鲸飞坐在与他的卧室一墙之隔的单独会客厅中，医生严肃地站在旁边，看到王从舟那副样子时眼皮子微微跳动了一下，似乎想伸手去帮忙扶过来。
  但是鲸飞比他先动了，医生甚至还没有看清鲸飞是怎么走过去的，男人怀里的王从舟就已经被鲸飞接了过去。
  “我来。”他说。
  男人坐在地上喘了一口气，医生跟着走过来俯身看了看，严肃道：“需要先处理伤口。”
  “没用！”男人抬头看着医生，说话声音都在发抖，“我在车上试图给他做处理，但是无济于事……血根本就止不住。”
  “再放任他这么流下去，会失血过多而亡。”医生说，“齐先生？”
  鲸飞一直都没有说话，他好像在看着受伤的王从舟发愣，又好像是过于紧张而无法在这个时候做出果断的决定，只是这么束手无策的抱着王从舟。
  “齐先生，不要再发呆了！”医生说，“不管怎样都要先缝合伤口，我去安排可以输血的人？”
  鲸飞眨了下眼睛，低头看着王从舟，声音有一丝不易被察觉的颤抖：“……不需要。”
  他似乎在一边思考一边说话，所以说得很慢：“先清理伤口……看下需不需要缝合。不用找输血的人，没有用……”
  “你去换衣服，让齐次格协会的人上来找我。”鲸飞点头示意医生去拿处理伤势的工具，“对了，监控记录带回来了么？”
  男人喘了一口气，从地上站起身来，微微低着头：“带回来了的。”
  他抬起手腕，从腕表中弹出芯片，递给鲸飞。
  “对了，那个应该是他弟弟的孩子，给了我三管血液。”男人从裤子的包里抽出三支针管，双手递了过去，“说是处理伤口后，给他注射。”
  “锦逸夏？”鲸飞接过来，对着灯光举起来眯着眼睛看了看，“锦逸夏……阿昳夏……”
  男人离开房间了，医生跪在沙发前给王从舟处理额头上的伤还有被打伤的鼻子。
  “鼻子出血是因为鼻腔内黏膜受损，不是很严重，但是也没法止血，只能先这么堵着。齐先生，您先把他扶起来，避免血液倒流。”医生说，“额头上的伤口很深，我得缝针……上次带来的报告您看过没有？”
  鲸飞淡淡地应道：“嗯。”
  他把三支针管放在旁边，托着王从舟的脑袋让他睡在自己腿上，而后拿起芯片贴近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霎时湛蓝色的荧光不知道从哪里投了下来，在他眼前汇聚成为一道虚幻的光屏。
  光屏中人说话的声音十分清晰，从崇闻把锦逸夏从楼下拖上来时开始，起先他和王从舟的对话似乎还十分的正常，直到王从舟说了那句不帮忙作弊后，几乎就是一瞬间的时间，王从舟就已经满脸是血的倒在地上了。
  听见监控中脑袋撞在栏杆上声音，医生战战兢兢抬头看了一眼，只见鲸飞的神色冷漠，仿佛并不为所动。
  他冷漠地注视着接下来崇闻对王从舟说的话，但还没等到看见男人出现那一段，便抬手捏碎了芯片，将粉尘扬进桌上的烟灰缸里。
  “看我干什么？”鲸飞冷冷地问道，“缝好了？”
  “没、没有……”医生说，“上次的血液报告您怎么看？并没有查出任何的凝血功能障碍，但是他这个血止不住，显然是不正常。”
  “我也不知道，”鲸飞抬手放在王从舟脸侧，从他的下巴上摸了满手的血液，“或许该要要去问问那个人。”
  他再次拿起放在旁边的三支针管，仔细看了看，从医生随身携带的医药箱中拿出注射器的针头，按在王从舟瘦削的手背上，连续将三支针管中的血打了进去。
  王从舟似乎感觉到了什么，有些不安地动了动手臂，被鲸飞握在手中。他俯身摸了摸王从舟的额头，小心避开医生正在处理的伤势。
  “流血量好像在减少。”医生放下手上的手术用针线，褪下沾满了血的手套，换上新的，“消毒后包扎就可以了。”
  鲸飞默默地看着他给王从舟处理伤势，不多时门外传来敲门声，先前在待客厅发言的女士声音响起：“齐先生。”
  “进来。”鲸飞盘腿坐在沙发上，膝盖上睡着昏迷不醒的王从舟。
