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e World·Ⅱ
作者:睡死不醒      更新:2022-06-14 02:45      字数:4131
  “准备抽血。”
  手术台前的医生朝助理点了点头。
  “准备注射。”
  实验容器前的研究员朝助手点了点头。
  “换血进程同步中,注意监测体况。”
  医生说。
  “注射完成后,给与实验对象新刺激。”
  目视着容器内透明管道中淡蓝色液体流淌的研究员说道:“这次先试一试……他对父母刺激的反应。”
  王从舟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眼前什么都看不到,蓝色的光芒充斥在视野中。
  他好像听见锦逸夏痛苦的叫声,周围略显嘈杂,有人说:“麻醉药……失效……不能注射……”
  锦逸夏的声音听上去痛苦极了,王从舟呆呆地躺着,不知为何脑中冒出来鲸飞说到《卡拉马佐夫兄弟》时的那句话——“父亲是每个人的原罪”。
  他费力完全睁开眼,从床上坐了起来,眼神茫然地盯着旁边的床,几个医护人员都围在那里,也不知道是在照看锦逸夏还是在按住他不让他乱动。
  “你们在干什么?”
  王从舟喃喃问道,这时候手臂上有什么东西滑落下去,他低头虚晃一眼,发现那是一根满盈暗色血液的管道,一端针头埋在他的血管下,管道的另一端连接在被人挡住的锦逸夏那张床上。
  实验室内有一瞬间诡异的沉默,王从舟眼角不自觉地微微抽搐起来,他简直不敢相信眼前看到的一幕,再一次发出嘶哑的质问:“我他妈问你们话呢,这是在干什么?!”
  实验室里依然保持着沉默,就连呼吸声都几不可闻,只有锦逸夏痛苦的喘息。
  王从舟一言不发地伸手拔掉管子,正要从床上跳下去时,耳后忽然划过疾风,重物撞击在他后颈上,几乎只是一瞬间就让他失去意识,歪倒在床上。
  ·
  再次醒来的时候,王从舟坐在实验室外的长椅上,旁边是低头在电子屏上处理公务的何书,锦逸夏不知道去了哪里。
  他没急着说话,撩开校服看了看手臂,只留下血痕的针孔提醒他之前的事情大概不是一场梦。
  “锦少爷已经被送回去了,他没有事,您不必担心。”何书淡淡地说,“但是检查中途被打断,我重新安排了时间,就在下个周末。”
  王从舟笑了下:“喊着锦少爷的你,不会觉得哪里不对劲么?”
  何书敲打在电子屏上的修长手指微微一僵。
  “我想知道,”王从舟又说,“到底是抽血检查,还是换血?”
  “请不要再问这种问题了,锦先生说是什么,那就是什么。”何书说,“那不是您,或者我,可以改变的事情。”
  王从舟按捺不住火气地转头,直直注视男人没有表情的侧脸:“如果我一定要知道呢?如果我说,我不能知道的话,那么下周,以后我都不来呢?”
  何书终于转过头,看了他一眼说:“您可以选择得到问题的答案,也可以选择,从这里往前走,下到二楼,正对的房间,就是夫人所在的地方。”
  王从舟握紧了双手。
  许久后他收回目光,站起身低声问:“我现在就可以过去么?”
