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e World·Ⅲ
作者:睡死不醒      更新:2022-06-14 02:46      字数:4877
  账本全部在齐笙的房间里,王从舟记忆中就没有来过这里几次,所以他走得磕磕碰碰,但不知道为什么齐笙没有丢下他自己离开,导致王从舟好几次都撞在他背上,然后被骂一句“白痴”。
  可能就是为了享受骂他的感觉。
  王从舟一边告诫自己不和王八蛋生气,一边压着火气跟着齐宿到了他房间,站在门口等待齐笙把账本拿出来。
  “你站这么远,是怕进我房间会被我吃了么?”齐笙的声音就在前方不远处,听得王从舟十分想打人。
  他不痛快当然也不会让对方痛快,反嘲道:“因为我这个人比较有自知之明,知道人与人之间最基本的礼貌之一就是要保持适当的距离,虽然不是什么大事,但总比某些不尊重残疾人士的人强一百倍。”
  齐宿好一会儿没说话,耳边只有翻找东西的窸窣声,有那么一瞬间王从舟暗自高兴,为他暂时地赢了某个嘴贱的王八蛋。
  齐笙抱着厚厚的账本,走到王从舟面前,低头俯视他无神的眼睛,笑了一声:“说得好像你就很清楚,什么叫做保持适当的距离?”
  王从舟:“……”
  “你又碰了那只兽吧。”齐笙用空着的手抓起王从舟的手,“这只?还是另外一只?还是不只有手?”
  王从舟下意识想把自己的手挣脱出来。
  他过分警惕和抗拒的举动引来齐笙的发笑,笑得他心烦意乱。
  王从舟感觉自己才来这里不到三天,但已经受够了这个人笑啊笑的,还有随时都会蹦出来的讥讽,好像齐笙上辈子和他有多么大的仇恨一样,所以这辈子才无时不刻地挤兑他。
  “你就这么不把我的警告放在心上?”齐笙说,“一定要等到被反咬一口,你才知道痛,是吧?”
  话都说到这份上,还能忍的绝对不是男人……王从舟抬头朝他露出怒意:“你凭什么认为他一定会咬我一口?别以为谁都像你一样心思不正。虽然不知道你是以什么依据做出判断的,但是我的直觉也告诉我,你是错的!”
  齐宿又是好一会儿没说话。
  当王从舟以为他被自己的气势慑住时,齐笙语气平淡地开口了:“你不信我,但是信他?”
  王从舟哼了一声,不耐烦掩饰自己厌恶的情绪:“对,没错,那又怎么样?”
  他不信齐宿还敢咬他一口。
  “那我就和你打个赌,赌他会不会在未来的某个时候,背叛你。”齐笙说,“如果我输了,我就向你们俩道歉,这个代价足够了吧?”
  道歉看起来并不是一件有分量的赌注,不过在第六区,让齐笙这种视斗兽身份轻微卑贱的人,向一只斗兽道歉,确实已经是莫大的让步了。
  “可以。”王从舟答应道,“那要是我输了呢?”
  “你输了?你输了我还没想好,不如到时候就答应我一个要求。”齐笙说,“放心,这个要求的难度,不会超出你贫瘠有限的能力。”
  王从舟恨恨地磨牙,齐笙这张嘴真的太毒了。
  “我答应了。”王从舟说,“我到时候要看你哭着给我道歉的样子。”
  齐笙又是冷漠地一笑。
  “说好了?那你可以滚了。”他把厚厚的账本往王从舟怀里一丢,“拿回去,慢、慢、看——团长。”
  ·
  账本是正常人翻看的黑字白纸,对盲人来说十分不友好。王从舟蹲在自己房间里焦头烂额地琢磨着到底该怎样才能读到账本上的内容,甚至错过吃晚饭的时间,但还是对厚重的账本一筹莫展。
  可惜111不在,如果111在,说不定还能让它念给自己听。
  不过111这家伙虽然走得匆匆忙忙,但它竟然没有忘记留下一件东西——诗寇蒂魔药。它们藏在王从舟衣柜的最低一层,王从舟打开那个盒子,仿佛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摸到其中整整齐齐码着七支注射器,能够让人一瞬间陷入绝望之中的魔药。
  现在他知道这种药有什么效果,不会主动去注射它们,所以只是摸了摸那些针管,然后重新将它们放在盒子里收好。
  他尝试过用手指摸文字书写后凹陷的痕迹,尽力辨认那些文字,但这是账本,不是一本拿来消遣的小说,认错了字也不大影响阅读,账本要是认错了数字,那麻烦可就大了。
  王从舟还想过要去找团里其他人帮自己看看,但又没想到合适的人。毕竟账本这东西不能轻易示人,就算大家都是一个团里的,但也是有上下级关系的,要是一个不慎让谁看到自己工资比别人低,引发团内纠纷就不好了。
