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章 云想衣裳花想容
作者:昔默语      更新:2021-08-22 18:04      字数:3783
  又过一日,秋高气爽,该来的终究会来,该面对的始终要面对。然而,云霖一点也不担忧,和元毓又耳鬓厮磨一番过后,这才踔厉风发地前往北溟皇宫面圣。
  待他离去,元毓又在床上赖一小会儿,这才起身准备回自己的房间。
  刚走出云霖这间屋子,他就发觉这处竟是十四皇子最为宝贵的后花园。且说起“最为宝贵的后花园”,连所有门客都知晓:自王府建成时,拓跋沅就亲自去请楚国来的工匠打造这座后花园,其小桥流水,亭台楼阁,皆是按照西楚的样式来修建;但待建成以后,拓跋沅却将其落锁,自己不住,也不让别人进来住。
  元毓曾陪他进来过一次。
  既不参观,也不摆宴;两个人就像两条大黄狗一样蹲在洞开的大门前,看着外面笔直的大道、偶尔经过的路人、闲散走过的蚂蚁,捱到最后,大眼瞪小眼。
  拓跋沅说:“其实,我心中一直有一个人。他是全世界最好的一个人。但我永远也没有资格跟他在一起。”
  拓跋沅又说:“这个后花园就是给他修的。”
  拓跋沅还说:“安达,你的学问好。你帮我给这个后花园取一个好听的名字吧。”
  又是一个爱而不得的故事。元毓当时根本不知道拓跋沅心仪何人,还有些感动,脑中想出无数“求而不得”的诗句来,但最后只有一句真正打动他的:“物是人非事事休……”遂他亲自提笔,洋洋洒洒,挥毫三字:“花想容。”
  拓跋沅跟少翊一样,也一个劲追问他什么意思。元毓倒不像对付少翊那样对付他,居然耐起性子给他解释:“《花想容》是词牌名,又名《武陵春》,便有‘风住尘香花已尽……物是人非事事休……’的名句;又有‘云想衣裳花想容’的意境。倒是和你心意契合。且你喜欢的人在西楚,此词又是楚地流传的曲调改编。”拓跋沅听得云里雾里打转,直到这么一句,他总算听懂,遂喜笑颜开道:“就要楚地的。就要楚地的。宸曜,你的学问果然好……”
  学问好?此时,元毓抬头看着自己题字的匾额,总算知道拓跋沅暗暗心仪的是何人。他免不得一阵牙酸,恨不得砸碎这块匾额。
  好不容易忍下来,他又扭头对花园一番挑剔:
  那小桥光秃秃地立在水上,没有任何的点缀,突兀地很;那流水倒是哗哗啦啦的,没有任何浮萍或者芙蕖,小气得很;那亭台就像呆鸡,没有对联匾额装饰,无趣得很;那楼阁更像秃凤,没有周围景物的衬托,光溜溜立在那里,傻气得很。
  还美其名曰:模仿西楚的建筑?
  元毓撇撇嘴,没忍住,吐槽出声:“果然没文化,只知画皮不懂画骨。”
  “安达,你站在那,叽里咕噜些什么呢?”
  突然的,拓跋沅的声音从元毓身后传来。元毓吓一跳,赶忙回神,瞎话不打腾就脱口而出:“我就是路过这里,看到自己曾经题的匾额,就驻足欣赏一下。”
  拓跋沅走到他的身旁,也仰起头来:“嗯,你的字写得是真好。前天,衍王殿下还专门停下来看这些字,还说它是什么苍什么龙的。”
  “苍劲峻逸?龙飞凤舞?”
  “不错。不错。就是这两句。瞧我这个记性,背老半天都记不住。”
  “你背它干嘛?”
  “因为是衍王殿下说的话嘛。”拓跋沅微黑的脸颊又泛起红晕来:“他还说,云想衣裳花想容,物是人非事事休。这些东西都不太好。还是什么阔什么老的,比较好。”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对。对。就是这句。就是这句。但这句是什么意思啊?”