  何书说:“是的。”
  ·
  王从舟按照何书说的,下到二楼,走到正对的房间门外,里面有女佣拉开了房间门,让他进去。
  蓝色长裙的女人坐在落地的窗前缠花椅子上,素白双手交叠在膝上,安安静静地背对着王从舟,看向窗外远方无边无际的苍茫。
  已经入秋,大概是怕她受凉,女佣拿来了裘皮披肩搭在她肩上,绒毛衬出女人精致秀美的下颚,纤细的脖颈下隐约可见血脉的青色,她很虚弱,肉眼可见的虚弱。
  听见有人进来走动声,她也没有回头看一眼,专注地盯着外面,仿佛那里有更能够吸引她注意力的事物。
  王从舟走了过去,旁边女佣自觉不来打扰,离开后关上了房间门,他径直走过去,站在女人身旁,看了看她的侧脸。
  女人终于收回目光,歪头朝王从舟看过去,微微一愣后,她苍白美丽的脸上露出盈盈笑意,嘴唇张开一些,似乎想说话,但没能发出声音。
  王从舟怔住了。
  他很确定自己从未见过这个女人,但这张脸分明是他梦中辗转出现过的、本该属于母亲容颜的,看见她的第一眼就有奇怪的念头冒出来,这就该是他的母亲,是他自己的。
  女人似乎很开心,像个小孩子似的露出情不自禁的喜悦,甚至激动到眼角染上泪意,那双眼睛因为充盈着眼泪而变得光彩生动,第一眼看到她的那种身体上的死气沉沉被冲淡了不少。
  王从舟有点不知所措,也不知道该和她说什么,于是单膝跪在女人面前,抬头望着她。
  女人没有伸手触碰他,只是双手做了个手势——“你回来了?”
  她不会说话——
  这个念头从出现那一刻就被证实了,王从舟怔怔地看着她,一时间忘记该要回答她。
  没有得到回应的女人也不气馁,她就像是每一个看到孩子归家后的母亲,依然欣喜万分,小心地抬手在王从舟头上摸了摸,继续打手势:“吃饭了吗?”
  王从舟刚想回答说没有吃,但他想了想,只说:“吃了,等会要出去找朋友玩。”
  听了他的回答,女人似乎既高兴又有点担忧,她回头看了看外面逐渐暗沉下来的天色,做手势:“要下雨了,记得带上伞。”
  王从舟点了点头,也跟着看向窗外暗沉天空。
  女人似乎有点困倦了,才和王从舟说了两句话,她脸上露出十分明显的倦意。
  王从舟看着她,想到之前何书说女人昨晚才醒过来,到今天还保持着清醒,也不太清楚她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原身的记忆中没有半点关于母亲容涣的内容,仿佛这就是一个完完全全的陌生人。
  大概在锦承阳那样粗暴禁止两兄弟与家里人来往的前提下,和母亲保持着什么亲密关系也无非是一个笑话。
  他想是时候该要走了,好在刚才编了一个不错的理由,正要起身时,女人的神色忽然变得清醒,她费力地抬手拉住王从舟衣角。
  “怎么了?”王从舟心里很轻微地一动,重新蹲在她膝旁,仰头问,“你还有什么……想对我说吗?”
  女人含笑看着他,抬起双手做出捧蛋糕的动作,孩子气般的歪着头。
  接着,她微微张开嘴,唱起无声的歌来:“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王从舟愣了一下,霎时眼睛就热了。
  眼前一下子就变得模糊了,即便是被过着不属于他的生日,但他心里还是冒出来克制不住的高兴。
  这些本来都该是属于另外一个人的,现在却被他做贼一般的全都偷了过来,安然享受着他人的温暖,就像是做了一个无比美好的梦。
  王从舟正想起身抱一抱她,这时候女人也跟着抬起头,微微张开的嘴朝向他,让王从舟得以看清她口腔内。
  他瞳孔猛地缩紧,保持着起身的动作僵在原地,呆呆地望着女人空荡荡的口腔。
  ……她没有舌头。
  不是天生的缺陷导致无法出声言语,而是因为人为的、被拔掉了舌头,所以才不能像正常人那样说出话来。
  王从舟惊得退后半步,哆哆嗦嗦地盯着她:“你……”
  门忽然被人从外面打开了,何书站在门外彬彬有礼鞠了一躬:“时间不早了,夫人也该休息了。”
  女人拉着王从舟的手,眼神有点恋恋不舍地看着他。
  “我还会再来看你的……”王从舟有点失魂落魄地喃喃道,甚至都快要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了,“没事的。”
  女人终于松开了手,但还是目送着他,朝房间外走去。
  在房间门快要关上时,王从舟像是猛地醒悟了什么似的,急切转头看了一眼,但也只看见女人坐着的缠花椅子,没有看到她的身影。
  这就是他所要追寻的真实么?
