焉知非福
作者:聿衍沧海      更新:2022-05-11 22:26      字数:4336
  “天命未尽,缘何不醒?情深不悔,何忍长眠?”
  是谁在梦中呼唤?为何这么累,累得无法动弹,睁不开眼……
  ‘等一下……再让我眯一会儿……就一会儿……一会儿……’
  ……
  “那名小道生,他还未醒吗?”
  “尚未。吾已设下七星迴影阵助他稳定灵识,但他伤势过重,且伤心过度,恐需更多时日复原。”
  “是你执意让他进入幻海最后一层,得此结果,可能安心了?”
  “安心,却也……不忍。师尊,弟子如此安排,是否太过不近人情?”
  “你也是为玄宗大局设想,慎重试探无可厚非,毕竟天命者之正邪善恶,直接影响众人命运,更牵涉未来天数。只是,吾亦未曾料想,他对你们这些师兄的感情竟如此深厚。”
  “因吾片面存疑,致使他重伤至此,而他却至死都信吾……师尊见笑,弟子不知日后该如何面对玄师弟。”
  “吾知你必觉有愧于他,但既知他是那般的痴人,该为之事,便莫要让之成为罣碍。依吾猜测,若你避而不见,他或许会更为伤心,甚至不愿再醒。”
  “还请师尊出手相救。”
  “这是当然。玄宗历届弟子中,能通过幻海心谛最后一关心魔试炼之人屈指可数,除了创派祖师,吾之师尊,以及你,连吾也无法完全拔除心魔。那名小弟子根基远不及你三人,竟能仅凭一颗痴心,信念坚定如斯,实属难能可贵。吾欲收他为徒,你意如何?”
  “师尊慧眼,苍替玄师弟拜谢师尊。”
  “解铃还需系铃人,他心中最深的执念为何,便是他醒来的关键。苍,为师希望你记住,很多时候,你实不必独自承担一切,相信自己的同修,或许能事半功倍。天道虽无情,却也脱不出人心之多情。”
  “是,多谢师尊提点。”
  “待他能可自如行动,便再举办一次拜师典仪吧。”
  ……
  入门试炼结束后,白子墨被老奇首相中,成了紫荆衣和墨尘音的师弟,其他合格的新弟子也都拜了各个不同阶位的道生为师,分散到奇弦两部中开始了正式的修道生涯,只有重伤的玄鸣涛一人一直处于昏迷状态,尚未安排拜师事宜。老奇首颇为欣赏玄白二人的情义,若非宗主插手,他实在很想将两名小道子一并收归门下。现在更特许白子墨不住奇部的山头,继续留在新道子院照顾玄鸣涛直到师弟醒来。
  新弟子们全搬去各自的新地方了,大家一起挤挤挨挨住了三个月的院子一下子冷清起来。之前人满为患的两列大通铺上只一直躺着一个人,显得极为寂寥。幸好还有白子墨,师兄弟俩人依旧还是挨着睡,倒也是个伴。
  前两日白天的时候,其他师兄师姐偶尔会来探望,到后来大家都忙于修炼,基本也就没人来了。苍只在第一日前来布下据说能帮玄鸣涛稳固灵识的法阵,但布完阵之后却再没来过。紫荆衣也是送了一壶烈性药酒后便再未见过。赤云染和翠山行会轮流送来更换的药物和食物。墨尘音倒是来过几次,却不进屋,只在门边远远望几眼便离开。不过白子墨总能在夜半寂静之时,听到近处有人吹奏竹笛,总是同一首阳关三叠,从不更换。有几次他出门去寻过,却始终未见到那个吹笛子的人。
  每天都盼着师弟能睁眼跟自己说说话,白子墨甚至会趴在玄鸣涛身边滔滔不绝地自言自语,跟师弟讲今天玄宗又发生了什么趣事,连一片落叶掉进井里都没有落下。终于第七日清晨——
  “大白?我……我没死?”玄鸣涛迷迷糊糊地睁开眼,见到熟悉的大通铺和身边熟悉的白衣师兄。
  最近一直浅眠的白子墨瞬间惊醒,欣喜地握起玄鸣涛的手为他把脉:“醒了醒了,终于是醒了,脉象平稳,这关总算是挺过来了!”
  “啊……?”刚刚苏醒的玄鸣涛有点断片,脑子还没连接上正确的线路。
  “你这个傻瓜!”白子墨眼角突然泛出泪光,使劲敲了敲玄鸣涛的脑袋,“要你走为何不走,我功夫比你好定能脱出剑圈,为何要替我去送死。看到你整个人突然血流如注差点没被你吓死!”
