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九霄的房间陈列非常简洁。
  正对着门挂着一幅山水画，墙边一套枣红色桌椅，用来看书喝茶。西面是一张藤椅，倚靠着可以看到窗外风景，以及门边的书柜。
  东面挂着帘子，撩开以后是卧室，空间逼仄，除却床和柜子，几乎就没有多余的位置。
  宋三月扫了两眼，果断决定出去看书。
  书柜里摆放着不少珍贵典籍，包括史书和一些志怪杂谈，很多都是已经绝版的。宋三月翻箱倒柜，还想找到一些关于傀儡师的内容，却是徒劳。
  倒是书柜下面抽屉里的东西给了她惊喜。
  那是一沓信。
  每一封都塞在信封里，只不过没有密封，宋三月把所有信封都取出来，咕哝：“多年不见薛然，给她写的信还不少。”
  心里却有点希望是写给自己的。
  打开以后，果然是写给薛然。
  宋三月有那么点失望。
  但还是从第一封拆开，纸上是陆九霄的独白：
  我突然醒过来了，但是我变得不是我了，脾气暴躁，几乎一点就着。别人对我说什么，只要是我不爱听的，我都会飞快地反驳，倘若问题还是不能解决，就打一架。我几乎控制不住自己。我妖化了。很多时候我在想，你再次见到我会不会觉得失望。
  不过薛然，你可能再也回不来了。
  我最初醒来，什么都不记得，包括从前，也包括你。现在一点点都想起来，可我根本就快乐不起来。每次睡觉前，浮现在眼前的都是你拿匕首刺穿我胸膛的那一幕，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会这么做。
  因为薛然这个名字，留在我心里的都是美好。这世上再也没有那么一个人，连一只蚂蚁都不舍得伤害。最初在法国遇到你，坐船回到家乡发生海难，船身歪歪斜斜。
  我那时候在船舱里看书，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就有同学惊呼起来，说船里进水了，我们得做好措施等待救援。可这是在茫茫海上，即使有救援也不会这么快赶来。海水渐渐漫上来，到了腰部。男同学把女同学抱在怀里，希望等救援船来了让女同学先走。
  没有谁能走得出去。
  这艘船像是魔鬼的血盆大口，要将船上七十多人全部吞没。
  海水到了脖颈，我以为自己就要死了，恐怕其他人也是这么认为。
  绝望的时刻，翻滚的海水沉静下来，有人说一个女孩搭建起了浮桥，足以让大家通过。我听说以后赶过去，但每个人都在浮桥前面面相觑，没有一个人肯上桥。
  只因为浮桥是无数个傀儡木偶搭建而成。
  我没有犹豫，率先上了浮桥，身后的人们发现没事，也陆陆续续跟了上来。从浮桥靠岸，我询问了你的名字。后来就开始书信来往。
  知道你在那场海难以后生了一场重病，几乎要了半条命。
  知道你和别人不同寻常，你是傀儡师。
  知道你平时善良又自卑，傀儡师身份暴露以后，失去了一个要好的闺蜜。
  甚至被万人唾骂。
  但你对这些都不在乎，你觉得救了人就很好。
  后来越来越了解你，发现你的确是个很好的姑娘。我大概是个天生不懂感情的人吧，接近你也不知道什么叫做喜欢。
  以至于订婚，也是因为你救了舍妹陆纤纤，正是那一次让我感知到了这世界上妖的存在。
  一只狐妖险些杀了她。
  而你为了救纤纤，人也危在旦夕。你在病床上的时候，我承诺如果你能醒来，我就娶你。
  我没有什么能够偿还你的。
  所以在我被你刺杀的时刻，我才真正觉得，欠你的命还清了。
  只是薛然，很多年后我还是不明白，你是那样好的一个人，从来都不会伤人害人，怎么会对我下手？
  落款是1912年7月。
  百年前。
  宋三月面无表情地翻了翻其余信封，发现都是类似的语言，按照时间顺序排列，随机拆开了最近的一封。
  纸上是一片空白。
  宋三月还以为上面什么都没写，仔细看来，白纸上漾着浅浅的蓝色波纹，如同水纹一圈圈晕开。
  是人的记忆。
  这封信里封存着的，就是陆九霄的记忆。
  宋三月将食指覆在纸上，进入了陆九霄的记忆。
  头晕脑胀之后，她发现自己处于一个古老的村落，村头有一棵老榆树，树下有人乘凉。只不过他们全都专注于自己的事情，或是下棋或是唠嗑，没有人注意到宋三月。
  她只是个外来者。
  老人们你一言我一语，在唠嗑。
  “听说薛姑娘要走了？”
  “是啊，村长说要在她回去之前，大家都请她吃一顿饭。薛姑娘对我们元村有这么大恩情，我们也得意思意思不是？”
  “对对对，要不是薛姑娘，我们村子都被淹了，哪里还能种地？不过薛姑娘这么急着回去做什么？”
  “你这老头子懂什么，姑娘家家的，赶回家当然是去会情郎！听说薛姑娘的男人是个大户人家的少爷，两个人都快订婚啦。”
  “好好好，薛姑娘订婚不仅仅是她的终身大事，我们每个人也都跟着高兴高兴！我呀，得杀羊宰牛，为薛姑娘庆祝！”
  “搞的跟你嫁闺女似的……”
  ……
  “滴滴滴——”
  汽车鸣笛声突兀地在村子里响起。
  民国时代的汽车开进来，戴眼镜的男人降下车窗探出头，向一帮大爷大妈询问：“大爷，你们认识薛然吗？”
  “知道知道。”不等老大爷开口，老大娘就抢先回答，只觉告诉她这就是薛姑娘的男人，无奈距离太远了，她看不太清小伙子长什么样。
  第一印象，还是挺精神的。
  等老大娘指路完毕，陆九霄道谢过后沿着路途开车。
  汽车尾气还没消散，老大娘的一双浑浊的眼睛闪闪发亮：“看见没有看见没有，这就是薛姑娘的男人！人小伙儿有车！”
  “哟呵，难怪都说好人有好报……”
  陆九霄并不这么觉得，他接到薛然的时候，薛然简直瘦成纸人。身为傀儡师，薛然的使命是济世救人，然而这对于她来说，会耗费大量的精力，长时间下来，旁人是救了不少，她自己的性命也会受到相当大的威胁。
  面对失落的陆九霄，薛然勉强支撑着从病床坐起来，靠着床头竖放的枕头，说：“傀儡师性命本来就不长，能在短暂的生命里帮这么多人，我已经很满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