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魔不许,初心依旧
作者:聿衍沧海      更新:2022-05-11 22:26      字数:5218
  几年魔战,许久未曾见过这么清圣明朗的天,空气中的流风都带着甘美的莲香,晨钟暮鼓,岁月悠然,心也不由自主宁静下来。遥想昔年,玄宗也是如这般的世外仙境,甚至更加生机勃勃。可叹……
  这样的万圣岩,让人不产生怯战之意都难。仅仅停留两日,便生出许多怠意,谁愿时时刻刻过着提心吊胆的日子,谁愿被战火无情吞噬。人总是贪图享乐的动物,逃避自己,逃避战争,图一时己身安然,而选择暂时遗忘现实,直至遗忘自己是谁。连带自己身上的责任也忘得一干二净时,才能心安理地永远避在世外桃源的一隅,独舐那已不重要的,虚无缥缈的遗憾。
  沐浴着菩提天池充逸的佛圣之气,内心澄澈之余,竟产生些许疲战之意,果真自己也是人,便逃脱不了污秽的劣根性……那些战死的同修,一言以蔽便是回归天命,玄鸣涛又非救世主,不可能救得了所有人,他只想让自己最亲近的朋友师长平安而已。六弦四奇既然不会在此次道魔大战中出事,只是被封印,那他还拼什么呢?只要救出宗主师尊与大白师兄不就好了?其他人又与他何干呢?
  心中另一个声音说,有关无关,人总需要拼尽全力一试,或许情操未达到护卫苍生的地步,但师长们奋战一日,一日便不可松懈。自以为是的救赎,也许不是他们需要的,同心戮力,绝不相弃才是真正的守护。
  又出现第二个声音说,来到此世只为逆转天命,直接将未来变数全部设计除掉不就好了,既要逆天改命,还怕什么天数更改,天机混乱。不再压抑自己身上的潜能,接纳变化后的自己,有力量,才能阻止一切悲剧,才能改变一切遗憾。
  他们说的好像都对……究竟该怎样做?放任圣魔之力改变自己从而获得强大力量去保护想要保护人,好像是最正确的选择?但万一双气不可控,也有可能伤害到身边最亲近的人……
  心念纠葛,摇摆不定,菩提天池中不断逸散金色的佛气,白色的圣气与黑红色的魔气,三气相持不下。池边,苍为一步莲华护法,帮忙灌注道佛之元稳定池中心思紊乱的人。
  盘坐于菩提天池的莲台之上,原本欣然接受新的佛言枷锁是件简单又便捷的事,但这几年来圣魔双气已逐渐增长到不可轻易压制的地步。不触动它们,封锁功体之后就会安然无事,一旦佛言枷锁有收紧的态势,两气的自生防御便会扩散。早料到这种情况的一步莲华选择菩提天池作为修复点,一方面也是想彻底净化魔气。但魔气早已牢牢种在玄鸣涛体内,与他命元相连实难拔除。
  佛阵再催,佛字欲重新印烙回身,却遇魔气强烈反弹,圣气倒是游走其中毫不插手,但倏然庞大的魔气扩散,硬生生将菩提天池的天空映成了暗红色,万年不变天的万圣岩第一次迎来了赤雷霹雳,惊动了善法天子前来视察。
  那股强大的魔气虽然未有伤人之意,似乎只想改变玄鸣涛的心性,因而不断侵蚀着他的脑部,令失去功体的玄鸣涛一时摇摆不定,在人性与魔心之间来回挣扎。但一步莲华并不想放弃,纵使是温柔的佛者,眼中亦容不下任何恶念魔根。
  “圣尊者,你想将他分成两个人吗?又如袭灭天来一样?”善法天子语气不善,手上还是不停一起帮忙灌注佛气稳定菩提天池的佛阵。
  “魔由心生,心魔难消,魔根深重便难以拔除,如果最后真无他法,恐怕……”一步莲华微微轻叹,“罪孽,便只能亲手斩除。”
  “此应非是心魔,他心魔已除,早在拜入玄宗之时,就已亲手诛灭了心魔。”苍眉头微锁,表情略显凝重,“圣魔双气似是与生俱来,不受功体封锁影响,也许,只能由他自己选择未来的道路。”
