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在黑暗中太久了，灵畤巷最冷有多冷，大概只有死在里面的人知道。
  可心若知道自己已经够冷了，不闭上眼时，这里是永久的黑暗。
  只在梦里有繁花。
  她抱着八斗，像是靠近壁橱取暖的猫，没有任何理由，只是不由自主的接近，她很喜欢这种感觉。她垂著眼，盯著在爬到布鞋面上的火光──看红闪闪的，又觉得有一种不可言明的意思。
  “我喜欢他。“她心里道。
  “公子叫什么？”心若问八斗，她的獠牙似乎稍微收了点儿。
  “八斗。”八斗答道。
  “真是奇怪的名字，可有来历？”心若站直了点儿，八斗发现她靠自己越紧。
  “我有一斗云，可见三千界。”八斗笑道，他紧了紧手臂，将心若搂的更紧了点。
  “还有七斗呢？是什么？”心若闭着眼，懒懒的问他，她似乎快睡着了。
  “太暖和了。”她喃喃自语。
  “我有二斗云，忘川归到海。”八斗摸了摸心若的脑袋。
  “另有五斗云，为保怀中人。”他看见心若笑了起来，獠牙完全收了回去。
  “你说话怎么这么好听？你快杀了我吧。”心若像喝醉了一样，她睁开眼，却又没有焦距。
  “那怎么行？”八斗笑。
  “可是~如果你走了，我便再不会感到温暖，也不会再听到有人会像你一样说话。所以啊~如果你走了，我肯定会很快的死去。”
  “与其在寒冷里痛苦的死去，你还是快点杀了我，这样，我肯定会很开心。”心若眉眼间荡着笑，胸腔里热血滚烫，她觉得自己的脆弱和疲惫一扫而空。
  “不会。我在这里，陪你看明日朝阳。”八斗将心若放开，远远的的惨叫声、哭喊声合奏成曲，他们越来越近，似在阿卓面前编成了一场梦，它看到八斗终于放开她，可心若又扑过来抱了抱他，之后她像吸足阳气一样，带起毡帽，从背后拔出一把滴血的大刀来。
  八斗也从背上取下杖子，他和心若站在一起，盯着飞扑而来的邪魔。
  “阿卓，你知道我的杖子会开花吗？”
  “喵~”阿卓叫了一声。
  大张着嘴的邪魔从街道的远处扑了过来，他们速度很快，越来越近，他们浑身血气，早已没了神志，这些东西，救不活，八斗想到。
  八斗丝毫不怀疑只要自己沾到那些血气，肯定会掉一块肉，不，或许不只是掉一块肉，或许魂魄也会被撕掉一块。
  虽然这是不可能的事但八斗觉得自己有必要避免这种可能。
  “阿卓要照顾好自己，心若不要走太远。”他看了看阿卓和心若，不放心的嘱咐一句。他不知道心若在这灵畤巷的地狱里摸爬滚打到底是什么实力，也不知道阿卓背上那刀凛冽的刀气是何人所斩，但八斗选择相信他们。
  “那就给你看朵儿好看的花。”说着，他用力将杖子往地上一插。
  “嗡！”仿佛整个空气变成了一根琴弦，之后一声厚重的撞钟声在前方炸开，污秽满地的地底里，一朵血淋淋的红花虚影，花叶已全开，花瓣如月牙，根茎处一半黑如夜，一半白如雪，正是一株曼珠沙华。花影铺天盖地的盛开，散发着诱惑的光泽，那些邪魔叫喊着，如飞蛾扑火，只要沾到，便被连骨头不剩的吞噬。
  一只稍有灵智的邪魔远远绕过花影，擎着一双尖利魔性的双手，张牙舞爪的腾空而来。心若脸色冰冷，她目光一拧，手里的刀像有了生命般，那血色瞬间沸腾起来。
  “嚓~”她一个马步扎满，瞬间不见，再看见时，那一刀竟已将邪魔连腰劈断，邪魔上半身和下半身和下半生受到刀气，直接炸开，只剩一个脑袋滚到一边，天旋地转后，它看见一只猫饶有兴致的走到他面前。
  心若大刀劈碎一个不长眼的，脚步不停，闯入邪魔群中，一把大刀横劈右砍，无人近身。
  八斗看了一眼，笑眯眯的眼神有些僵硬，他手上稍微用了点力气，那莲花愈大愈艳，前方整个区域被瞬间清空。
  “喵？”阿卓有些疑惑的抬头看他。
  “我只想喊666~”八斗盯着前方的青色身影，只见刀光翻腾，那些个邪魔惨叫连连，八斗表情凝重，甚是出神。
  “喵？”阿卓的眼神也有些迷惑。
  这是在说什么？
  “她是不是记仇了，不然为什么下手那么重？”八斗突然疑惑起来。
  这些东西是杀不尽的，两人将大批邪魔稍微清理，心若收起刀，她回过头，一身青衣被气劲吹得鼓起来，衣摆猎猎作响，她眼睛发红，獠牙上似乎多了血色，只是她隔着红莲回过头看见八斗，那股子狠厉的气息瞬间便收了很多。
