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爱为魔
作者:聿衍沧海      更新:2022-05-11 22:26      字数:3705
  速度之快不及眨眼,一瞬之间,承担绝大部分气劲的白子墨就被连人带剑刮进了中心阵眼。
  “快走!趁我还能分担一部分刀剑气,快通过!”白子墨一边尽力压制着刀剑乱流,一边朝玄鸣涛大喊,他的喊声被湮没在乱流之中,只依稀可闻几个字。虽处凶险的阵心,刀剑之气最猛烈,但只要他不妄动,就不会引发其他刀剑共鸣。阵法中其他位置的刀剑流伤害好像降低了,全部被吸引到白子墨周围,原本等在阵外的师兄弟们见机不可失,纷纷举着武器争先恐后过关,总坛第一到三名的钟声早响过了。
  “傻瓜,还愣在那里干什么,快通关啊,然后找师兄来救我!”白子墨着急地大吼。
  “你才是傻瓜,那样你不就试炼失败了吗,我虽然无能,但是却很贪心,墙头们和你,一个都不能少……”玄鸣涛依旧伫立在原地不肯走,轻声低语给自己下定决心。
  “要走一起走!不许你放弃自己!也别着急替我做主!”玄鸣涛喊道,他提起剑,正如过去百日所练那般,挥剑,挥剑,挥剑,没有多余念头,一心专致,只有最简单的唯一动作——挥剑。
  刀风剑流好像察觉到了另一个猎物,分出一半来缠住玄鸣涛,阵中的白子墨也开始一起努力挥剑,可他们挌开的剑气越多,后续成倍返还的就越密。那些剑气似乎被人刻意加大了难度,越来越灵活多变,哪还有一开始的固定路线。白子墨试图用术法定住那些气劲,但他毕竟是新手,在术法大师面前宛如初生婴孩,法印还没捻起就已经不成型了。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他们的体力都已经严重透支,道袍多处被刮破,稍有不慎就是利刃割身。
  “圣贤不平托日月,天地不平怒风雷——”
  没办法了,再不拿出赭杉军私下传授的剑招恐怕就要交代在这里了,虽然传出去可能不太好,毕竟开小灶这事实在不该公开招人嫉妒,但总比和白子墨同葬剑阵中强多了。白子墨是听不见玄鸣涛在喊什么招名的,但见玄鸣涛出招之后,原本绕在白子墨身边的刀剑突然全部攻向玄鸣涛,但那些刀剑气并未刺穿他,只顺着他剑招中的风雷之势围着他打转,不散不破。脱困的白子墨急得满头大汗,进也不能,退也不是,只好试用各种术法来帮玄鸣涛打开一丝裂缝。
  而被刀剑气裹在其中的玄鸣涛像是定了身,整个人一动不动,紧紧闭着眼,握着剑,就这么笔挺地站在剑圈中。不明所以,他的灵识被强大的气劲带往了幻海心谛的最后一关。原本是不对新弟子开放的最难挑战,想不到误打误撞,玄鸣涛竟然掉了进来。在这里,叫天不应叫地不灵,任何术法都失效,没有阵法围困,他的配剑也不知何时失落了。
  一身潦倒的玄鸣涛懵懵懂懂地走在完全陌生的玄宗山道上,这儿还是玄宗,却十分诡异,空气里弥漫着黑中带红的烟雾,还掺杂着浓浓的硝烟味和血腥气。天上的暖阳变成了血红色的冷日,一片片乌云时常遮住光明,那些熟悉的山道建筑都变得异常陌生,仿佛玄宗刚经历了大战洗礼,已经十室九空……
  没来由一阵心慌,玄鸣涛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这样的玄宗,他想逃……但灌了铅的双腿带他不由自主来到他最喜欢的沧浪亭。远远望到亭中依然坐着的紫衣身影,虽然看起来饱经沧桑,至少,还活着!
