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章 农院再聚
作者:笑问锦衣      更新:2021-08-19 09:34      字数:3247
  如今,神机老人这一声“孩子”叫得真情流露,夏侯刑风心头一热,道:“要走,咱们一起走!”
  神机老人摆了摆手,道:“洞中三年,咱们的缘份非浅,我已把一身所学尽数传授给你。出洞之后,咱们终将分道而行,你不必等我,先出去吧。”
  夏侯刑风见老人心意已决,便不再勉强,走到四壁的刻痕之下,将五十七位高手留下的武学精萃再细读一番,默记于心。
  三年来,他已将这些招术演练纯熟,虽未能融汇贯通,但一身武功已非昔日可比,此番脱困,更是雄心万丈。他最后又望了一眼石窟,走到神机老人面前,道:“我走了。”
  神机老人望着夏侯刑风,目光中饱含长辈的慈爱,道:“经过三年磨砺,你此番出去,必将一展锋芒,前途不可限量。我想请你替我做一件事,好不好?”
  夏侯刑风诚惶诚恐道:“您有用到晚辈效力之处,只管吩咐,火里便火里去,水里便水里去,我万死不辞。”
  神机老人道:“孩子,我跟你既有缘,亦复投机,暮年得有你这样一个奇才传我武功,实是大畅心怀。你心中如有我这样一个长辈,今后不要在人前提及我的故事。唉,我如今已成一介废人,神机老人却是江湖人心目中不倒的神圣。我已非我,孩子,请你为我留住这一份神圣。”
  这番话饱含一片沧桑后的沉痛,夏侯刑风听后,心中一阵难过,低声道:“是,自当遵从前辈吩咐。”
  神机老人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以你的武功,眼下在江湖中已罕有敌手,再过十年,当可无敌于天下。我若能活到那一天,必会在世上某处,为你举杯遥贺。”
  夏侯刑风双目含泪,他与神机老人相处三年以来,两人所谈论指教的多为武学道理,但他对神机老人的议论风范,不仅钦仰敬佩,更觉亲近之极,说不出的投机。
  虽然两人从未行过拜师收徒之礼,但在夏侯刑风内心深处,早已将神机老人视为恩师一般,此刻分别在即,禁不住黯然神伤。
  神机老人亦是心潮激荡,强作一笑,道:“走吧,走吧。”
  夏侯刑风再施一礼,返身抱起一块山石,回望神机老人,一时千言万语都哽在喉头,道:“我……走了!”话音刚落,纵身跳入潭中。
  他借大石的重力向潭底坠去,耳畔水声不绝,心中激动得怦怦直跳。
  猛地眼前一亮,他心念一动,忙向亮处游去,只觉一股急流卷着他的身体冲了过去,光亮处果是一洞。
  他抛下大石,手脚并划,那洞内却是一道斜斜向上的冰窖。
  他顺势划上,约莫游了一顿饭时分,四周的水温渐渐变暖,然而水声轰轰,虽是地下潜流,声势却愈发惊人。
  夏侯刑风已经运上了闭气秘诀,但良久之后,也觉得胸口气闷,忙将一口真气游走周身玄关,心想:“这么游到何时才是尽头,难道天绝我的生路,出不去这水道,反溺毙于此?”
  便在这时,他猛觉身子一轻,陡然间光明大盛,竟已冲出了水道。
  夏侯刑风大喜,双臂一分水,足尖奋力一蹬,身子急冲而上,波的一声,冲出了水面。
  顿时,他只觉阳光耀眼,但见四周绿波荡漾,竟是游入一个大湖之中。
  他游到岸上,展目望去,但见四野碧草如茵,间缀点点野花,空气中飘满泥土的清香。
  夏侯刑风只觉一口气淤积在胸口,既想放声痛哭,又想纵情狂笑,百感交集,他顾不得拧干湿透的衣服,一下子扑倒在大地之上,将脸紧紧贴住泥土。
  他本有一颗钢铁般的心,无论遇到多大的挫折磨难,始终未曾软弱过。
  然而此刻,他却感极成泪,潸然而下,颤声道:“天啊,我出来了,终于出来了,出来了……”
  ......
