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整天，“步行街劫持”、“新月大火”成为j市最热门的两条新闻，居高不下的阅读量与讨论度连带着平时无人问津的“平安清港”官博都被刷上了头条。
  可令清港分局没想到的是，在这些不同角度的现场拍摄中，一段只有十几秒的视频进入了公众的视线。
  这段视频的拍摄地点是在清港医院，是几名身穿便装的男子把一个面色乌青的人送如急救室的过程，有网友认出，抱着被抢救者的正是清港分局刑警支队的队长柴浩，一经提醒，人们便发现昏迷不醒的病人头部有外伤。
  一时舆论哗然，有说刑警队长见义勇为的，也有人提出异议说，警方暴力执法的，争论不休。
  然而这些都不是重点，最令清港分局头疼的是转发率仍旧在不断的上升，而梁宏伟与阿昆仍旧下落不明。
  现在整个清港分局已经被推上了风口浪尖，每走一步都是如履薄冰，王志兴没有预料到事情会发展到这步，坐在会议室中间愁眉不展，他敲了敲桌子说道：“关键问题是，这两个人是否还活着？”
  这个问题，没人能回答他，方光也附和着表示担心：“网上张亚星送医的视频已经转疯了，如果阿昆看到，加上梁宏伟去找他的时间难免不加以联系……会不会这是我们一直没有找到他们的原因？”
  说完，方光看向淳于时肆，语气跟眼神中都略带着不满，前者带人搜查了清港以及清港周边的荒山、矿区、工地，只要是符合条件的地方都没有放过，王志兴发话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可现在连个影都没再看见。
  此刻日落西沉，淳于时肆看见方光的脸上被镀上了一层焦虑的昏黄，思考片刻抬眼看他问道：“柴浩说那辆警车油量不多，他们跑不了太远，加油站那边有什么发现吗？”
  “没有，”方光有点不耐烦，但还是补充道，“大小加油站，连修车铺我们都查过。”
  淳于时肆没在意他的态度，凝眸想了会，说道：“也许是我们漏掉了什么地方。”
  “不可能！”方光一口否定，说道，“清港周边连个厕所都没放过，交管部门联合技术科，一个路口都不差。”
  淳于时肆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说道：“阿昆的目的是出逃，就算梁已经遇害，那么车呢？”
  “车？”方光被问的哑口无言，确实车比人好找的多，伪装不了，可他还是坚持说道，“或许藏在哪了。”
  “就这个意思，”淳于时肆接住了方光最后半句话，解释道，“出了清港，就是高速，那都是咱们的人，其他的山路车上不去，就算勉强通过，没油也走不远……”
  “你意思，他们没逃一直躲着？”方光问道。
  “只有这一种可能了，现在的布控，也称得上是天罗地网了，”淳于时肆说道，“可我想不通，如果要躲躲藏藏，梁局势必会暴露，他又是用什么理由骗过阿昆的，他的目的又是什么？”
  方光被淳于时肆问的一愣，这是他完全没有想过的问题，只能看向王志兴，后者更是无力思考，直接给了一个增加警力扩大搜索范围的指示，而后宣布了散会，并率先离开了会议室——媒体那边需要他去应对。
  方光领了命令，招呼手下重新分组布置。
  一瞬间，会议室里只剩下行动不太利落的淳于时肆，看着眼前天光一点点的暗下去，隐隐的他感觉到了一种不安。
  走廊白炽灯亮起，惨淡异常，卫生间的门口，淳于时肆遇见了柴浩，两名浚县的警察仍旧一左一右的跟着。
  “找到了吗？”柴浩抓淳于时肆迫不及待的询问。
  淳于时肆明白相对于案件的进展，柴浩更关心的是梁宏伟，一时他感觉到自己有点没法交代，想了想，他对站在一旁的两名警察说：“能给我们几分钟时间吗？”
  两名警察见状点了点头，任由淳于时肆把柴浩带到一旁的长凳上坐下。
  “没找到是吧？”柴浩已经明白了大概，而后又说道，“烟，你还有吗？”
  淳于时肆看出来柴浩是憋坏了，端着右臂，把右边的口袋朝向他：“自己拿吧！”
