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惊变
作者:楼枯      更新:2022-02-08 08:15      字数:3537
  正因清河师兄的掌门之位来的名不正言不顺,就一直受流言蜚语的困扰,各家对此颇多怨言。为收服人心,清河师兄一面将阮阳爱子阮清秀送入“研剑盟”,借以酬答恩主,一面向江陵刘家示好,重用刘青烈、刘青发兄弟,再请贺复主外甥也是亲传弟子康青山上山掌财务,他自己则娶了佟松近枝族女为妻,江北五家才渐渐服顺。
  为平息江南三族的非议,他借衡阳谭氏族长谭允在川东被竹帮暗杀入题,尽起洪湖派精锐,大张复仇旗帜,浩浩荡荡杀奔川东。川东竹帮早已四分五裂,一盘散沙,人虽众而势实弱,未及交手便自己认输,绑交凶手请罪,清河师兄就在竹帮总香堂的大殿上将元凶开膛破肚,剜出心肝祭奠了亡魂。既报了仇,又扬了威。
  平心而论,这几年洪湖派在江湖上声威日隆,清河师兄功不可没。
  他们说是来请我回小平山的,言语殷切,我却觉得火候未到,就岔开了话。眼见红日西坠,我吩咐门房备酒,与青山、青烈、清秀三个痛饮了一番,事后我用一两银子谢了门房,这半日他辛勤为我奔劳,给足了我的面子。
  腹中有酒,人就难得静下来。我信步走出杏园,胸口被一股莫名的愁闷堵着,总觉得有一件要紧的东西忽然丢了。那件东西说不明道不清,模模糊糊的,却又是真实存在的。
  我低着头在林荫小径上徘徊时,一阵清越的琴声飘了来,如雨打芭蕉,声声愁。我不禁释然:原来天下愁苦的并不止我一个。
  循着琴声走去,一亭翼然若飞,一位青衣女子正面着青山白水忘神抚琴。
  是她。
  想到这半日因应酬冷落了她,我的心咯噔一下竟有些隐隐作痛。我竟会为一个女人而心痛,这真是从未有过的事啊!
  我离亭还有十余步,她忽然按住了琴弦,咯咯地笑道:“听琴不语真君子,顾大哥,你这可不是君子所为哟。”
  我也笑了:“你我之间,也不知道是谁先说的话。”她转过身来,笑语盈盈地说:“你敢说,你胸中不是积攒着千言万语要找人诉说?”我嘘然一叹,自嘲道:“一场美梦忽然被惊醒了,心里有些不自在罢了。”
  我走到亭中,用手拨弄了几下琴弦。心乱的很,不成曲调。
  她敛起笑容,说:“是梦总归要醒的,早醒胜过晚醒。你说呢?”看我点头没说话。她就撇撇嘴,说:“好啦,我的顾大侠,你说过到了君山要陪我看风景的,这话还算数吗?”我说算,她就把我的胳膊一挽,说那走吧,朗吟亭离此不远,你陪我去走走。
  朗吟亭建在山顶临湖的一块突起的巨石上,亭子不大,建筑的也颇为粗糙,但面对着万顷洞庭的壮阔水面,左耳边晓风过林,右耳畔渔歌唱晚,别有一番幽深旷远的意境。婉秋倒背着手,跳着脚,四下里转了一圈,嚷道:“真可惜了满山的英雄好汉,这等好去处竟是门庭冷落车马稀。”
  我说:“好在还有你我这等文人雅士。”
  她嘻嘻地笑了,眸子如水晶般晶莹透彻,我情不自禁地握住了她的手,她轻微地挣了一下,没能挣脱,我趁机把她揽到了我的怀里。
  她说:“你胆子真大,你怎知我不会扇你一个耳光?”我说:“有什么好怕的,你打我,我就说我喝多了,一个醉酒的人做出点荒唐事,有什么打紧。”同样的话后来她问过多次,我每次都这样回答,她每次都会脸颊红红的生上一会气。
  我们的故事就从这开始,但这只刚刚开了个头。
  每一个混江湖的人都有一个心愿:开宗立派,扬名立万。问江湖上有多少门派,就如同问江湖上有多少人一样,没人说的清。但每一个混江湖的,只要他稍稍有点见识都应该听过“四门、八派、三十六家”。
  紫阳宫、少林寺、孤梅山庄、九鸣山庄并称武林四大清门,地位极为尊崇,我们洪湖派位在三十六家之末,一般说来,就是掌门清河师兄想求见四清门当家人一面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因此,当紫阳宫掌门派亲传弟子杨秀和黄梅来请我赴宴时,我受宠若惊之余,竟是惶恐难安。
  婉秋安慰我说:“你怕她什么,不过是请你吃个饭,又不是吃你。”我自然不怕她吃了我,但我还是惶恐不安。
  紫阳宫此行参加英雄大会的只有十六个人,却占据着一座五进五出的大宅院,大小房屋上百间,家具器皿皆高出别家一筹。
  紫阳真人俗姓余名百花,银发如雪,慈目如母,这让我一见面就生亲近之心,她叫我坐到她身侧,跟我聊起了师祖的事,一时说的我心酸,说的她长吁短叹。谢清仪问我:“顾师兄有十年没回小平山了吧,君山大会后,打算回去吗?”这话看似随意,却让我警惕起来。一山不容二虎,我若回山,洪湖派内讧不远矣!于是我回道:“如今清河师兄做掌门,小弟不愿横生枝节。”谢清仪笑道:“傻兄弟,你回去怎么就是横生枝节呢?洪湖派这几年风生水起,好不兴旺,你若能再帮你苏师兄一把,岂不更好?”