  他又摸了一会儿那些字的痕迹,最后有些丧气地放弃了,抱着账本离开房间。
  ·
  傍晚太阳将要落山,风从河面吹来带着丝丝凉意,吹在脸上让人感到舒爽。尼琼斯团和其他很多的斗兽团一样,居无定所地四处流浪,走到哪里就在哪里安寨扎营。
  他们这两年的时间都在这里,流经第六区的还泗河岸边。万河终归海,每一个区几乎都有这样一条横穿而过的江河,奔涌向东汇入传说中埋葬神明的穷涯海。
  王从舟独自沿着还泗河岸走着,走到白天被他找到关着小鱼的帐篷外,然后钻了进去。
  这个时间点斗兽们应该都吃完了饭,但今天不知道是故意的还是被遗忘了,小鱼没能吃到属于他的晚饭。
  吃不到晚饭这种小事根本无法挑动他的情绪,真正让他感到烦躁不安的事情是,白天王从舟匆匆从他面前逃开。
  小鱼孤零零地站在笼子前,眼神带着渴望地望着帐篷外。给他送饭的人从他面前走过时没有进来,他们以为小鱼在期待着吃饭,看笑话似的故意忽略掉他,但没有想到的是小鱼根本没有把他们放在眼里。
  他等了很久,等到天色都暗淡下来,终于远远地看到一道熟悉的人影朝这个方向走来。
  小鱼眼睛一亮,停下拉扯铐在他双手手腕上枷锁的动作。他在这个时候反倒不那么急了,耐心地等待王从舟走过来。
  因为他知道,王从舟一定会朝他走来。
  王从舟摸瞎过来的,他依然不太能适应眼盲的状态。好不容易摸到小鱼的帐篷中,还险些被堆放在帐篷里的杂物绊倒。
  “小心!”
  小鱼惊呼一声,他试图伸手扶住朝前摔倒的王从舟,但这个距离不足以让他触到王从舟。
  账本被甩飞出去,王从舟坐在地上揉着撞痛的鼻子,眼泪差点疼出来,但还是先安慰了小鱼一句:“我没事。”
  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小鱼担忧地望着他。
  “你吃饭了吗?”王从舟爬起来,摸索着捡起账本,“今晚吃的啥?”
  “没有吃。”小鱼眼巴巴地望着他,语气有点可怜,“他们没给我送。”
  王从舟一听心想岂有此理:“嘿,混蛋,不给我送吃的就算了,怎么连你都不给?”
  小鱼一下子就被吸引了注意力:“你也没吃?”
  “我午饭吃得比较多,所以晚上没怎么饿。”王从舟骗他,其实午饭他也没有好好吃,因为考虑着团里的事务,“我来找你,本来是有另外一件事想让你帮我的。”
  小鱼问:“什么事?”
  “我这里有我们团里的账本,但不是用盲文书写的,我看不到。”王从舟想来想去,最后感觉只有小鱼最适合帮忙,毕竟他是团里的斗兽,不需要被发工资,就不会牵扯到金钱利益,“所以,你可以帮我念一下吗?”
  小鱼没说话。
  王从舟忽然想到什么,“啊”了一声:“对,忽然想到,你认识字吗?差点忘记了万一你不认识字……”
  “我认得的。”小鱼说,“但这里光线很暗淡,我在这种环境下没有办法看清楚字。”
  他这么说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王从舟忽然想起来在上个世界,某一天晚上和齐荆相处时,第一次看到他在昏暗的灯下戴上眼镜阅读手机上的内容。
  齐荆似乎在夜里的视力会变得很差,正常人在有一点光线的条件下,不至于连阅读手机屏幕文字都做不到,也没有必要非要戴上眼镜。
  “你怎么啦?”见到王从舟发呆,小鱼从笼中伸出手碰了碰他的脸侧。
  王从舟回过神来:“没事,就是忽然想到一件事情……对了,你脸上有没有痣什么的?或者是黑斑一样的东西?”
  “痣?”小鱼歪头,似乎有些不解。
  王从舟想着要怎么给他解释,抬手比划:“就是眼睛周围有没有黑色的……像是痣一样的东西……或者就是眼睛之间的位置……”
  小鱼又是好一会儿没有说话。
  “小鱼?”王从舟抬手朝前摸了摸,他的手被小鱼握住了。
  “没有的。”小鱼一边说着,一边拉着他的手放在自己脸上,“我脸上很干净,什么都没有,你摸摸看?”
  王从舟双手指尖分别摸到了小鱼的双眼,他试着扩展摸索的范围,手指在小鱼双眼之间的山根上仔细地摸了摸,被他触到的皮肤光洁细腻,确实不像是有任何瘢痕。
  他摸着摸着还就没完没了了,心思也逐渐转移到其他地方去,嘴上啧啧赞叹一句:“……你皮肤真好。”
  小鱼:“……”
  “你刚才是不是笑啦?”王从舟就像抓到别人小辫儿一样惊奇,“你肯定笑了,我摸到你嘴角抬起来了!”