  柴浩也没客气，伸手摸出烟盒，还是他上午抽剩下的，看了眼淳于时肆有点无奈：“他在这呆了二十多年，找不到也正常。”
  “我怀疑他根本没出清港，”淳于时肆忽然说道。
  听他这么说，柴浩点烟的手停住了，侧头看他。
  “他是老刑侦，一定会想到，这种情况会对进行通缉搜查，他不会往枪口上撞，再加上车里那点油，也不现实……”淳于时肆说道。
  “你只是想不通，遗漏了哪？”柴浩徐徐的吐了口烟。
  “对，”淳于时肆凝视着不断变幻形状的烟雾，说道，“还有，他能用什么理由稳住阿昆这么久？”
  “他不会已经……”柴浩没有把话说全，“还说让我给他办后事，现在连人都找不到。”
  “什么？”淳于时肆诧异的看向柴浩。
  “昨天，也是在这，他训了我一顿，然后又叫住我说了好多不吉利的话，说什么他哪天光荣了让我把梁继志的遗骸安葬了，他的骨灰撒到界河里。”柴浩解释道。
  “具体什么时间？”淳于时肆继续问道。
  柴浩掐着烟，想了会说道：“时间不记得了，他从法医室出来我们聊了一会，时间你可以法医那问问。”
  “不用了，”淳于时肆似乎想到了什么，嚯的站起来，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拨了方光的电话号码，问道：“界河，清港的界河，搜查过吗？”
  天完全黑了下来，山风自上而下，林间的每一次响动都显得有些神秘莫测，阿昆看向黑暗无波的界河，满耳都是自己尿在枯叶上的声音，他低头整理衣物，因为体内热量的流失，打了一个颤。
  在车里憋闷了一天，终于，等到了这个时分，他按亮手机，看了眼时间，随意的点开一条推送新闻。那是一个热门视频，仅有十秒，回头再看坐在车里的梁宏伟，不禁心生疑窦。
  梁宏伟见他抓着手机，站在车前不动，按下车窗。
  映着手机的荧光，阿昆皮笑肉不笑的咧开嘴：“你们警察局出了新闻，怎么没见有人找你？”
  “怎么了？”梁宏伟漫不经心的低头，好像是在找什么。
  阿昆冷笑了一声，没上车，慢慢的问道：“你一个大局长，消失一天，就没人找你？”
  “案子不是清港这头负责……”梁宏伟淡淡的看他一眼，说道：“我我们就是辅助。”
  “你没骗我？”阿昆还是不信。
  梁宏伟笑了出来，说道：“行了，要动你也等不到现在，过会接你的人该来了。”
  阿昆狐疑的盯着梁宏伟的一举一动，似乎他说的很有道理，如果要抓他，昨天晚上就可以，等到现在不过是为了梁旭的杀人视频，于是点了点头，说道：“想想梁旭，他的大好前程可就捏在我手里。”
  梁宏伟没接他的话茬，斜眼看了下时间，说道：“别瞎琢磨了，要到时间了。”
  说着梁宏伟也下了车，跟阿昆并排站着，似乎为了印证前者的话，水面上传来一阵水声，声音很快，像是一艘小艇。
  阿昆一阵紧张，问道：“来了？”
  “嗯！”梁宏伟似乎更加紧张，但还是抓住阿昆的手臂说道：“别走，我要的呢？”
  阿昆犹豫片刻，从怀里拿出一块黑色的硬盘，然后说道：“梁旭的，我上了船再告诉你！”
  水声越来越近，梁宏伟更加焦急说道：“阿昆，你可别不讲信用！”
  阿昆刚想开口，却忽然愣住了，低头思考片刻，再转过身来手里已经多了把匕首，二话没说，反手扎向梁宏伟的左腹部，后者似乎早有准备，闪身躲。
  “你干什么？”
  “骗我！”阿昆再次举起刀，说道：“偷渡的根本不可能从那个方向过来……那边是哨所！”
  “别动！”梁宏伟喝到，他抽出一直藏在口袋里的右手，那是一把很旧的五四手枪，已经上了膛，“告诉我，网站地址，密码！”
  阿昆看了一眼，仍旧周旋：“你放我走，安全了，告诉你。”
  “你现在没有选择。”梁宏伟的枪推进了一段距离，“说！”
  “我死了，五天之内，梁旭的杀人视频就在网上公布，你也没有选择。”阿昆赌他不敢开枪。
  对峙间，一艘巡逻小艇驶过，这是边防固定的巡逻时间，因为树木的掩护，无人发觉岸边发生的一切。
  巡逻艇依旧保持着速度，两侧青山一如往常的滑过，空气凛冽，可在他们调头返回的时候，却听到两声枪响从远处的秀山传来。