  “若他被魔气吞噬,世间岂不又添一名强大的魔头?”善法天子质疑道,“不如将他封印,待道魔之战结束再行处理。”
  “不可。”苍立刻反对,“他身负天命,是道魔之战扭转天数最关键之因素,绝不可滞留在此。”望着池中不停挣扎的小师弟,苍也不禁叹息,“真有那天,苍……会亲手诛魔……但,吾始终相信,他绝不会丧失自我,因为他有常人不可及的坚定初心。”
  “好友,事情未至极端,吾观他仍有一线希望。他之所以痛苦,乃在人魔两性之间挣扎,证明他善念未灭,若是能请他之渡业师百世经纶前来,想必能激发另一股圣气抗衡魔根。”
  “吾马上派人去请。”善法天子说着就要离开。
  “不行!不可!!不准!!!啊——”乍闻一页书,玄鸣涛突然情绪极大波动,原本静止的圣气大作,冲击魔气搅得肉身剧痛,忍不住哀吟,片刻之间,魔气又占上风,菩提天池更加晦暗难明。
  “唉,无奈啊……”一步莲华连连摇头,示意苍与善法天子撤手后退,自己近前一步,手上白玉佛珠一扬,双掌合十,口诵佛语,念念有词竟是——
  “离婆离婆谛,求诃求诃谛,陀罗尼谛,尼诃啰谛,毗黎尼谛,摩诃伽谛,真陵乾谛,娑婆诃——”
  七佛灭罪真言出,无数缥缈佛字凭空而现,源源不绝灌入玄鸣涛耳中,震耳欲聋,震魂夺魄。原本痛苦挣扎的人霎时抱头哀嚎,浑身如针刺般的痛楚都比不上那如紧箍一般的贯脑佛音。
  “师父别念紧箍咒!我再也不打白骨精了!啊——”在莲座上疼得不停翻滚的玄鸣涛开始胡言乱语起来,“不对!这是七佛灭罪!不行!我不能跟那谁一样被洗成一片空白!啊——!”
  不知哪来的信念,人性与魔性突然相合,有志一同欲抗衡七佛灭罪真言的威力。身上双气冲击突然不再疼痛,只有脑中萦绕的真言念得人精神崩溃。双气突如其来的融合,竟冲破了苍设下的功体禁锢,恢复功体的玄鸣涛有双气加持,威势一时之间震慑在场三人。但他却不动手,打碎菩提天池的护阵后自顾逃窜而去,迫不及待似要摆脱靡靡佛音。苍与一步莲华拦截不及,即刻追赶窜离的光影,而善法天子马上回转执戒殿安抚僧众以防万一。
  漫无目的,要往何方?要行何事?现在之我还是我吗?不是我者又是谁呢?辽阔的万圣岩,找不到出去的路,玄鸣涛功体急催,奔驰在茫然陌生的佛道上,沿途众多僧侣一概不识,不理,不听,只想找个角落,好好问问自己‘我是谁,我要去做什么’……
  身后两道光球紧追不舍,有意无意,将玄鸣涛逼入了悔悟道。终究还是要到这个地方来……一入悔悟道,后方两人便不再追了,也未有进入之意,玄鸣涛终于能慢下脚步喘一口气。
  想不到清圣庄严的万圣岩竟有此重刑之地,悔悟道中,一贯的晴空碧日之下,暗藏的阴森晦气也被掩饰得名正言顺。每一根佛柱上都有金刚铁所制的枷锁环铐,更有佛针装于铐镣之中能随时刺穿皮肉……
  内中似有他人,深入一观,令人诧目,那是——
  “一步莲华!”玄鸣涛忙退数步。锁在最内的一根佛柱旁,沉默的黑色人影静坐,并没理会,低低的黑色帽檐遮掩了些许狰狞的黥面咒印,手脚皆被锁链所铐,但也不妨碍他浑身透出凛冽的狂傲之气。
  “不……”玄鸣涛闭眼使劲摇了摇脑袋,圣魔之气爆冲混乱了他的记忆,差点判断失误。“你……你是……袭灭天来。”
  想不到一步莲华那张温柔和蔼的面容,恶体居然如此嚣狂霸气。袭灭天来依旧不语,只自黑色帽檐下露出一双透着精光的微红双眼,审视着面前突然闯入的半魔者。
  “你是袭灭天来,那吾又是谁呢?吾……吾好像叫玄……玄什么呢?”