  小鱼朝他凑近一些:“你再摸摸,就知道了。”
  王从舟一会儿感觉小鱼嘴角扬起在笑,一会儿又感觉他从始至终就没有笑过,最后他索性不再纠结小鱼到底笑没笑这个问题,用手指帮小鱼把嘴角提了起来。
  “这样就是在笑了。”王从舟十分满意,“可惜我看不到你笑起来是什么样子的……不过我摸过了,你五官长得很好,皮肤也很好,一定是个大帅哥吧。”
  “我不喜欢笑。”小鱼说,“但我喜欢看你笑。”
  王从舟情不自禁地朝他笑了:“我就说你最乖了,齐笙那家伙跟防贼似的防着你,简直是个神经病。”
  想到齐笙他就生气,继续吐槽:“那个神经病还成天气我——一天不气我十次都要气我九次,还老是揭我伤疤,明明知道我什么都看不到,还故意骂我瞎子,戳我短处。”
  小鱼乖乖地听他骂齐笙,不时地点点头表示自己在听。
  “……算了,不说他了,为什么见不到他还要想到他受气。”王从舟反应过来,“还是先干正事,我带你去找个有光线的地方,你帮我看看账本。”
  小鱼趴在笼子的铁栏前,看看他:“我能出去么?”
  “我有钥匙。”王从舟得意洋洋地从腰间提出一串钥匙,“身为团长,这点权力还是有的。”
  “走吧,等会儿请你吃好吃的。”
  ·
  王从舟没打算把小鱼带到自己房间去,那边集中居住着团里的员工,万一被人撞见了还是不太好。最重要的是,极有可能会遇到齐笙,要是让齐笙见到他带着小鱼四处走动,说不定会直接掀桌子造反了,还不用他主动把团长之位让出来。
  除了他们住的地方以外,几乎没有什么光线比较好的地方。不过王从舟想到了一个很好的地方,他朝小鱼说:“我们去河堤那边。”
  河堤上安置着用来戒备险情的探照灯,小鱼略一思考便明白过来,说了一声好,走上前来牵着王从舟的手。
  王从舟觉得有点别扭,不是很想让小鱼牵着他,但要是让他自己走少不了磕磕绊绊,说不定还可能脚一滑掉进河里。走了几步他发现小鱼好像很自然,一点也不觉得自己拉着另外一个男人的手有什么不对劲,索性也不在意了。
  他们在河堤上慢慢地并肩前行,谁都没有注意到身后不远处的建筑物阴影下,齐笙走了出来,静静地站在那里注视他们的背影。
  王从舟让小鱼自己选地方,小鱼说前面探照灯下有临河的台阶,可以坐在上面,于是两人便一起朝那个方向走去。
  没走几步,小鱼忽然停下脚步,王从舟以为走到目的地了:“到了?”
  小鱼的嘴角带着一丝还没有收好的冷笑,将侧转的头转过来,揽着他的肩膀,说:“你鞋带掉了。”
  “是吗?”王从舟提起一只脚晃了晃,又提起另外一只脚晃了晃,“好像是?是左脚吗,我看不到。”
  他俯身下去准备摸摸是哪只脚的鞋带掉了,小鱼却用手臂拦住他的动作,然后用双手环过他腰间,轻而易举地一发力,将他抱到旁边高出来的河堤平台上坐着。
  “哇——”王从舟叫了一声,“你好吓人啊,怎么也先通知我一声吧!”
  小鱼安慰似的摸摸他的头:“我帮你系。”
  他一边说着,一边单膝跪了下去,垂眸盯着王从舟露出来的脚踝。
  王从舟穿着被挽起来一截裤脚的牛仔裤,低帮的白色板鞋,坐在高处时裤脚也跟着拉高了一些,暴露出更多脚踝附近的皮肤。
  他还是很瘦,清瘦得脚踝也很细,细到足以让小鱼十分轻易用手握住。
  小鱼像是痴迷的看了好一会儿,他完全掩饰不了心底的某种渴望,手指在微凉的皮肤上摩挲着。
  他走神的时间有些过于长了,长到王从舟这种神经粗大的人都觉察到有什么不对劲,晃着脚催促他:“小鱼?”
  小鱼没有回答,他抬头望着王从舟,在王从舟看不到的地方露出笑容,也在王从舟看不到的时候,低头飞快地在被他握住的脚踝上落下一吻。
  王从舟:“?”
  他露出有些茫然的神色:“……刚才是不是有什么东西戳了我的脚一下?”
  小鱼不急不慢地拆掉他左脚鞋带,然后重新系好,若无其事地跟着问:“什么东西?”
  “好像是错觉。”王从舟不太在意地挠了挠脑袋,“系好啦?”
  “嗯。”小鱼说。
  他从地上站起身,侧头望向不远处的建筑物阴影下,鸦羽一般细密修长的睫毛下,掩盖着充满阴翳的眼睛,沉沉地盯着那道人影。
  ——看来也不是完全不在意啊。
  他露出一丝隐秘而诡谲的笑意,十分满意于看到齐笙微微眯起眼睛,脸上被更为阴沉的神色覆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