  一串警车沿着外环旋转而下，淳于时肆的心也一点点的往下沉，他有点懊恼自己为什么没有早点想到这层。
  界河，对普通人来说是地狱无门，可对于与偷渡者那是他们的天堂路，是逃出生天的首选，梁宏伟正是利用了这点才能与阿昆一直相安无事的等到天黑。
  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忽然淳于时肆的思绪被一阵手机震动打断，方光的名字在屏幕上闪动，接起来对方语气急促，等听明白淳于时肆的脸色也变了，问道：“这什么时候的事？”
  电话那头显然是刚得到消息便打了过来，急道：“秀山已经出了边防队，多久他们也说不清，大概半个小时。”
  “知道了。”放下电话淳于时肆不由的深吸一口气，带动伤口的疼痛，让他的下颌骨更加紧绷，命令道：“直接开到秀山。”
  一看他这表情，郭嘉便明白出了事，点了点头，狠踩了一脚油门，车子盘旋而下，十分钟后，停在了山道旁。
  归巢的倦鸟，被人惊动，扑棱棱的振翅而起，略过头顶。听到声响，前方山脚处传来了询问，紧接着几簇光速扫了过来。
  淳于时肆带人迎上去，来不及寒暄便分开人群，说不上是失望还是喜悦，在看到现场的一瞬间，他松了口气同时停住了脚步。
  后面跟上来的人也不敢再往前走，纷纷站定，同时也看到了一片粘稠的血迹，在暗红的边缘处，一条血色的车辙长长的绵延出去。
  人们愕然，所有人都以为看到的将会是两具尸体，可这种不符合期望的结果，又让人心生一种未知的慌乱，他们看向淳于时肆。
  “楚城，立即进行车迹对比，”淳于时肆的声音有点哑，却极为果断：“邵祁带人分组进行搜索，人、物、痕迹，一个都别放过，随时进行汇报！”
  人们应了一声各自散开执行任务，见他布置完毕，边防中队的一名中队长走过来说了搜寻的细节以及有关秀山的一些情况，在两个人谈话的过程中，淳于时肆意识到在这个山上也许不会有更多的收获。
  可他们还是要留在现场，来分析伤者是谁，谁在开车可能的逃跑路线是什么，还有最奇怪的一点，伤者为什么不见了？
  因为，无论中枪的人是谁，另一个人似乎都没带走他的理由。
  清港支队的人，搜索的很仔细，尚未破坏的车胎痕迹被一一发送过来，依据这些痕迹，林楚城给出了分析，整理了一下得出结论：车是朝着大明道的方向开走的。
  淳于时肆把消息传给了孟茜，后者继续想从监控中有所发现，可是仍旧一无所获，就在这时，痕检科的人在枯叶之下发现了一张染血的外接硬盘。
  淳于时肆与郭嘉对视一眼，同时得出了一个结论：中枪的是梁宏伟。
  这显然不是一个好的消息，但恰是这个发现，让漫无目的的搜寻有了转机。
  一张经过标注的电子地图打开，郭嘉直接画出了一条路线：“伤者是梁局，现在开车的就是阿昆，他的目的很简单——逃命，现在偷渡这条路已经不可能了，他此时没有的任何计划，走投无路下的选择只能是赌博，他开走了警车说明还不知道警方正在通缉梁局，梁局已经受伤非常适合作为人质，暂时不会有太大的危险，在这种情况下，既要躲过警方又要避免伤者暴露，他会下意识的选择一条……就是这条。”
  淳于时肆看出来，郭嘉划出的路径上，完全是没有路灯的路段，略微思考认同的点了点头，问道：“那之后呢？”
  “清港，对他来说是最危险的，首先他要逃离这里，”郭嘉继续说道，“人在危险的时候，会下意识的靠近让自己觉得安全的地带，我看过他的档案，他的家乡在l国，那都是绵延的山脉，而恰巧，从这个路口出去便是通往浚县矿山的路！”
  说完郭嘉看向淳于时肆，自己的这个说法，没有证据甚至没有寻常的逻辑，不知道他会不会相信。
  淳于时肆没有马上发表意见，盯着地图看了一会，打了一个电话给孟茜，而后才说道：“去看看！”
  两人沿着来时路，回到山道，惊魂未定的飞鸟再次振翅而起，在清港的夜空之上形成了一片阴云。
  阿昆双眼绯红恶汉一般凝视前方，他单手扶着方向盘，不时的按动车笛，可惜不管他是怎样的穷凶极恶，也只能毫无例外的被融入拥堵的焦躁中。