  女士走进来对满屋的血腥味露出惊讶神色，但很快收敛了起来，微微鞠躬：“您找我来，是有了关于锦氏集团的想法了吗？”
  “我想知道他们到底在研究什么。”鲸飞放在王从舟脸侧的手轻抚着，“所以我要你们出面投资这条医疗生产线，要多少钱从gh划拨，但是不管有什么消息都必须立即向我报告。”
  女士似乎并不奇怪他做出的决定，只是问：“如果您发现是有悖伦理的科学研究，那么就会出手阻止吗？”
  “我会的。”鲸飞说，“神没有了最低的底线，就该被拉下神坛，人没有了道德，那也就不该被叫做人了。”
  女士离开后，医生也做好了包扎。他似乎感到很惊奇：“血凝固住了。”
  鲸飞说：“出去。”
  房间里只剩下他和王从舟后，鲸飞再一次抬起沾了王从舟血迹的手看了看，之前的血还是没有凝结，只是已经渗入他掌心的纹路中。
  他低垂着头盯着王从舟发愣，直到门外传来有人打电话说话的声音这才被拉回神来。
  “喂？我在gh驻第三区分会的地点！什么——gh！gh！gh！第三区！”
  那音量逐渐拔高，而且越来越不耐烦：“我给你说了我在第三区！第三区！能不能不要一边骑摩托一边打电话——还有你那个速度给我放慢点！我都听到风声了！”
  鲸飞抬起头望着门口，喊了一声：“鲸飞。”
  门外说话声戛然而止，那个把王从舟带回来的男人低声朝着电话那头啐了一句，然后收起手机默默低着头推开门：“齐先生，您叫我？”
  “让他们准备食物拿上来。”鲸飞说。
  男人连忙点头：“做点补血的？”
  “补血的？”鲸飞似乎愣了一下，继而摇头，“不需要，要甜的，我吃的。”
  门被关上了，但鲸飞还保持着仰头朝外看的姿势没动。
  “我想知道关于这个世界的设定。”他忽然对着无人的空气说话了，“别逼我发火，你明知道这是我最难以忘记的一段经历，甚至用了我原本的脸，但你还是搞出了这种事情。”
  他手下依然轻抚着王从舟，微微眯起的眸子里写着说不出来的某种危险。
  “你不怕暴露么？”111的声音响起，“我已经警告过你数次，小舟的脑波时刻处于监视之下，但你完全没有放在心上。”
  鲸飞淡淡地说：“你说的那种事情和我说的，完全没有关系。”
  111沉默良久，这才说：“好吧。”
  刚才医生给王从舟缝合伤口的时候顺带也打了麻醉，王从舟就算要醒来也得等到麻醉药的效果消失。于是在他昏睡的这段时间，鲸飞终于也看到了关于这个世界的完整设定。
  如果没有王从舟的出现，也没有他的出现，这个世界原来的“王从舟”还会一直被逼着帮助崇闻作弊。崇闻能够顺利地从预科学院毕业，最后进入第三区前十强的学术协会参与管理工作，全都得益于原身的帮助。
  在毕业之前，原身也和崇闻参与了这次选拔营，但对于原身来说那完全是自愿的事情，因为崇闻帮他还清了所有被舅舅赖在头上的赌债。他和王从舟不同，他一直都以为崇闻是自己在这个世界上唯一值得依赖的人，所以什么都会告诉崇闻，哪怕挨了崇闻的打也很快会因为崇闻的道歉忘掉自己经受的暴力。
  “这样的人设真的很可笑。”鲸飞说，“如果是小舟，即便没有我的出现，他也绝对不会将崇闻这种视为唯一可依靠的人。”
  111答道：“那是因为你站的太高了，你总是从上而下俯视他人，小舟和你也完全不一样。”
  鲸飞没再说话，继续快速地翻看世界线。
  原身告诉崇闻关于锦承阳让他和锦逸夏两兄弟一直在进行的定期检查，他那时候已经怀疑这根本就不是检查，而是一场基于人体的科学实验，研究的对象是他们两兄弟的血液。而且他说出来了更为精确的猜测，锦承阳是为了治疗锦逸夏患有的某种病才让他们进行换血。
  崇闻暗暗记在了心上，等到锦氏集团内部流出消息说要对医疗生产线进行私募时，他让自己的父亲也从中参与，最后得知到锦氏集团的最大投资方是第三区第一大学术机构齐次格协会。
