诛魔
作者:聿衍沧海      更新:2022-05-11 22:26      字数:4556
  醉梦湖,景如其名,烟波朦胧,美景如画,令人心醉神迷。湖畔绝代伊人一身红衣似火,眼波流转间顾盼生情,与美景仿佛融成一幅遗世绝笔,若有幸能窥一目,沉醉千年也心甘情愿。
  如果这幅景中没有那一道突兀的湖蓝就完美了——
  那厢还在调|情,说着什么姑娘云云,看来是断风尘耍了什么手段让绯羽被他所吸引,也不排斥这个陌生人,竟还跟他有说有笑。
  ‘可恶的渣男!给劳资等着!’
  正听得一句‘请让在下护送姑娘回去’,醉梦湖的湖心突然泛出一阵浓厚的水雾,瞬间将眼前景色全部遮蔽。那两人一时未察,待缓过神来,已被浓雾所阻,失去了对方的踪迹。
  绯羽那边虽然也被浓雾包裹,但那雾气却似有灵,反而带她走出了醉梦湖,遇到了在湖外等候的秦假仙。可她心系断风尘,还欲回转找人,上道的秦假仙早就了解了玄鸣涛的意思,十分义气地开始用他的三寸不烂之舌拖住绯羽,直到内中战斗终止,浓雾散尽。
  被困在雾中的断风尘心知此雾不寻常,又忖着能在美人面前表现一番,便故意装出一副正派作风,不出招也不破阵。突然没来由的一阵细雨,落得稠密又粘人,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水汽,气压低得令人呼吸不畅。湖边雾气尽散化为绵雨,伊人却也不见,粼粼湖光辉映下,目光中只见得一纸红伞,压低的伞檐掩去了面容,玄黑的道袍和发丝在烟雨朦胧中随风而荡。由远至近,一首奇特的歌曲传入耳中——
  “啊情深深雨蒙蒙,天也无尽地无穷,高楼望断情有独钟,盼过春夏和秋冬,盼来盼去盼不尽,天涯何处是归鸿——”
  来人歌喉空灵清亮,歌声如水滴玉,温柔又哀怨地唱着断风尘从未听过的歌词——
  “断郎,你又背着我来骗小姑娘的感情了。”
  “兄台,你弄何玄虚?!”断风尘绷不住伪装的正派形象,既然绯羽已经不在,他也不允许被人如此戏弄,当下就撕破了温润的外表,露出阴沉凶狠的表情。
  “断郎,你不记得大明湖畔的小棉袄了吗?”玄鸣涛依旧压着伞檐,柔声细语娘里娘气地寻衅道。
  “朋友,吾不知何处得罪,让你如此戏弄于吾。”断风尘强压怒气,不欲纠缠,“吾尚有要事在身,恕不奉陪。”他言罢便想离开,怎知一转身,原本散去的浓雾又纷纷聚拢拦住去路。
  “断郎,你的脸皮还是一如既往的厚,比开水烫过的死猪皮更坚韧。”玄鸣涛扭捏作态地尖声说,“人家什么时候同意要跟变|态做朋友了。”
  “你说谁是变态?”
  “谁答话便是谁咯——”
  “游戏够了,莫再挑战吾之耐性,否则,你会追悔莫及。”断风尘将双掌背于身后暗中凝气,一身杀意慢慢聚形。自出魔界,还没动过手,那人分明自己找死,也正好练练这久未动武的身手。
  “你不想再玩了?好啊,那——”玄鸣涛一下子恢复自己原本的声音,正正经经地拿出高人气派,一字一顿地宣布,“战端,开启了——”
  话音落,手中朱伞轻抛,旋转的伞面甩出的每一滴雨珠都化作凌厉剑气直袭断风尘。这招先发制人,断风尘闪躲之间已失先机,急忙将凝聚多时的掌气挥出以求扳回一城。
  论根基,玄鸣涛是完全不及断风尘的,仗着阵中术法优势,以及两人都是初来苦境,各自修为皆被压得不足五成,再加上煅魔真火在手,道气隐压魔气一头,这个没有弃天之力加成的断风尘也不过就是个庸碌之魔。玄鸣涛敢跟他一对一单干也是算准了这些因素,打不过就动歪脑筋,趋吉避凶是师长们教过最实用的战斗技巧。
  招来式往间已过数刻,玄鸣涛以消耗对手气力与元功为目的,大量动用符人咒术,化出虚虚实实百十个分体,使断风尘掌气频频落空。断风尘见敌手难缠,终于现出绝学,八方剑印封锁了所有符人的运行轨迹,一举破了分体之术。
  “螳臂之力,也妄想挡车——”断风尘不屑一顾地嘲讽道。
  “能,或不能,一试方知。但是,身为异度魔界四天王之首的你,竟然只有这等微末能为,连打一个小小的吾都要耗费此番力气,真是令吾侧目。还是你将精力都花在欺骗女人的感情上,并没有好好练功?哦是了,吾忘了,对你来说,不论美丑,老少咸宜。啧啧,四天王之首,是按照|淫|乱程度排名的吧?”
