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两隔
作者:墨菲      更新:2022-06-04 03:49      字数:5082
  梁宏伟死了,他的离去官方只用“死亡”或者“抢救无效死亡”来宣布,不算牺牲更谈不上光荣,所有的履历成绩都被最后的污点所掩盖,甚至连丧礼都没有举行。
  清港分局解除了危机,面对该审问的犯罪嫌疑人、该跟进的案件又陀螺一般的忙起来,在外人看来,那依旧是让人敬而远之的政府机构,未曾有半点差池。
  柴浩恢复了员职,上头对梁宏伟的一些处理意见王志兴委婉的转述给他,前者听了听,不甚在意说,死都死了。
  宁礼倒是挺感慨,去医院看淳于时肆的时候还有那么点愤愤不平的说,人这一辈子一点错误也不能犯,否则无论有什么功绩、传奇全都会被抹杀。
  说这话的时候,淳于时肆隔壁床的老太太正遛弯回来,前不搭言后语的指点了一句:“要不说,一念成魔一念成佛呢。”
  宁礼客气的恭维一句,转头对着淳于时肆的时候却叹了口气,又问道:“梁旭的事怎么办?”
  “硬盘里的东西不是都看了么,”淳于时肆半躺着,声音有点低沉,说道,“通知受害者家属,该怎么办怎么办。”
  宁礼琢磨了一下淳于时肆的意思,心里有了数,碍于有外人在也没说的太明白:“梁旭明天的飞机,柴浩那我解释一下。”
  淳于时肆点点头,想起梁宏伟最后时刻的低语,自己承诺过让他放心,可面对这世间的悠悠之口,谁又能真的放下心,沉默了一会,又问:“阿昆怎么样,醒了吗?”
  “脑外伤没那么快,你别瞎操心了,这边有我呢,”宁礼说着警告道,“你给我踏踏实实住着,别再越院了!”
  “放心。”淳于时肆笑着做了保证。
  但宁礼对这个保证实在没什么信心,临走的时候还再三叮嘱,并搬出了身体就是革命本钱的伟大格言,但事实证明,他这次的确是有点庸人自扰了,因为阿昆也住在同一家医院。
  淳于时肆这回连病床都不用下,通过护士,就能把情况摸的比谁都详尽,就连阿昆醒过来的消息,都是他最先传回队里的,很快清港支队结合院方的建议给出了一套在病房审讯的方案。
  因为淳于时肆入院,宁礼便成了这场审讯的住负责人,他深知这名嫌疑人的重要与狡猾,每一个步骤都做的有板有眼,监控、记录、录音并没有因为场所的变换有所简化,甚至他还与院方沟通专门出了一班医护来应对阿昆可能出现的身体状况。
  宁礼想了想,还是不够,最后又叫上了郭嘉以防阿昆装疯卖傻,用他的话说:“只允许他想不到的,不允许我准备不到的。”
  “靠谱,”淳于时肆由衷的赞叹一句,并想趁机打听下其他组的进展情况却被宁礼及时制止,并怀疑道:“口是心非?你要真觉得我靠谱就别问。”
  淳于时肆一时毫无反击之力,只能不甘心的笑笑,这时,萧燃忽然抬眸看过来,她跟宁礼一同负责这次审讯。
  一时淳于时肆受宠若惊,把笑容拉的更长,萧燃没理他,只是把一副蓝牙耳机塞到他手里:“孟茜让我给你的,审讯时候用。”
  “哦,好。”淳于时肆还想再多说几句,萧燃却没有那个意思,转身留给她一个“闲人勿扰”的背影。
  在宁礼的嘲笑声中淳于时肆露出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踱到病房外沙发上坐好,提早的挂上了耳机。
  病房的门关上,审讯准时开始,郭嘉却姗姗来迟,他打量了一番淳于时肆,病号服,耳机挂在脖子上,膝盖上铺着厚厚的笔记本在写写画画,若不留意还真有点认不出来:“淳于警官?”