  悬了半天的心终于有些放下,估摸着这里也许就是道魔大战后玄宗的样子,目前大家应该都还在,赭杉他们只是去了苦境,没事的不用担心。刚想上前唤一声师兄,突然——
  一道利锋从沧浪亭中流星般划过面颊,玄鸣涛的左脸瞬间被拉开一条长长的大口子,鲜血染红了半张脸……
  这不是幻境!第一反应,莫非刀剑气圈威力太强,又把自己卷入时空隧道之类的再次穿越了?穿越到了道魔大战之时?或许这个平行空间里的苍不认识他,所以才会下手这么狠,说不定还怀疑他是魔界细作?
  “苍师兄!手下留情!我是——”
  话语未竟,又是一道剑锋划过,玄鸣涛笨拙地闪躲,肩头还是连衣带肉一起被削了一道深深的伤口。
  “住口——你不配唤吾师兄。”苍依旧背着身,按琴的手却十分僵硬,显示他正极力压抑自己的怒火。
  “原来你是认得我的?!那……究竟为何?!”玄鸣涛有些小委屈地问,也管不了身上的伤口,理清缘由最重要。
  “叛徒,可知吾昔日留情何来?”铮然一声,又一道琴音夹带剑气划空而来,玄鸣涛这次却不闪不避,生生任剑气刺穿肩胛。
  “下一句,莫不是……‘叛徒,可知吾今日愤怒何来?’”玄鸣涛不可置信地钉在原地,内心翻江倒海,明明是金鎏影的结局,为何却演变到自己身上。
  “你早料到今日吾必取你性命,还敢孤身前来,苍是该佩服你之勇气,还是该笑你不自量力。”又是两道琴音剑气发出,玄鸣涛再度受创。“不还手,也不能抵消你之罪孽。”苍冷冷地说。
  “请问师兄,我到底所犯何罪?”玄鸣涛紧握双拳,疼得浑身发抖,胸中盈满悲愤,坚持不肯认那莫须有的罪孽,不愿背负污名,更不愿带着苍对他的恨意白白引颈就戮。
  “勾结魔界残害同修,玄宗百千人命尽付一炬。对你留情,是念在过往,望你重拾初心,留着性命向玄宗亡魂赎罪,对你愤怒,是忍无可忍你为获取绝对力量而持续再造杀孽。今日,不论你如何巧舌如簧,皆须留命。”
  “且慢!力量?哪来的力量?你转过身来!好好瞧瞧我这副孱弱不堪的凡躯,何来的绝对力量!”这时也顾不上什么恭敬不恭敬了,伤口疼,心更疼,没有什么比被自己敬爱的人不信任来得更伤人了。
  “转过身来!就算要杀我,也该赐我一个有尊严的死亡,看着我的眼睛!”
  苍抓起拂尘猛地一拍琴弦,怒沧琴整个飞起,名震三境的白虹剑应声自琴座中飞出,他接剑一个大幅度转身,剑尖直指玄鸣涛的心脏。
  望着那张从无过多表情的从容脸上如今风霜满面,堆满了怒容,玄鸣涛竟觉无奈又心软:“非要献命才够赎罪吗?我可以死在你的剑下,但可不可以不要恨我,不要不信我……如果我死之后,你突然发觉那不是我的错呢?会不会有一刻后悔?”
  他话音刚落,其他五弦四奇也出现了,每个人都带着怒火而来,手提兵器,恨不得把他大卸八块。
  “金鎏影?紫荆衣?!你们怎么?”
  “还想将一切罪责推到我们头上吗?!”紫荆衣怒化云天极刃指着玄鸣涛。
  “诬蔑之辞,欲加之罪,一次已嫌太多!”金鎏影云龙斩发出闪闪金光寒气逼人。
  “枉费众位同修对你寄予厚望,你太令我们失望了!”墨尘音痛心地闭起眼别过脸,“今生来世,吾不愿再识你。”
  “尘音!我没有,我真的没有背叛你们!为什么不相信我!”
