤上一片迷蒙。红黄白交错的小灯泡在木栏外隐隐闪亮，如同一只只萤火虫，游乐场里的值班人员都睁着眼睛茫然守候在各自的岗位上，像是玻璃橱窗里的蜡人，谁也不做声。
  有两个游客已经在里面兜转了一个小时，此时他们孤零零地待在滑翔车里，开始凶狠的争吵起来，吵闹声划破夜空，在寂寥中回荡。
  小米慢慢跨越绳索，几只木质触到了她湿润的小手，她来到售票处。
  前面是哈哈馆，哈哈馆前面的过道上有三块镜面不匀的玻璃镜。
  她看见自己被严重歪曲的形象，成千上万个疲倦的她在过道上展现出来，清晰的镜子竟收藏了这么多怪异的幻影。
  她踮脚走进售票处，久久凝视老四的瘦长脖颈。他的长而不齐整的黄牙叼着一只没点火的香烟，老四似乎在票桌上玩单人纸牌。
  直到滑翔车重又响起吓人的轰隆低吼，小米才想起说话。
  “坐滑翔车的到底是些什么人啊？”
  她问。老四撇撇嘴。
  “还能是什么人，想刺激甚至是想死的人呗，滑翔车最方便了。”
  老四侧耳听了听射击馆传来的射击声。
  “这时候该死的游乐生意准得把人都弄疯不成，就说那矮子，你见过他吗？每天晚上都花五毛钱站到路易斯变形房瞎转悠，你等一下就会见到那矮子往这儿来，唉。”
  “嗯，对了。”
  小米若有所思的说。
  “我经常猜想矮人是怎么生活的，看见他我心里就不好受。”
  “我可以把他逗的转圈。”
  “你别这样。”
  “咳。”
  老四伸出一只手摸了摸她的头发。做这个动作时，他晃动着脑瓜子，嘻嘻直笑。
  “你从来就不会戏弄那些傻家伙。这矮子有什么心事我都清楚，我厉害吧？”
  “今晚真热。”
  小米的湿手指神经质地弹弄木质套环。
  “别打岔，那个矮子反正得来。”
  听他这么说，小米挪动了一下身子。以为她要走，老四一把抓住她胳膊。
  “别急着走，你不是想见那个矮子吗？喏，他来了。”
  一只浓毛黝黑的手，握着一枚五毛钱的硬币，伸进了售票窗口。
  跟着响起了一把只闻其声不闻其人。
  “一张票。”
  那把男声尖细而稚气。
  小米不大情愿地伏下身子。
  矮个子仰脸望着她。
  这是三十多岁、一个头发和眼睛一样黑的丑陋男人，好像被榨汁机炸过般的又干又小。
  这种人，你如果在凌晨两三点钟梦见他那张浮肿的面孔，一定会骤然惊醒，在被窝里缩紧身体，直至东方发白。
  老四撕下半张黄色票卷。
  “一张。”
  仿佛暴风雨就要降临一般，矮个男人翻竖起黑色的外套衣领，盖住喉结，一步三摇的迅速走了。顷刻间，过道上闪现出成千上万个蠕动的他，像是一大群发狂的黑色甲壳虫，随后一切又消失了。
  “快！”
  老四把小米推进镜子后面一条昏黑的走廊，她被他带过走廊，来到一面有个小孔的隔板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