  八斗把杖子从地上拔起来，红莲失去法力来源，那大肆吞噬的漫天花瓣稍顿，便见那粗壮浑圆的花茎底下，晶莹剔透的黑白两色瞬间相融，似乎空气中传来了“嗤~”的一声，整朵花如同一座卸了力沙雕，变成一股红色的气息，流淌而下。
  那瞬间，只见一地红花，转眼无踪无影。
  “五帝祭日，祀后生者，这是灵畤巷的的使命，也是结局。”心若的看了看空荡荡的街道，她朝着八斗道。
  只剩燃烧的火，那满地的鲜血已经变得暗淡，心若又回过头来，她看见断桥桥头，那郎君手里擎着杖子，眸如明星明月，满身清光如昼，煞是好看，她有些开心的走到八斗旁边，略微翘起的唇角昭示着她的心情不错。
  “我们要下去了。五帝祭坛在下面，我们必须毁了它，不然的话，外边的世界也要受到影响。”心若道。
  “会怎么样？”八斗笑问。
  “邪恶会渗漏，大地苍生也会被污染，而你和我会消失。”心若道。
  “倒是一件很好的事。”八斗又笑。
  心若似乎想到了什么，脸腾就一下子红了。
  “再有一刻钟便是酉时，当日暮交接，桥下的五帝轮回门会被打开，五帝轮回门连通外面的极阴之处，到亥时，会吸引无数的冤魂饿鬼从外飞奔而来，届时巫圣长老会开坛作法。那是防守最弱的时候，我们抓住机会就好。”心若对着八斗说。
  “我在这块土地上扎着根，我会做个合格的主人。”八斗脸色平静，他倒是不笑了。
  心若站在他旁边，看见八斗脸色严肃，他把杖子捏的紧紧的，阿卓趴在断裂的栏杆上，闭着眼像是睡着了。
  “他生气了。”她想。
  她离把都很近，甚至隐隐约约他可以看见他青色的眼圈，还有他脖颈的皮肉一跳一跳。
  断桥之上往下看，迷雾始终笼罩，本来只有无边的黑暗，在他们说话的时间里，却隐隐约约出现一点一点的红光。心若看见了，她一把拽住八斗的手，便直直往下跳，阿卓本来闭着眼睛，眼见他们一动，呲溜就钻进八斗怀里。
  身体一悬空，那桥下瞬间狂风大作，两人一猫抱在一起，只飘了两息，八斗身上微光一现，他们仿佛一下子变成巨大的陨石，像是一颗冰锥一样，身形直接往桥下电射而下，大风袭来，心若红唇微动，轻咤一声，便见到她身后披风一展，稳稳遮住狂风。
  “不慌。”八斗对他们说道，他的声音里又有了笑意，似乎在这迷雾中飘荡很好玩一样。下方迷雾茫茫，那诡异红光若影若现，他们掉了好久还不到头。
  “似乎还有点距离。”八斗道。
  “快了。”心若搂了搂八斗的脖子，让自己贴着他紧了点儿，她很享受这种温暖。只可惜阿卓在两人之间瞪着眼睛，就是不让他们贴太紧。心若没办法，便腾出一只手想去摸摸阿卓的脑袋，却被它麻利的躲开。
  八斗也腾出一只手，捏了捏阿卓的耳朵。
  “心若不是坏人。”他对阿卓说。
  阿卓眯了眼睛想了想，抬起头蹭了蹭心若的手臂。
  “阿卓，你这样，让我始终怀疑你是暂时无法恢复人形的修行者。”八斗低头说道。
  两人一猫继续往下，只见那红色光越来越大，越来越多。八斗才发现那是一盏一盏白色灯笼里点燃的红烛。那灯笼里烛光晃晃，荧荧闪烁，一排灯柱沿着似乎是虚空伫立的路径蜿蜒伸展，在黑暗中指示方向，远处一座虚空漂浮的大楼，四周围唯有风声雨声而无人声，真真是一个隔绝的异域。
  无数黑色虚影源源不断的从钻入灯笼，那一盏盏灯笼像大无止境的深井。
  即将到底，心若身子轻轻一抖，收了背后的披风，一声声凄厉的惨叫传来，还有奇怪的打更声声声不绝。
  阿卓跳到八斗肩头，两人轻轻踩在地上，才发现脚下血雾滚滚，埋没了路径。
  “这座桥可真不低。”八斗道。
  “我们踩着的，才是这里才是真的泥土地，百年前的桥上，是天街，便如同你初进灵畤巷时的伪装那般的热闹，那时候的天特别蓝，有飞剑勇士穿梭不停，天上巡逻；有灵修御空而行，摘云而嬉；亦有勇者出门狩猎，在八荒大山中狩猎，凯旋而归。”心若眼睛里放着光，他盯着八斗，像是看见了百年前的繁华。
  八斗轻轻拉住心若纤细的手，冰冷的触觉从手心传来，他拿起心若的手放在手心，放在嘴边轻轻呵了一口热气。
  “那么，那时候心若又是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