  “哎呀疼——我……?”玄鸣涛渐渐神智清明起来,也想起了那日所经历的一切,“我以为我死了……”
  “我险些也以为你死了,是赭师兄突然冲进剑阵把你背出来,还用他的配剑代替你定住气圈,若非他一路疾驰将你送到宗主面前,恐怕我们真的阴阳永隔了。”
  “赭杉……”玄鸣涛闭起眼回忆了一番,却记不起失去意识后的任何片段,“我……我是不是……考核失败了……?”
  白子墨闻言变得一脸严肃,看得玄鸣涛紧张得冒汗。突然他咧出一张笑容说:“恭喜你,我的玄师弟,你的愿望实现了,我们两个全部通过考核,现在都是玄宗的正式弟子了。我已拜奇首为师,是奇部的一员了。”
  “真的!太好了!”玄鸣涛兴奋地拗起身子庆祝,一下扯到了伤口,疼得直呲牙。
  “别乱动,好不容易醒来可别再出什么岔子了。”白子墨紧张地扶他靠坐在墙边,又给他把了把脉。
  “那……那我师父是谁啊?我是奇部的还是弦部的?”
  “这……尚且不知,毕竟你在昏迷之中无法拜师,不过现在醒了,想必不久奉生殿就会给你安排师父。”
  “不管师父是谁,能进玄宗我已经万分感恩了,谢谢你大白,这几天一定是你一直在照顾我!”
  “这点小事远不及你对我之情义。”白子墨极为认真地说,“从今以后,你玄鸣涛但有所求,我白子墨赴汤蹈火,绝不推辞,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噗嗤,我看你才是傻瓜,哪儿有这么严重啊!”
  就在他们畅怀笑谈的时候,赤云染拎着今日份的药盅来到了屋外。
  “哎唷,哎唷——好疼——我不行了,太疼了——”前一秒还在跟白子墨说笑的玄鸣涛下一刻突然变了脸,白子墨楞楞地看着戏精师弟在赤云染面前装伤口疼。
  “玄师弟你终于清醒了!”赤云染面带喜色地过来将药盅放到另一边的大通铺上。
  “云染师姐,能再看到你真好,咳咳咳——”虽然伤口确实很疼,但经过七天的龟息调养,早就已经没那么严重了,玄鸣涛故作虚弱地对赤云染撒娇道,“好师姐,有没有蜜饯可以佐药呀,我伤口太疼了,不想再吃苦啦~”
  “昏迷的时候灌药没反应,醒过来倒是挑起嘴了。”赤云染哂笑地将药盅旁另一只盖起来的小碟揭开,里面是一份糖霜桃条。“哈,翠师兄舍不得你再吃苦,亲手腌制了这份蜜饯,听说你今日必会醒来,特地嘱托我带来给你。”
  “我……我突然又不觉得苦了。”玄鸣涛感动地接过蜜饯,“这份关心我想藏起来,永远都不吃。”
  “那不就白费翠师兄的一片心意了吗,放心吧,只要你快些康复,别说一份蜜饯,就是百份,翠师兄也愿意做的。”
  “那岂不是要将封云山的果子全祸祸完?”
  大家不禁哄笑起来,一扫连日来压在心头的阴霾。
  赤云染告辞后,玄鸣涛再也躺不住,坚持要出去走走,白子墨只好替他换上其他师兄留下的‘新弟子袍’,虽然是洗干净的,但终究不是自己那套,穿起来显得过于宽松。玄鸣涛说什么都不肯再簪发髻,白子墨不明所以,只能从破旧的道袍上撕下一条碎长布,替他随意扎起马尾垂在脑后,收不起来的碎发便让它们滑落两边成为自然的刘海。
  两人搀扶着刚进入临风道,好巧不巧偶遇墨尘音背着琴,迎着山风,赏着摇曳的竹舞。他们正想问安,墨尘音却抢先一步非要带玄鸣涛单独谈谈,白子墨自然遵从师兄之意,放心地先回新弟子院收拾行囊,准备正式搬回奇部生活。
  “嗯嗯嗯,看起来恢复得不错。”墨尘音上下打量着脸色依旧苍白的玄鸣涛,“不介意者,陪吾散散步吧。”
  “是,墨——”
  “吾还是比较喜欢尘音这个称呼,听起来更为亲切。”墨尘音突然打断,“你说呢,小玄?”