  淳于时肆没答话,指了指身边的位置示意他坐下,然后分了一只耳机过来,郭嘉听了听判断出说话的是阿昆,他正在交代自己的犯罪过程。
  “这你不是都知道了吗?”郭嘉显然对阿昆的自白没什么兴趣,可淳于时肆却伸手向他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然后把手里的笔记递了过去。
  郭嘉翻了翻,是阿昆的一些自述:
  阿昆,本名索朗昆,l国人,1993年跟着贩毒团伙一起偷渡来到中国,具体说说,他的家乡是一座偏僻的村子,盛产罂粟,当地的毒枭把村里的人当成努力一样的使唤,为了讨生活,他逃了出来。
  刚到中国时,他还不到十八岁,跟着大哥,越混越坏,偷渡、贩毒、杀人、只要有钱,只要能活什么都做,后来在一次剿毒行动中逃脱。
  没有了大哥的庇护,他沉寂了一段时间后开始各处拜码头,但因为被通缉没人愿意收留他,后来机缘巧合之下,他结实了专门做c国线的蛇头,两人合作了几年攒下不少钱,又着手于拐卖人口的勾当。
  在2011年,索朗昆通过一个熟人认识了段宝山,后者是广西人,跟着情妇跑到清港,两人修车厂的生意不错渐渐有了产业。
  因为两人长的实在相似,段宝山经常开玩笑说像是双胞胎,因此索朗昆动起了歪脑筋,在一次酒醉后,他杀了段宝山与他的情妇,藏尸地下室,从此开始冒用他的身份,把修车厂据为己有,并作为拐卖的中转点。
  看到这,郭嘉不禁恍然大悟:“原来是这么回事!”
  淳于时肆点点头,并不答话,示意他继续听审讯。
  “你与梁宏伟认识吗?什么关系?”宁礼问道。
  索朗昆大概也意识到在劫难逃,对宁礼的问话很是配合:“算认识吧。”
  “说详细点。”宁礼命令道。
  “他是清港警察局局长嘛,”索朗昆说道,“今年九月,新月跑了一个小男孩……”
  “小男孩?”宁礼打断道,“你们也逼迫他……接客吗?”
  “是,有客人特殊爱好嘛,”索朗昆的声音有些发干,停顿了会,说道,“那个男孩的姐姐也在新月,他是偷渡来的不敢报警,可他想报复我们,守着新月的门口,见到冷藏车就往上撞,却没想到被梁旭撞了,因为这件事,梁宏伟让柴浩到处查找我们那辆车……后来不知为什么,清港又开始大规模的搜查,为了防止生意做不下去,我们想出一个办法……”
  “你说的是10月27日,在吉祥旅馆305室发生的事吗?”宁礼问道。
  索朗昆显然记得不是那么清楚,想了一会说道:“是吧。”
  “到底,是还是不是?”宁礼向来严谨。
  “是,”索朗昆答道,“那头我们在新月找了个新来的女孩,灌了药,脱光衣服放进了305,之后派人偷了梁旭的钱包,又假装捡到让他来305等,在他一进门的时候,用乙醚把他迷晕,塞进了被窝,开始偷拍……可惜,这梁旭是个怂货,这种情况竟然没任何反应,反倒把女的给吵醒了,那女孩一看当时就慌了,她好像耳朵不行,俩人沟通不了就撕扯起来,女孩的头撞在了床头柜上,梁旭一见血慌慌张张的跑了,之后,我们把女孩装进行李箱里带着,说她死了,威胁梁宏伟……”
  “那女孩当时真死了吗?”宁礼追问着重点。
  “没有,”索朗昆答道,过了会,又补充,“不过她后来死了。”
  “接着说,你后来怎么威胁梁宏伟的?总共几次?”宁礼的声音毫无预兆的提高,郭嘉被震的耳膜生疼,却发现淳于时肆却纹丝不动,原来他早就未卜先知的拉远了耳机。