  元毓微微一笑:“没什么意思,就是在打仗的时候说什么要出生入死之类的事情。”
  他说得云淡风轻,面上也是风轻云淡,但心中却是风起云涌。
  他敢肯定,云霖在看到那个匾额的同时,就猜到此字此词出自他的手笔;所以,他一点也不会谦让。这句话就是对他说的,借拓跋沅之口。
  犹在得意之时,拓跋沅忽然问:“对了,你跟衍王是什么关系?”
  元毓微微一愣,随即道:“我跟他能有什么关系?哼,我跟他就是冤家路窄。”
  他的腿有些发软,不是被拓跋沅吓得,而是被楼云霖折腾的。关键在这个时候,他还要解释清楚和云霖之间的关系,简直叫苦不迭。索性一屁股坐在门槛上。凄凄切切地把当初云霖在苍国如何骗他,又如何害自己背负骂名,又如何的有国不能归、有家不能回的事情大致讲了一遍,至于后来龙源的事情、安陵村的事情,只要牵扯到感情纠葛的一概抹去,剩下的七分真,三分假,倒是把拓跋沅唬得一愣一愣的。
  还感慨道:“安达你也真是不容易。”
  又劝解道:“你也不要怪衍王。他有他的立场。”
  元毓扶额道:“我怎么敢怪他啊?只要他不来折腾我就好。”说起来,自己不仅腿软,屁股还疼,而始作俑者都是楼云霖。
  但拓跋沅不知此话的内涵,还一屁股坐在元毓身旁,极其欣慰地拍拍他的肩膀:“对,就应该这样。你们关内不是有一句话:冤家宜结不宜解嘛。”话刚好说歪。元毓忍得很辛苦,终于忍住没有扔他一个白眼。拓跋沅又道:“不过,感觉你今天怪怪的。昨天你去哪里了?”
  元毓张嘴就胡说:“还不是在玉楼春那里嘛。欸,跟她折腾一天一夜,精*血都快被她吸干了。”说着还揉揉小腿肚:“这不,现在腿都是软的。”
  拓跋沅哈哈大笑,一副“我明白”的神情:“你啊,还是节制一点吧。”
  元毓耸耸肩:“没办法。正所谓‘千里姻缘一线牵’,我和她都是背井离乡的,好不容易在此处偶遇,且还意合情投、息息相通,实属难得。故而,忘情一些也算正常。”
  “千里姻缘一线牵?”
  不知为何,拓跋沅竟喃喃重复着元毓这句话。元毓偏头看他。他察觉到,便不好意思地抠抠头皮笑笑:“曾经,衍王跟我香香妹妹联姻的时候,官方的聘书上也有这么一句话,听说还是他亲自写的;现在,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们两人就闹成那样。香香妹妹跟父皇说:‘她有别的心上人,只当衍王是哥哥,故而不愿嫁给衍王’;而这次看衍王的态度,似乎也不想继续这个婚约……你说,这样算个什么事情嘛!”
  算个什么事情嘛?
  说起来,不过就是一个有心栽花,一个无心插柳,不论栽花插柳者都是他赵小侯爷的古怪事情。
  但是,关于云霖和香香解除婚约一事,赵小侯爷始终不觉有愧。
  若非投情意合,强扭在一起又有什么幸福可言?终究会成怨侣一对,害人又害己。
  所以,他赵小侯爷无意间拆了这门婚事,实则功德一件。
  思及此,元毓托着腮,总结道:“个人有个人的命数,强求不得。而作为旁观者也只静静看着就好。”
  拓跋沅点点头:“正是如此。”过会儿,又叹气道:“你说能把我妹妹魂魄都勾去,连衍王都不要的家伙会是什么样子的?”