  我意识到刚才的话说的有些僵硬,便缓了口气,笑了笑,说:“我是个散漫性子,回去怕呆不住的。”余百花笑道:“年轻人嘛,总不免心浮气躁,慢慢的就好啦。你若想回去做点事,我们大伙都支持你。”
  她把话说到这个份上,我想我不能再兜圈子了。
  我站起身来,恭敬又郑重地回道:“师祖一生为光大我洪湖派武学而奔劳,晚辈曾在他老人家灵位前发过毒誓:若不能列名‘十杰’,至死不回小平山。”
  谢清仪还要说什么,被余百花止住了,她默默地点了点头,拉着我的手,赞道:“真是个有志气的孩子,不枉通海兄一番苦心。”
  陈南雁捧来一只紫檀木剑盒,开启盒盖,是一柄松纹古剑,余百花取剑在手,对我说:“这是少**空大师送我的,剑是好剑,就是太重,我年轻时逞强用过,如今老了,倒嫌它累赘。就转送给你吧。”我哪里敢收?再三推辞。
  陈兆丽一旁说道:“东西都拿出来了,哪有让人往回收的?”她把剑盒往我怀里一推,我只能收下。
  余百花送给我的剑的确是口好剑,回到杏园,我关上房门,在灯下掣出它,反复把玩,爱不释手。不过我的好心情很快被一个不识时务的家伙弄坏了。
  有人从我的窗前一闪而过,越过房顶进了婉秋居住的内院。我急忙纵身上了屋顶,望着黑洞洞的庭院正要跳下去,身后忽有人干咳了一声:于化龙正笑呵呵地朝我招手。
  我说:“天热,上来透透气,于公也是来乘凉吗?”于化龙道:“年轻人火力大,怕热,老夫气血衰竭,早不知寒暑为何物啦。”他笑了笑,又说:“婉秋姑娘不会武功,顾大侠又常有应酬,这鱼龙混杂之地,老夫岂敢掉以轻心?”老家伙果然话里有话,我哈哈一笑,心下却想:有他守在这,料也无大碍。至于那条人影,或许是我喝多了看花了眼吧。
  二日清早,她擀了面条,蒸了米糕,又炒了两样时鲜蔬菜来请我。看到她没事,我悬着的一颗心也就放了下来。
  此后的几天我疲于应酬,多数深夜才回来,只能清早与她见上一面,常常是我们早饭还没吃完,外面请我或我请的人就到了。她对此毫无怨言,有时我们正吃着,门房就喊来客人了,她立即站起身,抓一个馍叼在嘴里,一手端起粥碗,一手抓着筷子和装咸菜的小碟子,踮着脚像小猫一样溜出门去。这个时候她的脸上总是漾着快乐的笑容,但我心中对她的歉疚却日甚一日,我想忙过这阵子,一定要好好陪陪她。
  一日午后我醉酒归来,在杏园外的山道上遇到一队巡逻的寨兵,背弓挎刀,个个杀气腾腾,我向头目询问缘由,他很客气地回道:“有梨花社奸细潜入岛上,大寨主特命加紧巡查,恐惊扰了住在山上的各位朋友。”我跟他打趣道:“梨花社里尽是女人,你们只消盯着女人盘查便是。”回到杏园我把这件事告诉了婉秋,她有些慌乱地问:“她们什么来头,很厉害吗?”我淡淡一笑:“几个不入流的戏子而已,是他们自己吓唬自己。”我原想问她你在晋州就没听说过梨花社的名号吗,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她小门小户的,怎知这里的水深。
  我嘱咐她:“这两天外面乱,没事不要出门。”她语气冷淡地回道:“他们乱他们的,反正我又从不出门。”我知道她生气了,这两天我的确是冷落了她。于是我告诉门房我累了不见任何人,那天下午,我陪她下了两盘棋,喝了壶茶,我抚琴她歌舞,又陪她吃了晚饭,饭后陪她沿着山间小径绕山走了一圈。夕阳西下时,我被崆峒派的两个朋友堵在杏园门口,崆峒派掌门的宝贝夫人今晚过二十岁寿,大红请柬请我,我不得不去。
  她虽有些不舍,却也没说什么,只悄悄地塞给我一小瓶解酒药,殷殷叮嘱:“让你不喝酒还不如让猫儿不偷腥!只别醉的太狠,小心让梨花社的妖女给勾了去。”
  我趁机抓着她的手用力捏了捏,说:“除了你,谁勾我也不走。”
  我出门上了马,回望了她一眼,她站在庭院中,一抹斜阳映衬着她,真是说不出的美。
  我没想到这一别竟差点成了永诀。
  崆峒派的祝寿宴闹到一更天,酒喝的太多,怎么回的杏园我都记不清了,回来倒头就睡,昏天黑地的,东方泛白时,院外猛地响起一阵惊锣,许多人乱哄哄地嚷:“拿到了,拿到了!”我一跃而起,头重脚轻,差点摔了跟头,扶着墙踉踉跄跄走到大门口,黑影中忽然传来一声断喝:“请顾大侠回屋歇息。”随之一队寨兵持枪端弩呼啦啦地围了过来,组成一道人墙挡住了我的去路。
  一个眼睛有些歪斜的头目把指甲在刀锋上蹭了蹭,朝着我嘿嘿一阵冷笑,神情倨傲地喝令左右:“没我的话,敢出此门者,杀无赦!”众人轰然应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