  在宁礼的愤怒过后,索朗昆回答了他的问题:“我把视频发给他,告诉他儿子犯事了,问他要不要合作,后来他同意了,我们在吉祥旅馆外等他发了信号放了几枪,至于他怎么遮掩的我就不知道了……我也就找了他三次吧,第一回让他把清港的搜查计划给我,第二次是让他把青鹤山一个死者的手机换出来,第三次是新月被查的那天晚上,不过那次他没回复我。”
  “你要手机做什么?”宁礼问道。
  “那个人在新月拍了不该怕的东西,原以为找人杀了他就没事了,没想到事情会这么快翻出来。”
  “你们为什么不自己动手?”宁礼追问。
  “柴浩一直盯着新月,那时候风声也紧,那家伙是你们中国人,我怕他万一有人报案查到我们头。”索朗昆回答的理所当然。
  宁礼似乎被他气到了,半天没说话,翻了会案卷,问道:“你说最后那次梁宏伟没有答复你,那你是怎么知道我们当天要搜查红崖楼的?为什么在那天采取行动?”
  “有一个人,打电话给我,问要不要合作,”索朗昆似乎现在也没想通,对方的用意,回忆道,“他说马上就要查到我们头上了,有办法让我脱险!”
  这个回答不仅出乎了宁礼的预料,连淳于时肆跟郭嘉都没想到,二人对视一眼继续听下去。
  “那你就听他的?”宁礼有点不信。
  “他说已经得知了我的身份,如果不听他的就报警,并且说出了我们关押朴正熙的地点。”
  “他是怎么知道的?”宁礼追问。
  “他说,他掌握了我所有的事情,让我听他的,”索朗昆答道,“那个人一直跟我打电话联系,问我是不是打算利用朴正熙当替罪羊,然后他说现在这个办法行不通,得来更激烈的,他让我发了一段那个c国女人的视频,然后步行街就出事了。”
  “然后呢?”宁礼追问。
  “就是我之前说的,都是他的安排。”索朗昆有点不耐烦了。
  “你怎么不早说?”宁礼怒道。
  “忘了!”索朗昆索性给出这么一句。
  再之后,索朗昆便大叫着头疼不肯回答任何问题,宁礼准备的医护组终于也派上了用场,一番检查后,医生说,各项指标正常,但病人身体虚弱建议改日再审。
  宁礼看向郭嘉,征询他的意见。
  郭嘉朝着病床上看一眼,笑道:“他是累了,不愿意陪你们这么敬业。”
  但宁礼还是不放心,叮嘱负责看守的警察一定不能出事故,淳于时肆接道:“你放心,还有我呢。”
  “你?”宁礼白了他一眼,“记住你自己的身份,病人淳于时肆。”
  说话间,护士已经给索朗昆换好了药出来,郭嘉给淳于时肆使了个眼神,后者会意,带着他走进了病房。
  见到又进来两个陌生男人,索朗昆索性闭上了眼睛。
  郭嘉说道:“我知道你没睡,就问你个问题。”
  索朗昆睁开了眼睛,看向郭嘉,好像是在辨认什么,片刻后,才道:“什么问题?”
  “他说掌握了你的一切,你为什么相信了?”郭嘉俯下身躯,紧盯着他脸上的变化。
  “他能找到我的电话,为什么不信?”索朗昆说道。
  “不对,”郭嘉替他否定道,“如果你真有所忌惮,在他说出朴正熙关押地点时你就该就范,可你还是逼着他说出知道你的所有事情,那是什么?”
  索朗昆闭目不答。
  “2014年12月,你冒险去了一趟三亚,是不是要我把同航班的人都给你找出来,你才说?”郭嘉威胁道。
  “你别找她,她跟这事没关系,”索朗昆暴怒,“那是我一个朋友,我跟她……”
  “好了,”郭嘉点到为止,说道:“我对你的感情并不感兴趣,我只想知道,那个人说了什么?”