  断风尘闻言又怒又惊,既然对方已识破他的伪装,便无意再作虚与委蛇,翻掌一提,周身倏然魔气翻腾,庞大的魔气笼罩整个醉梦湖,遮天蔽日,湖水也被蒸起腾腾的水浪。
  “小子,你的性命,尽了——”言罢,断风尘不再保留试探,魔的凶煞之性展露无遗,掌风刮来尽是夺命之招。
  手中无剑,玄鸣涛马上甩出背上桃木琴,揉弦凝聚水雾为剑,硬挡断风尘凶掌。但两人根基相差甚远,用术法尚能取巧,如此硬拼修为根本支持不了多久。可惜玄鸣涛的咒符已经全部耗尽,失了化体之术,该如何保护自己……
  断风尘再出一式灭元击,直将玄鸣涛连人带琴打落湖中。身上早已多处负伤,再入湖中,只觉死期已在眼前……断风尘正欲查看人是否已亡,突然湖心蹿升出巨大水柱,水柱之上正是伤痕累累的玄鸣涛。只见他捻着道指,以琴笛为八卦双眼,两仪运生再开新阵:“伏天王,降天一,日天成就,风火金雷,敕令神封——”咒令刚落,断风尘周身出现巨大封魔阵,刚想反抗,又听玄鸣涛再祭第二招——“真极烈焰!”
  封魔阵困得难以动弹,又有煅魔真火从天而降,断风尘气极怒极,魔气完全爆发,褪去一身儒雅水蓝,霎时变回纯黑的魔者颜色。他也真不愧是四天王之首,不再压抑自身威能后,力量之强,震得整个醉梦湖方圆数里土层翻荡,草木皆摧,若非天然道气与煅魔真火压制,只怕玄鸣涛早就没命。外围的秦假仙不得不护着绯羽再往更远处避祸,还是龙宿机智,早早选了附近山头居高临下观战,断风尘的这点气势还吹不动龙宿一根发丝。
  反观玄鸣涛,丝毫没有落水后的零落,反而因道元运转而更显正气凛然,煌煌道威映得整个人都散发金光,宛如水神之姿稳立湖心,操控着琴笛稳住阵法。虽然如此,但他明白以自己的修为根基最多还能再撑一刻,必须在煅魔真火破其魔元之前将断风尘诛杀。但,谈何容易……
  不消一刻,玄鸣涛便感真气不足,封魔之阵产生了细微的波动。断风尘毕竟不是什么初出茅庐的魔,谋定后动地耐心在阵中与煅魔真火相持,待等见一丝破绽出现,便即刻抓住机会,一掌击毁了玄鸣涛的竹笛。两仪之气失衡,法阵瞬间造破,竹笛裂成碎屑,而桃木琴的琴弦也全部崩断,玄鸣涛更正面受掌,被断风尘的掌气扫回岸上。
  “我的笛子!”玄鸣涛呕出一大口血,颤抖着勉强站起来,“你竟敢……毁了赭杉送我的笛子……!”
  “技穷了吗?不光它毁,你也要亡!”断风尘轻蔑地说。战斗将至尾声,他却只有一条脸上被划破的轻伤,相比于外伤内伤,伤势惨烈的玄鸣涛,修为高下立见。是该终止了,再纠缠下去毫无意义。
  玄鸣涛怒火中烧,拄着空余琴身的桃木琴,气得浑身道元爆冲,绵绵细雨变得如针般刺骨,墨发如狂,袍袖飞扬之间,他额心的白羽也隐隐现芒。
  “渣男!留命如何?!”
  断风尘听不懂渣男是什么意思,但留命二字却是格外清晰。只见玄鸣涛拼着最后的元功,故技重施,一如试炼幻梦那时,倏而拔发为弦重续桃木琴,天波怒潮曲倾泻而出,一边重织琴曲幻境欲困魔,一边以云天剑气封锁断风尘行招。本想着以困为先,脱身想办法下回再杀,正面刚不过总不能真跟他赔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但断风尘这次没这么好忽悠了,不管多少剑气他都稳稳见招拆招。失了笛子,只剩一把琴终是无法结阵,眼看取命掌气又将到眼前,突然——
  从天而降一物,挟带浑厚真元,硬生生将断风尘的断神掌截断在玄鸣涛跟前,填补了竹笛原本缺失的阵眼,封魔阵得以再度开启。定睛一看,竟是——紫金箫!