  “名字是一个人存乎世上的证明,吾为你取名如何?”
  “你凭什么为吾取名?有无名姓,吾依然存在,不需要他人唤吾名来证实吾是否存在。”
  “现在存在的你,是真实的你吗?又或者,与吾一样,天地不容。”
  “吾相信吾存在,吾便存在。”
  “那么存在的意义又是什么?你为何要存在?”
  “这……吾为何要存在?吾为何要存在……”
  “所以,无存在意义者即为不真实,既是幻影,又何必执着要想起自己是谁呢。”
  “可是……吾好像……还有很重要的事没完成,还有很重要的人在等我……一切,都关于吾是谁,只有找出吾是谁,才能想起谁是吾等的人……”
  “既然皆是幻,何人何事便失意义,连你自己都不存于世,哪来虚无的牵挂。”
  “是这样吗……”玄鸣涛困惑地扶额,看到手中佛串,脚上佛铃,“这又是什么?”
  “是伪佛赋予你的枷锁,挣断它们,你才能解脱。”
  心有疑惑,但他还是照做了,然而佛串佛铃似无所感,依旧坚韧。
  “收起无谓的圣气,它只会侵蚀你的记忆,柔弱你的斗志,污染你的初心,让你成为人人可欺的羔羊。”袭灭天来继续催化,“魔,才是新的信仰,只有无穷无尽的力量不会背叛自己。”
  “但吾好像听到一个声音对吾说,不可……”
  “或者,你为吾解开锁链,让吾助你。”
  入迷一般,玄鸣涛脚步缓移,伸手欲拆铐镣,一瞬迟疑之间,久候悔悟道外的两条光影疾速冲入,以迅雷之势将玄鸣涛一并锁在离袭灭天来隔开一柱之遥的佛柱之下。
  “多谢你,袭灭天来。”再闻熟悉的温和佛声。
  “一步莲华——!”袭灭天来目眦欲裂,搅腾铁链似要与一步莲华决一生死。
  但一步莲华不为所动,锁住玄鸣涛的同时,七佛灭罪真言及时再启。瞬间,佛链禁锢加成之下,原本手上的佛串联合手腕脚踝的铁铐渐渐收拢,脚上的佛铃也自动发出叮当的真言之声,似为七佛灭罪伴奏。辉煌佛气照耀整个悔悟道,连袭灭天来一同受罪。受禁的两人痛苦不堪,但袭灭天来傲气依旧,忍着剧痛,哪怕双耳已流出血珠,仍是不吭声,只紧紧捻着自己的黑檀佛珠,口中倔强地念着相反的七佛灭罪以抵抗真佛之刑。
  玄鸣涛就惨了,原本制衡的圣强魔弱局势又被打破,佛气压制之下引起魔气剧烈反弹,似要以佛煅魔,以邪胜正。不多时,魔气又占上风,挣扎之间,七窍流血,痛彻骨髓,但魔气的控制力与七佛灭罪仍是旗鼓相当。
  一直在旁观视的苍急思对策,这样下去,将是两败俱伤的局面,不是玄鸣涛彻底入魔大开杀戒,便是难以忍受佛音贯脑而自尽。思索间,苍化出怒沧琴,席地盘腿而坐,置琴膝上,定下心,弹指拨弦,竟是欲唤醒尘世牵挂的那首不得逍遥游。
  庞然魔气依旧强力侵蚀着,想要夺取躯体的主动权,但苍却示意一步莲华暂停七佛灭罪真言,只以自己单纯的琴声安抚玄鸣涛迷茫又混乱的精神。
  “玄天落,沙鸣错,涛涛红尘云烟阔。”弦音拨动,苍缓缓念出师弟诗号,使得玄鸣涛竟有几分错愕,但仍是止不住的头疼欲裂。“人世因果,初见那时便已种下,岂能遗忘,岂会陌路?”