  崇山峻岭之中,春雨霏霏。
  在古老的山道上,在微微的细雨中,有一个青衫人骑驴独走。
  路,是静静的,山,也是静静的,只有小雨淅淅沥沥下着,只有驴儿“地地得得”走着,细雨斜风中充满了山谷的清新气息。
  青衫人索性收了油纸伞,扬起头,让雨滴洒在面颊,漫声轻吟道:“衣上征尘杂酒痕,远游无处不消魂,此身合是浪子否,细雨骑驴入剑门。”
  这人正是从冰潭中脱困的夏侯刑风,多年喋血生涯,他眼中看惯了鲜血与死亡,何曾发现过青山幽谷竟有这般的美丽。
  经过三年冰窟中的磨炼,他的心性与以前也大不相同,因此望着烟雨中的山景,由衷地感慨而吟,虽将陆放翁的原句改动了两个字,却更加符合他此刻的心境。
  青山迤逦,伴斜风细雨,像一幅充满春意的水墨图。
  沿着弯弯的山路走去,峰回路转,前方出现了一个山坳,透过蒙蒙的雨雾,依稀可见山麓处有几间石屋。
  这是大山深处的一家农户。
  背靠青山,开垦出几畦菜地,一旁是两间农舍,房前围了一道竹篱笆,上面长满了青蔓与牵牛花,仿佛一道红绿相间的花墙,围成了一个别致的小院。
  院中,两棵榆树,一盘石磨,十余只觅食的雏鸡,檐下晾着串串玉米和辣椒,绿的绿,红的红,黄的黄,赏心悦目,一派农家淳朴祥和景象。
  屋檐下,一个中年人正聚精会神地用篾条编着蝈蝈儿笼子,他右手四指全无,仅余一个拇指。
  然而,残疾却丝毫不碍他精巧的手艺,只见他嘴边挂着一丝慈祥的笑容,望着身边偎依的一个小男孩儿。
  这孩子约莫四五岁年纪,满脸稚气,不眨眼地望着即将编好的笼子,甚是天真可爱。
  不知不觉中,细雨悄然而停,农院中一片静谧,充满了天伦之乐。
  蓦地,篱笆墙外青影一闪,飘入一个低沉的声音:“想不到昔年的一代剑魔步惊尘,竟会隐居在这里。嘿嘿,为了找你,可让我花费了好大一番心血。”
  声音虽低,但传入中年人耳中,却不啻于一声惊天的霹雳,他身子猛地一抖,蝈蝈儿笼失手掉在地上。
  篱笆门一响,夏侯刑风推门而入,边走边笑道:“怎么?才过了三年,难道就不认得故交了么?”
  中年人抬头一望,顿时,面色变得惨白如纸,颤声道:“刑风,是你!你……你……还活着?”
  夏侯刑风冷冷道:“托六哥你的福,这世上,尚有许多恩怨未了,刑风岂能安心瞑目?”
  步惊尘道:“可是,江湖上都已传遍,你在慧光寺行刺失手,命丧在孟千秋掌下,怎么你……”
  不待步惊尘把话说完,夏侯刑风插口道:“不错,我确实行刺失手,其中缘故,想必你心里明白。”
  步惊尘顿时为之语涩。
  夏侯刑风冷笑道:“江湖中传言我已死了么?嘿,这不正遂了他们的心愿。可惜在下命硬,阴曹地府留不住我,又活过来了。”
  步惊尘道:“这三年,你在哪里?”
  夏侯刑风道:“虽非地狱,也非人间。”
  步惊尘道:“你……你一定受了许多苦。”
  夏侯刑风道:“在暗无天日的冰窟之中,冰水浸体,阴风蚀骨,其中滋味,嘿,不说也罢,现在,我大难不死,再入江湖,从此,苦的便是那些害我的人了。”
  步惊尘的脸色愈见苍白,他不敢正视夏侯刑风的目光,转身对身边的孩子说:“茗儿,去告诉你娘,家里来客人了,快准备饭菜。”
  孩子望了望爹爹,又望了望客人,转身向屋里跑去。
  夏侯刑风看着孩子,道:“你的儿子?”
  步惊尘点了点头。
  夏侯刑风道:“这孩子很可爱,鼻子和眉毛都很像你,但愿他长大之后,多福多寿,少受苦难。”
  步惊尘淡淡一笑,只是笑容中却含满一种说不出的苦涩,道:“这孩子长相似他妈妈,过于俊美,只怕福泽不厚,我担心他成人之后或会多遭灾厄。”
  说到这里,他又苦笑一声,道:“你远路而来,想也走累了,进屋坐吧。”说罢,将夏侯刑风让进屋中。
  屋中摆设十分简单,厅堂上方桌木椅,墙头挂着蓑衣犁头,收拾得甚为洁净,不似寻常农家。
  两人进屋之后,各自找了一把椅子坐下,隔桌相对,久久不发一言。
  屋中气氛极是沉重压抑。
  良久之后,步惊尘才低声道:“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夏侯刑风道:“干了这么多年的杀手,凡是我要找的人,无论天涯海角,只要他还活着,我就一定有办法找得到。”
  步惊尘道:“每当你找到了要找的人,那人必定离死不远。”
  夏侯刑风毫无表情地说:“我办事的规矩,六哥你最清楚。”
  步惊尘道:“这么说,是该轮到我了。”
  夏侯刑风面色暗青,一言不发。
  步惊尘长叹一声,站起身,走到屋角,打开一口木箱,从中取出一个狭长的包袱,放在桌上打开。
  在一层又一层的锦缎之中,包着一柄长剑。
  他将长剑往外一抽,拔出一尺多长,蓝汪汪的剑锋立刻溢出一股寒气,小屋中亦多了一份杀机。
  夏侯刑风道:“好剑。”
  步惊尘面带凄凉,道:“锋芒依旧,只是握剑的手已非昔年了。”
  他将剑插回鞘中,又道:“三年来,这柄剑再未出过鞘,我只以为此生不会用到它了。想不到,时隔三年,它还要再饮人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