  这条路，是浚县唯一第一条允许大型货运通过的道路，此时，警车夹在中间像是一条艰难求生的金鱼。
  阿昆恨恨的按了几声喇叭，侧头看了看从副驾驶上一直淌到轿厢底部的血迹，他的嗅觉已经被同化了，闻不到任何的异常，在他的眼里梁宏伟只不过是一具还没凉透的尸体。
  不知堵塞了多久，前车终于启动，阿昆欣喜，踩下油门，跟了上去，如果他没记错，拐过前面的弯道便有一条通往矿山的捷径，到时候，他恶狠狠的看了眼身边半死不活的人。
  却不料，梁宏伟此时突然睁大了眼睛，较起浑身的力气撞向阿昆，阿昆措手不及单手脱了控制，车子在原地打了个旋，几乎被后车掀翻。
  巨大的震动与惯性袭来，阿昆的头部撞击到挡风玻璃上，同时他的眼球被一股温热的粘稠物包裹住。
  那是梁宏伟的血。
  刺耳的刹车、碰撞、汽笛、叫嚷，成片的在外环线上响起，萧燃虽然刹车及时却并不妨碍后车的碰撞，csi的车差点被直接怼进前面货车的车底。
  “怎么回事？”郭嘉坐在后排，对撞击的感觉更加明显。
  萧燃显然还没有反应过来，淳于时肆闷哼一声也没回答，紧接着另一波碰撞再次袭来，却轻了许多，只是略微的剐蹭。
  萧燃跟淳于时肆对视一眼，虽没说话，但焦急同时写在了脸上，可郭嘉的想法却略微不同：“也许是好事，说不定把阿昆也堵上了。”
  对面的货车司机似乎比他们更有经验，直接下了车，仰着脸看了许久，又跟同行打听八卦，嚷道：“车祸，还是警车诶！”
  警车！
  清浚两县的精力几乎都分配出去，这时候能出现的警车只有往这赶的浚县备勤组，可他们不可能有这么快！
  “不会这么巧吧？”郭嘉虽然对自己的一语成箴持怀疑态度，但还是一起下了车。
  穿过车龙，隔着几辆车，他们便听见交警朝正对讲机里一遍遍的报着车牌：jh3393警！
  “别动，”淳于时肆喝止了正试图打开车盖的警察，“后退！”
  交警打量了一下来的两男一女，并不认识，不悦的说道：“你们什么人，这属于重大交通事故，无关人员后退。”
  淳于时肆没时间跟他解释说道：“车里人可能有枪！”
  开车门的交警虽然惊讶但还是住了手，闪到一边，负责记录的警察也恍惚中想起这正是开会被通报过的那辆车。
  但很快，淳于时肆发现，这种担心是多余的，车门已经变了形，车内两个人在撞击之下早已不省人事。
  可这回轮到交警不敢轻举妄动，说，最好先请求支援。
  看过了车窗内的血迹，淳于时肆没法在等下去了，他必须第一时间了解梁宏伟的状况，他没有答话，在路边巡视了一圈，捡起一块石头砸碎了后车窗。
  打开车门的那一刻，一股压抑许久的血腥味爆开，在场的人都为之一愣，怎么会有这么多血？
  淳于时肆冲过去，查看梁宏伟，却发现根本找不到他的伤口在哪，浑身的血迹在氤氲的灯光之下糊成一片，他几次试图把他抱出都失败，只能顺着牵扯的力量往下探视，瞬间双眼一热。
  “钥匙，谁有手铐的钥匙！”淳于时肆回头大喊。
  郭嘉根本没有这种东西，摊了摊手，看向萧燃，后者抽出开锁工具走过去，看见连宏伟的左手上挂着一只被血色染满的手铐，而另一头，则拷在阿昆的手腕上。
  淳于时肆半抱着梁宏伟，求助般的看向萧燃，催促道：“快点。”
  萧燃会意，探头进去，锁眼几乎被血污堵住，她看了几眼，按亮了车前灯，同时也发现了梁宏伟的伤口就在脖颈上，血管几乎完全暴露。
  似乎因为灯光的照射，梁宏伟竟然有了苏醒的迹象，淳于时肆趁机叫他，过了好一会才发觉他微张的嘴唇在喃喃低语，凑近了听了听，叫的是梁旭的名字。
  “你放心，”淳于时肆懂得他的意思，努力去擦干涸在他嘴上的血沫，不断的跟他重复，“梁旭，梁旭交给我……你挺住……”
  手铐哗啦一声脱开，梁宏伟犹如解脱一般的头颈软了下来，偏向一边，淳于时肆感觉到这股力量伸手去阻拦，却碰到一手粘稠冰冷的血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