  意识狂乱之间,流血的双眼看不清任何东西,流血的双耳也听不清其他声音,但不知为何,毫无元功加成的琴音却似扣在心上,一声一声,敲荡心音回响。没来由的心口剧痛,甚至强过|暴|乱|的头疼,激得气元瞬间爆冲,震散发髻,魔风呼啸吹起邪发狂张,一时压过悔悟道金灿佛光。炽盛的魔气,连袭灭天来也为之动容。
  却在一声清脆的坠玉之声后,邪狂乍收——
  “我的簪子!我的簪子……在哪里?在哪里?!”
  前一秒还以为铐镣又将被断,正准备再启真言,下一秒,披头散发的魔者却像丢失了心爱之物的孩童一般,趴在地上,目不能视,双手焦急地疯狂索寻。
  终于碰触到落地的雪玉翎簪,玄鸣涛居然喜极而泣,将它牢牢攥在掌心痛哭不止,哪怕流出的是血泪,也已麻木了痛疼。忽然又想起什么,他急忙伸手往衣内摸索,发现怀中的龙环碎玉安然,不由大松一口气。干脆一手一玉握紧拳头,生怕心中那根名为尘世牵挂的弦崩断,再也续不回。
  情谊在握,人性苏醒,与魔气拉锯之间,虽然卑微得可怜,但却似找回最初坚持的最强信念,任凭怎样摧残都坚不放手。
  ……
  “白月光,心里某个地方……那么亮,却那么冰凉……白月光,照天涯的两端……越圆满,越觉得孤单……擦不干,回忆里的泪光……路太长,怎么补偿……”
  轻到几不可闻的断续歌声,越唱,心念越坚定一分,唱断佛者柔肠,唱彻道者心扉。
  “愿……引为知音……风雨共济……”
  “十年酒约……莫失莫忘……”
  “不失吾心……不失茶味……”
  “无边阳关雪……啼痕沾衣深……”
  ……
  轻浅的一声一句,衰弱地呢喃着曾经拥有。伏在地上再也无力起身的人,只能靠着过往的一言一句,来勉强清醒自己。一旦魔气噬尽回忆,抹灭了曾经存在的印记,自己,就真不存在了。
  身上的痛楚减缓,但精神压迫却更加沉重,此时的旁观者再也做不了什么,无法插手,只能空等玄鸣涛自己做出选择。
  ‘荒谬,人心尽是污秽算计,一切空情皆是虚伪,只有魔,才拥有最纯粹强烈的爱,放下我执,与魔共证大道!’脑中的魔气仍不放弃。
  眼不见,耳不闻,玄鸣涛专心一致,只念着他所珍惜的点点滴滴。
  “曾经拥有……便无须放下……即是无常现真性……圣是我,魔是我,道佛也是我,但我不是圣魔道佛……我只是我……为单纯的爱来到这个世上……初心……已在我手中……在我心上……又何必……一再怀疑自己呢……”
  微弱的声音,却做出了最激烈的举动——他右手攥着雪玉翎簪狠狠刺向自己的额心,左手紧握龙环碎玉直至碎玉切面也扎进皮肉之中……
  魔气大幅溃散的刹那,一步莲华抓住机会,迅速修补佛言枷锁,完整的佛字重新刻满前胸后背,完全抑制住双气之乱。一切归于平静,人趴在血泊中只余奄奄一息。
  “真是可悲,愚蠢又可怜。”袭灭天来见缝插针地嘲讽道,却遭一步莲华迅速封闭六识。
  ……
  “莫怕,是吾……”苍脚步沉重,既欣慰又不忍,半跪着扶起玄鸣涛,让他的头枕在自己膝上,再次亲眼目睹小师弟克服魔性,仍是令苍震撼感慨。
  刺痛的双目紧闭,满脸血迹的玄鸣涛突然委屈地再次泪流不止,鲜血淋漓的手紧紧揪着苍的衣襟,虚弱地哽咽道:“我不想让你们失望……我绝不会让你们失望……”
  “是……吾知晓,也一直都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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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生日三更,快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