  “谁知道呢?”元毓有些心虚。
  “你觉得我父皇会不会为难衍王?”拓跋沅又问。
  “总之陛下不敢要衍王的性命。”元毓咂咂舌,一副无所谓的态度:“至于其他的事情嘛……”他顿顿,又换成一副“胸有成竹”模样来:“那可是算无遗策的慕子高。不管多么棘手的事情,他肯定会自个儿圆满解决。咱们就别替他操这份心了。”
  本来道理就是如此。元毓压根就不把这些事放在心头,但拓跋沅坚持要在“花想容”门口等着云霖回来,问个清楚;元毓怕被他看出自己和云霖的关系,遂借口遁走,怎知拓跋沅死活不放人,可怜兮兮地说自己一个人不敢应付云霖,说什么也要元毓陪着。
  元毓没有办法,只好留下来陪这位新主。
  大约两个时辰后,元毓的肚子饿得咕咕直叫。直到这个时候,云霖和两个随从才慢腾腾地回来。拓跋沅赶忙迎上去:“云霖,我父皇怎么说?”云霖没有理睬,只看向元毓;但见元毓一脸委屈,靠在门框边,连动都懒得动。云霖道:“先进来用膳再说。”
  拓跋沅忙道:“对对对。先用膳。先用膳。”
  边说边走过去拉起元毓,半哄半拽地又给拽进“花想容”。
  很快,丹雪就布好一桌子的菜:手扒羊肉、熏鸡、肉干、串烧鹿肉,还有奶茶。
  道道都是硬菜,不见半点素绿。
  犹是拓跋沅都有些发晕:“我不是让小厨房给你备好蔬菜的嘛?为什么尽是这些?”
  元毓刚抓起一块羊肉塞进嘴里,嚼得倍儿香:“唔唔唔,这些有什么不好?”
  拓跋沅道:“不是不好。我也喜欢这些。只是衍王殿下他从来不吃肉的……”
  “谁说他不吃肉的?”元毓用衣袖揩揩嘴巴上的油渍:“不要被他骗了。他游历神州的时候,除了人肉,什么东西都吃。说不吃肉那就是在你面前矫情。”且跟自己在一起的时候,云霖也大块大块吃得香嘛。
  拓跋沅震惊地看着云霖;云霖只轻轻抿了一口奶茶,没有回答。
  倒是丹雪看不下去,插话道:“我家主子从小修道,自然不沾荤腥。”又道:“而且他肠胃也不好,沾腥就坏腹,怎么可能‘不吃肉就是矫情’?”
  元毓瞪大眼睛看着云霖,嘴上还挂着半截羊肉。
  云霖很想给他擦擦嘴,但终究忍住,且笑道:“当初在龙源的时候,若是让宸曜一个人进食,该是多么无趣。我就好歹陪着吃一点。少吃一点并不碍事。并没有丹雪说得那么夸张。”
  元毓吞吞唾沫。仔细回想起来,不论天京城的桃花宴,还是百川园的螃蟹宴,他都只见云霖喝酒,不见其动筷。想他赵小侯爷又是无肉不欢的性子。后来每次与云霖进食,顿顿都有肉,故而还是他吃得多,云霖吃得少。
  那个时候,他还以为云霖修道多年,不食人间烟火。
  如今回忆起来,自己还真是被云霖宠得一叶障目,完全没有发现事情的真相。
  元毓有些愧疚,遂放下手中的肉排,耿直道:“你也不用总顾及我的习惯,其实我也可以陪你吃点草的。”此言一出,拓跋沅就狐疑地盯着他看。元毓暗道一声不好,遂又暗自揣摩起自己刚才是不是真情流露。
  万一被拓跋沅看出来,跟他吃醋翻脸是小,要他项上人头是大。
  还没有思索出解决方案,云霖就替他解围道:“我在皇宫中已经用过膳,这一顿本来就是给你们准备的。”
  拓跋沅收起疑惑的目光,又看向云霖,关切道:“父皇没有为难你吧?”
  云霖笑道:“没有为难。”又道:“他要我替北溟做三件事情而已;我已经答应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