  气力已颓的玄鸣涛瞬间仿若获得巨大的支撑动力,琴箫合鸣重新结阵。紫金箫带着龙宿支援的真气,分担了玄鸣涛的压力,他不必独自苦撑阵法,终于能分|身跳入阵中与断风尘一决。
  以水化剑,兵器在手便不惧魔物。论根基他确实远远不及断风尘,但若论剑法,就算在道境,他那套剑圣的练剑功法也是独树一格,无招胜有招,绵密剑路配合道阵真火,稳压敌人一头,令断风尘首尾难顾连连负伤。
  待杀到两人皆气空力尽,内心更焦灼更浮躁的断风尘便露出了更多的破绽。但观玄鸣涛,知道龙宿在后方默默支持后,反而越战越勇,心思也越加澄明。符咒没了,还有化外云诀,以水雾之气掩蔽视线,再造几个幻体不成问题,幻体不消就相当于好几个打一个。断风尘被这种恼人的术法搅得愈加暴躁,了断的时机近了——
  就在断风尘再度消除了所有幻影,怒不可遏地凝聚一道断心掌朝着玄鸣涛劈头盖脸地拍去,那道明明应该是实体的玄鸣涛又化成了一摊水,而真正的玄鸣涛不知何时早绕到了断风尘的身后,出其不意,剑刃已封喉——
  “恨……恨……”
  “吾又没用活杀留声,断郎你不用如此配合。”玄鸣涛又吐出一口鲜血,紧绷的神经缓和下来,收回紫金箫和桃木琴后,一个腿软坐倒在湖边石上大口喘着粗气,恶劣的调侃语气又泛了出来。
  “你以为这样就结束了吗?哈哈哈——”断风尘的魔躯虽死,但却不毁不倒,自躯壳中飞出一道萤绿的光芒,阴冷地笑道。
  “当然还没结束。你以为吾不知异度魔界的魔物都有双魂吗,以保留一次复活的机会。”玄鸣涛漫不经心地鞠了一捧湖水撒在脸上,一边清洗血迹一边整理衣袍。“可惜,你没这个机会了,没弃总给你撑腰,今日这份便当,吾已经为你加热了。”说着,道火再燃,断风尘魔躯被烧为灰烬。
  “你——?!”
  断风尘闻言魔魂疾驰,欲飞离是非之地,但他不可置信地发现不管怎么冲怎么撞,醉梦湖上空似有另一层道阵严丝密缝团团围裹,且一旦触碰,又会有天雷降落劈得魔魂震荡。
  “讶异吗?好奇吾为何知晓这么多魔界秘辛吗?可惜你无机会了解了。河图织雷阵,专门为了防止你魔魂出窍逃走。为了捉你,可是费了吾不少心思。”玄鸣涛依旧坐着,但他已经把自己整理干净了,玄色道袍也看不出浑身的血迹斑斑。现在他的心情很舒畅,兴致勃勃地取出之前甜饭团吃剩舍不得扔的竹筒,对断风尘的魔魂说,“来来来,进来这,吾带你去见佛祖,洗洗你满身的罪恶。”
  魔魂不想与他搭话,只焦急欲冲破织雷阵。玄鸣涛不耐地再捻道诀,一下将魔魂吸入竹筒之中封印起来。
  ‘骗我女神的感情,毁我墙头送的笛子,不超度了你你就不知道谁才是真正的带恶人!’
  雨渐渐小了,淅淅沥沥如饮甘澧,将紫金箫别回原本置笛的腰间,面朝醉梦湖水盘腿而坐,玄鸣涛没有要马上离开与龙宿他们汇合的打算,强撑着重伤之躯竟然又开始弹起琴来。
  绯羽在战圈外围捡到了玄鸣涛的朱伞,说也奇怪,醉梦湖外并无雨,一进雾中便细雨不断。红衣红伞的伊人重回醉梦湖关心时,发现湖边早不见蓝色人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熟悉的墨衣道者,正坐在湖畔信手拨弦,唱着一曲令人心动的歌。
  “天青色等烟雨,而我在等你,炊烟袅袅升起,隔江千万里。在瓶底书汉隶仿前朝的飘逸,就当我为遇见你伏笔。天青色等烟雨而我在等你,月色被打捞起,晕开了结局。如传世的青花瓷自顾自美丽,你眼带笑意……”
  是琴声扬,是歌声扬,还是心声扬?绯羽愣在原地,烟雨朦胧中淡了世间一切其他缤纷颜色,眼中唯剩那抹玄彩,琴弦拨动也乱了她的心弦……曲罢起身,回首一眼,眸中星海已落心尘。
  “姑娘,别来无恙——”
  “恩公……”
  未及交谈,玄鸣涛伤势再难隐忍,身上倏然迸出数条血柱,口中再呕新红,无力昏死过去。绯羽吓得丢下手中伞,飞奔上前接住他,女友力爆发背起人就跑,只恐就医迟一步,便要追悔终生。
  待他们离开后,醉梦湖又迎来了新的脚步声。雨还没有停,来人拾起玄鸣涛未记带走的桃木琴,轻抚发丝所绕之弦,弹指震散琴上混合的血水,将琴负于身后。又从容地捡起方才被抛下的朱伞撑开遮雨,哪怕这雨原本就沾不到他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