  “他说了一个时间跟地址,2016年8月4日,j市索菲亚宾馆,”索朗昆嗫嚅道:“那天是情人节。”
  “明白,”郭嘉笑了笑,看向淳于时肆,“你还有什么问题吗?”
  淳于时肆问道:“你记得他的声音吗,大概多少岁?”
  “很年轻,”索朗昆把目光落在郭嘉的身上,疑惑的说道:“跟他的声音很像。”
  出了病房,郭嘉斜了眼若有所思的淳于时肆,笑道:“不会又怀疑我吧?”
  淳于时肆知道他这是玩笑,故意打量他几眼问道:“你不会是人格分裂吧?”
  随着索朗昆的招供,钱斌等人的罪行也一一浮出水面,清港这桩大案终于尘埃落定,可柴浩仍旧忙碌,硬盘的监控中还有不少施暴者,他得把这些人都绳之以法。
  不眠不休几天下来,人们都怀疑他是不是忽然有了神通,一个人有两个人的精力,像个时日无多的疯子一般,时间成了个毫无意义的刻度。
  淳于时肆也听说了这事,特意去劝他悠着点,却被一句我心里有数怼了回来,今天是老梁下葬的日子,柴浩还是没有出现。
  “那就不等了。”周局叹了口气,示意梁旭开始。
  秀山之上,并排挖开了两块墓地,烧过纸钱后,两人的骨灰同时入墓,在场的人肃立默哀,鞠了三躬。
  周局扭开了一瓶白酒,洒在墓前说道:“宏伟,继志,咱哥三喝口。”然后朝梁旭招手,“过来。”
  梁旭过去,周局对着刻着“慈父梁宏伟”的墓碑说道:“你爸他是条汉子,到死都是,”然后又转向刻着“慈父梁继志”的墓碑说道:“你生父是个英雄,”最后看了眼,梁旭语重心长的说道:“记得,你是他们的儿子。”
  梁旭重重的点头,眼泪砸在黑色的大理石板上。
  这事,淳于时肆也是刚刚听说,当年梁继志度着蜜月被调回队里,新婚妻子已经怀孕,因为他的牺牲,岳家不愿留下这个孩子,可梁妻找到队里希望给与支持,但这个主意谁也拿不了。
  直到求到梁宏伟头上,他跟梁妻一起去民政局办了登记才顺利生下梁旭,可惜因为悲伤过度,梁旭的母亲得了产后忧郁自杀身亡。
  周局把这些讲给梁旭多少有点恨铁不成钢的意思,但淳于时肆倒是懂得了梁宏伟几分,若梁旭只是他自己的孩子,也许就不会做出错误的选择。
  可现在,说什么都为时已晚,冰冷的墓碑把过往、对错、生死都断的干干净净,他们在墓前肃立了许久,直到一场新雪带来了一个迟到的人。
  “抓人去了,来晚了。”柴浩大着步子把匀净的雪地踩散,一如既往大大咧咧的道着歉。
  向周局和梁旭打了个招呼,他从口袋里拿出一盒新的中南海,点燃两颗,在两个墓碑上各放一只,说道:“跟你汇报一下,都抓住了,一个都没跑。”
  说完回头对梁旭说道:“还是你的主意好,让他们老哥俩好好聊聊,省的孤单。”
  “柴哥,”梁旭见到柴浩眼圈再次红了,说道:“谢谢你。”
  “说什么呢,”柴浩揉乱梁旭的头发,又拍了一下,抱歉道:“我回去了,那边还等我呢!”
  “你悠着点。”淳于时肆拉住柴浩,说道,“有什么需要的,sci随时帮忙。”
  “放心,不会跟你客气的!”柴浩回收拍了拍淳于时肆的肩膀,大踏着步子往山下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