  “多言无益,吾等不会再信你花言巧语。今日,你将见识玄宗六弦四奇的威能,将你身上的力量尽展吧!”说着,苍率先发动攻势。
  虽然不忍还手,也无能还手,但玄鸣涛还想做最后一搏。他朝着最容易突破的黄商子和九方墀奔去,借助年纪小身量小的优势,一个乾坤挪位打开了一条生路。一边跑一边捂着流血不止的伤口,这是个什么空间他不知道,要跑去哪里才能获救也不清楚。
  明知道黑暗道通往苦境,也许跑进黑暗道就能有活下来的机会,可黑暗道在何处,生机又在何处?为何事情会突然演变至此,难道这个时空的玄鸣涛是个杀人魔?不应该啊,明明穿越的只有唯一的一个自己,其他时空的玄鸣涛应该还在现代过着安稳的日子才对,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一路逃一路追,一路流血一路不解,终于被逼到了玄宗外围的云台上,那个用来占卜观天象的石台,三面都是峭壁,仅有的通道被追杀而来的六弦四奇堵住。
  “走投无路,此乃天意,纳首就戮吧。”
  现在的处境,确实是九死无一生,玄鸣涛望着祭台上破败的道旗八卦,悲从中来。
  “如果这一切都是真实,那么,我最后还有几句遗言。”不管他们听不听,他都执意要说——
  “几条杨柳,沾来多少啼痕,三叠阳关,唱彻古今离恨。赭杉,你说是吗?”
  然而赭杉军却道:“妖魔邪道,人人得而诛之!”
  “错了,错了……哈哈哈哈——”玄鸣涛突然释怀大笑,“这首阳关三叠,是你教我吹的第一首曲子,你说的那句话,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他边苦笑着说,边一步步走向一直拿剑指着他的苍,“情之一字……误人深——”
  白虹剑的剑尖刺入了玄鸣涛的左胸,一寸一寸,直至完全贯穿,玄鸣涛没有停下脚步,他已经不再痛心,而是用释然的目光微笑地注视着愣住的苍,走到离苍近可贴面的距离时才停下。抬手拨弄了一下苍独特的三道刘海,仰头笑望他说:“你跟他长得真像啊,我的苍哥果然是水当当的第一大墙头。可惜——”说着,玄鸣涛竟然踮起脚,张开双臂抱住了苍,纵使整把白虹剑没入胸口也毫无所惧,任鲜血浸透整件道袍,也挡不住此刻无法抑制的冲动。
  玄鸣涛紧紧环着苍的脖子,不使他挣脱,在他耳边低语道:“可惜,假的终究是假的,我的苍哥不会冲在第一个积极逼杀昔日同修,我的赭杉虽然正经木讷,却深明情谊二字。你们从我心中化魔而出,我却舍不得杀灭,如果爱都成魔,我倒是愿意,永坠魔道。但我不想让他们失望,既然如此,不如让我们,无间同往如何?”
  耳语呢喃,做下决定的那一刻,玄鸣涛的表情变得无比挣扎又痛苦,但他没有多余的时间犹豫,拥抱着敌人的同时,以迅雷之势拔下自己的发簪,从背后狠狠扎进这个心魔伪装的苍的脖子。瞬间鲜血如泉柱喷溅而出,染红了玄鸣涛含泪的眼,染红了他飘散的青丝,也染红了他破碎的心。
  心魔开始扭曲变形,蜕变成一道道烟雾,嘶吼之后渐渐消散天地。那柄白虹剑也消失了,只留下胸前一道贯穿的剑伤,和手中仍紧握着木簪浑身发抖将近崩溃的人。玄鸣涛痛苦的嘶吼声和心魔的吼声仿佛融为一体,乱发和血迹迷乱了眼,失血过多地跪倒在地,胸前的伤口还在不停淌着血,人却已经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