  王从舟站在原地没有动,他忽然感觉到心底涌起异样的情绪,直到门砰然合上,他才觉察到那种熟悉的情绪曾经也出现过,那就是在上个世界时,被注射精神抑制类药物“诗寇蒂魔药”后出现的情绪。
  是一种无法言说的悲伤,让人控制不住地情绪低落。
  “走吧。”何书说,“我送您出门。”
  ·
  天空落下细密的雨丝,雨势在逐渐增大,王从舟站在这栋华丽气势的别墅正门口,望了望天空。
  他在想,女人在看什么,遥远的那边地方,到底有什么存在。
  先前突然冒出来的悲伤情绪依然郁结在胸口处,压得他有点喘不过气来,没由来想要落泪的冲动十分熟悉,要不是十分肯定自己没有受到111蛊惑注射“诗寇蒂魔药”,他都要怀疑自己是因为那种药物才产生的反应。
  站在身旁的何书说:“就送您到这里,我还有事。”
  王从舟点点头没说什么,独自走进雨中,沿着门外的大路一直走向锦氏集团外。
  周围林立着工厂和商业大楼,雨天里外面也没什么人走动,王从舟像个游魂似的穿梭在现代高科技的产物中,独自思索着女人。
  容涣,母亲,被严厉父亲禁止往来的女人,是他想象中母亲该有的模样。
  还有手术台上可怖的输血管,连接在他和锦逸夏之间。
  父亲是阻挡在真知面前的一道屏障,从前的“王从舟”没有想过翻越屏障一睹真相,如今他做了,如果这就是他找寻的东西,那么那股突然而来的悲伤也不是没有办法解释。
  ……好难受。
  ……好痛苦。
  锦氏集团外,王从舟终于撑不住身体继续往前走,他抬起双手捂住脸,慢慢地在雨中蹲下身来,身体无法控制地轻微抽搐起来,像是在这座城市每一个流离失所、甚至失去了自我的人那样,不知道自己该要去哪里。
  他终于了解了,原身二十年来被积蓄起来的痛苦,是那么深沉的一件事。
  雨越下越大,慢慢地十米开外视野都变得朦胧不清了,雨声淅沥搭起来一道天然的屏障,让他被隔离在世界之外,如同一个真正的被抛弃的人。
  ……来个人,找到我。
  他蹲在地上,双手环抱在膝盖上,想。
  不要让他再这么孤独地、寂寥而又悲伤忍受独自一人的感觉。
  雨幕中由远及近传来略有些沉重的脚步声,直到走路的人快要接近自己时,王从舟才意识到有人过来了,惊讶地抬起头,望着淋雨走到他面前的男人。
  他看起来有些落魄和邋遢,还有些被血气磨砺过的风霜,年纪也不轻了,至少是王从舟父辈那样的人。
  但是凌乱发丝下露出的眉眼精致而又锋利,就像是一把不露锋芒的刀,径直立于坐在地上的王从舟面前。
  王从舟依然有些惊讶地望着他,呆呆的没回过神来。
  男人看了他好一会儿,俯身下来张开手掌,露出被体温捂热的东西。
  那是一枚长矛形挂坠,金属暗沉的颜色被雨水洗得崭新,尖端那一头指向王从舟,他几乎是一眼就认了出来,那是被丢给岐河站安检主管的属于他的挂坠,竟然以这样的一种方式,重新出现在他眼前。
  “这是我的……”王从舟感到今天发生的一切事情都有点超乎他认知的魔幻,不真实的感觉让他头晕目眩,但还是伸出手去接住男人递过来的挂坠。
  他把挂坠握在手中,抬头问:“为什么会在你这里?”
  男人开口了,他的声音低沉嘶哑,像是许久没有说过话:“要记得带好它,小舟,不要再弄掉了。”
  王从舟有点毛骨悚然地盯着男人:“你认识我?”
  “是的,”男人在雨中仔细打量着他的容貌,“你和她长得十分像。小舟,我是你的父亲。”
  他俯身双手按在王从舟肩上,被雨水冲刷的脸有种狰狞的意味,但眼神十分温柔:“我叫……王衿衣。你可能不记得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你一定要记住我的名字,小舟,以后我们还会再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