  多方游走的崇闻最后和齐次格协会的核心人物搭上了关系，并从那人口中了解到锦氏集团医疗生产线的全部过程，也得知了原身的猜测没有错，而这条即将为整个三区带来极大回报的医疗生产线是一场以屠宰他和锦逸夏俩兄弟为核心的资本狂欢。
  所有人都在等待着最后的实验结果，等待结果证成后医疗生产线的研发和公开，但这个时候原身突然失踪了，谁都找不到。
  但是崇闻完全不着急，因为他知道，原身一定会来找他。
  三天后，原身果然在没有人发现的情况下，偷偷来找到崇闻了。
  “如果让实验继续进行下去的话，我会死掉。”原身对崇闻说，“因为越到后面越需要我的血液，我可能会因为被过量取血换血而死。”
  崇闻装作吃了一惊的样子：“只能是你？”
  “只能是我，锦承阳应该是进行过大量实验，最终发现这个世界上，只有身为锦逸夏血脉兄弟的我，才可以达成和他的换血实验。”
  明知道一切真相的崇闻不动声色地暗中狂喜，又还要装出义愤填膺的态度：“这太可恨了！难道仅仅为了他们的利益，为了给整个世界做什么狗屁贡献，就一定要牺牲你一个人吗？！”
  原身十分无助地说：“可是……他们都在找我，所有人都在找我，我实在是没有办法了，我只能来找你了。”
  “我会帮你的，小舟。”崇闻依然用着他那准备为自己算计什么的诱哄语调，“现在以我一个人的力量没有办法保住你，我有一个好办法。”
  原身仿佛绝处逢生，抓住一线希望就再也不松手了：“什么办法？”
  “向整个第三区公开揭露锦氏集团的反伦理实验，还要连明知道其中真相却还要投资的齐次格协会一起披露，让第三区的所有人都谴责他们，这样在公众的监视下，他们就不敢对你动手。”
  原身眼睛一亮，但还没来得及兴奋，随即想到一个问题：“可是这样的话，你投向锦氏集团的钱，一分都拿不回来了。”
  “没关系，小舟。”崇闻只说，“小舟，你要知道，为了你，这些根本都算不了什么，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就这么去死。”
  他帮原身向媒体披露了整件事，并且给出强有力的证据，在锦氏集团甚至还来不及自己召开发布会，便让第三区的所有人都知道了他们的生产线。
  人们谴责锦氏集团，也纷纷对当前象征着权威的齐次格协会表达质疑，原身和崇闻的这种行为完全激怒了齐次格协会，与此同时锦氏集团的医疗生产线被腰斩，这件事甚至传出第三区，传到其他八区。
  崇闻帮原身从第一区获取到在第三区的保护令，所以人都以为锦氏集团要完了、齐次格协会面临失信后受到制裁、这件事就这么落幕了，但是在第三天，事情出现了转机。
  锦逸夏死了。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他是因为不治而亡时，锦氏集团公开了一份他死之前遗留的书信，那份长达九页的遗书，字字句句都是在向原身的血泪控述。
  那份遗书公开的当天，齐次格协会也站出来发声了，拿出来一份传统的纸质协议书，舆论几乎是一瞬间的朝向另外一个极端倒戈，锦氏集团获得了来自四个区高达六千五百亿的投资。
  原身从第三区最高的“潮听塔”纵身一跃而下，第二天锦氏集团重新召开关于医疗生产线的发布会，每一个最开始参与了私募的人或者团体，最终都从中获取了不低于百分之一千二的回报。
  而在潮听塔下粉身碎骨的原身无人收尸，最终在千万车辆和无数人的踏足中，被碾入尘土中。
  鲸飞抬起头，神色淡漠地看着前方片刻，拿起手机打了一个电话。
  他用单手抱着王从舟起身走向一墙之隔的房间，一边和电话那头的人说话：“……尽快推行对锦氏集团的投资计划，对，不要透露关于gh的消息。”
  “还有一件事，”鲸飞小心地将王从舟放在床上，拉过被子，“把阳式血液症全部准确的消息发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