  “我……”玄鸣涛脑子一时短路,震惊得说不出话。墨尘音挽起他的手将他扶稳,两人慢慢走上临风道。
  “奉生殿设有专门的水镜可以观察到关卡中发生的一切,自你们步入试炼的那一刻,所有一举一动,一言一行尽在我们眼中。”
  “这么说……最后一关也……你们全都……?”
  “你以为呢,要不,赭杉怎能第一时间救你出来。不过也不尽然,白雪飘,黄商子与九方墀后来去安排已经通过试炼的新弟子,并未见到你如此英勇的一面。”
  玄鸣涛一听,脸突然涨成绯红色,“那个……心魔……假的……所以……现实中的你,不会不理我吧?尘音——”
  “今生来世,吾——”墨尘音突然停下脚步,故意重复幻境中的动作,害玄鸣涛又把心提到了嗓子眼……“自然是——何其有幸,得友如你。”
  “这是我死过一次后听到的最感动的话了!呜呜呜——”玄鸣涛夸张地假哭起来,把墨尘音逗得哈哈大笑。
  又走了一段路,耳边突然传来高昂的笛声,由远及近,愈渐清晰。是天鸣笛!
  果然没一会儿,深竹林外,赭杉军一身正气的红衣就映入眼帘,他们停下了脚步,墨尘音放开玄鸣涛,走到赭杉军身边取出墨曲琴席地而坐,置琴于膝,和着赭杉军的笛声竟弹起了阳关三叠二重奏。这梦寐以求的琴笛合鸣!有生之年竟然听到了赭墨合奏!即使是离情依依的伤感之音,此刻却畅快地想将紫荆衣送的那壶烈酒仰头饮尽!
  “大好日子怎能哭哭啼啼,快快擦掉,师兄们会假装没看见。”墨尘音一边拨弦一边玩笑道,“莫愣着了,久立于伤势无益,且坐下品乐,一祝你顺利通过试炼,二祝平安回到人间。”
  玄鸣涛还是止不住眼泪,傻兮兮地一边哭一边笑,坐到师兄们身边,望着默默相伴的赭杉军和想方设法调节伤感气氛的墨尘音,这身伤受得,值了!
  当晚,跟随传话弟子去玄天殿拜见宗主和两位长老时,玄鸣涛的精神头相当好,打揖起身时,心明眼亮的几位尊长马上发现了这名小弟子身上的不同之处。
  “哦?原来如此。”老奇首饶有兴致地捻须打趣道,“吾还以为那块极峰雪玉是师侄特地取回,孝敬他师尊的。哈,师弟啊,老咯,比不上小徒儿了。”
  “吾还以为他突然说要离开几天,托吾派人照看七星迴影阵是为何事。”宗主小声不满地嘀嘀咕咕。
  一旁老奇首听到笑意更浓:“就是就是,真是不肖弟子,那块玉可是师弟你向往已久,坚比金刚石,美胜初冬雪,灵气充盈却难觅踪迹,更是极难雕镂,不过也许师侄并不知情呢,不知者不罪,消气消气。”
  宗主撇了撇嘴仿佛想说‘好了,可以了,你别再说了——’不过马上恢复如初,故作威严地咳了两声,对不明所以的玄鸣涛说:“你还杵在那里干什么,还不过来磕头拜师?”
  “拜……拜师??”玄鸣涛瞪大了不可置信的眼睛,看看老奇首,又看看老弦首开始犯傻,“哪……哪位……??”
  “自然是宗主。”另一边看起来最正常的老弦首不像几个月前那么愁眉深锁,却还是十分严肃,“想不到你的师兄竟真将你教导成材,日后作为道统嫡传弟子,更要时时警醒自己,刻苦修炼,千万不可辜负宗主和你师兄们的一片苦心。”
  ‘现在什么情况?宗主要收我为徒??天上掉馅饼了???’
  玄鸣涛惊得还没来得及恭敬答话,又被宗主抢了话头:“师弟放心,大徒弟能教出来的,吾作为师尊,岂有不能之理?莫担心。”
  “一大一小徒弟都通过了幻海第九层,你这个师尊不汗颜吗?”老奇首忍不住又笑道,“哦,幸好还有另外两个徒弟陪你。”
  “师兄,吾另外两名徒弟恰好在你的奇部,师兄都不汗颜,师弟岂敢争先?”宗主和老奇首你一言我一语跟讲相声似的,看得老弦首连连无奈摇头。
  ‘等等……宗主的另外三个徒弟是谁??’
  “弟子——!”就在他们斗嘴的时候,玄鸣涛突然高呼,制住了几位尊长没完没了的对话。他大喘了一口气,放低声音正常说,“拜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