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来的时候，没有苏景想象中的那一身疼痛，而是看到“自己”——梅长生靠坐在病床上。他的伤看样子恢复得还不错，这让苏景觉得还挺高兴。那些伤都是自己替他受的，他在变好，苏景觉得自己也好起来了。
  可梅长生脸上挂着一滴眼泪。是谁欺负他了吗？
  苏景把自己坐着的凳子拉到梅长生的床头，在床头柜的玻璃杯上看到变形得有点滑稽的新“自己”——原来是带着眼镜的小个子罗辉。
  ……竟然还带这么平行换人的。
  “罗老师，你……”梅长生微微皱起眉看着靠得过分近的罗辉。
  “别哭了。”罗辉露出一个笑容，竟然又往前了点，伸手拭去他脸上的泪水。
  “！”
  梅长生厌恶地偏了下头。这位罗老师一直以来行为都还是很得体的。为什么突然一下这么自来熟？
  男人都这样，倒是。
  他盯着罗辉，罗辉又对着他笑了一下。眼神很友善，甚至是天真。
  罗辉把脸杵在床头柜上，那天真中又多了几分狡黠。他看了看那盘一直没动的苹果片，说道：“我有一个关于‘吃’的经验。你想知道吗？”
  “……”
  梅长生一点也不想和他说话。
  罗辉自作主张当他默许。说道：“坏男人吧，就要吊着，让他想吃吃不到，才能一直惦记着你。好男人正相反，一定要给他吃到点甜头，这样他就总觉得不好白占人家的便宜，也要惦记你的。哎，你觉着林静文是好的还是坏的？”
  梅长生微微半张着嘴，过了半天才说：“罗老师，您觉得咱俩谈论这个合适吗？”
  罗辉：“怎么不合适了？”
  “我不需要任何人惦记，好的坏的跟我没关系。”梅长生坐起身，拉着脸整理身后的枕头，一副马上要郑重就寝的派头。
  “嘿，小梅同学，人家大老远来看你的，你就不能把我当‘姐妹’聊聊真心话吗？”罗辉甚至还朝他飞了个眼，“不瞒你说，我是个同志。”
  梅长生手上出气似的大力抽打枕头的动作停了。他又转回头来，眉毛紧紧压在因疑惑而眯起眼睛上。他仔细地打量起突然“姐妹”化的罗辉，是真的惊讶了，因为他之前可一点没看出来。
  “我感情经验可很丰富。”
  “……”
  “别看我其貌不扬，我掰弯过直男。”
  “……”
  “我见林静文第一面就知道他是gay。”
  “………………”
  “干干净净，整整齐齐，说话还那么严谨，像是没吃过盐的书仙。别看他一张禁欲脸，我一看他就知道，这种类型的男人，其实……”
  罗辉止住话头，瞟了一眼梅长生。
  虽然他还是沉默无语，但情绪明显不同，那种不耐烦的神情渐渐被探究的神色取代，身体也难以察觉地坐正了。
  但罗辉并没有说下去，只是看着他。
  梅长生终于问：“其实？”
  卖关子成功，罗辉笑了一下，说道：“其实啊，轻轻一碰就会烧着。”罗辉的五个手指在空气中抓，模仿着小火苗，怕他不懂似的，还一边暧昧地眨眨眼睛，“火大得停不下来。”
  “……”
  梅长生听懂他的意思，脸颊发烧了。他想质问罗辉为什么要跟自己说这种东西，可又想到这是自己开口主动问的，只能说：“胡扯。”
  “我才没有嘞。”罗辉撅了撅嘴。
  “……”
  罗辉油腻萌的行为和他的外形十分不匹配。但这种全无戒备的天真姿态，让梅长生觉得辣眼睛的同时，却也打消了刚才生出的敌意，转而多了一种莫名其妙的亲近感。
  太诡异了。
  这就是传说中的gay蜜力？
  “难道你真的是……”
  “试试不就知道了？”罗辉说。
  “？”
  “哦，我说林静文。”罗辉抬着眉毛玩起了指甲，一副司空见惯的笃定的神情：“这样的男人，你不主动给他吃，他也一辈子不会主动要的。因为对他来说，责任比感情重要。你不往前走一步，让他欠你这一口儿，他怎么能义无反顾？”
  没想到这位老师挺低俗。
  但也有趣。
  梅长生没道理的好感又多了些，想了想，说：“你不懂。”
  我这种从里到外从心理到生理全都烂透了的怪胎，林静文不想吃，只觉得我恶心。
  罗辉无语地翻了下眼睛：“我怎么就不懂？没有我不懂的。你这么说太伤人了。”
  梅长生一笑，觉得什么也无所谓似的直白回答：“因为我试过，就是在老木家那天晚上。他骂我有病。”
  罗辉马上大幅度地摇摇头，那煞有其事的样子好像他当时就在现场：“他是被你点着了，怕控制不了自己把儿子给睡了。虚张声势而已。”
  梅长生一点点儿瞪圆了眼睛：“你怎么知道我是男的……”
  “嘘——”门口传来了脚步声。罗辉马上压低嗓子凑近梅长生的耳朵：“配合我。”
  “什……”云里雾里的梅长生刚要开口问他，却被他一把用手捂住了嘴。
  林静文已经进了病房。罗辉捂在梅长生嘴上的手立刻转换了手势，用拇指在他的嘴唇上暧昧地揉了一下。
  看到这一幕的林静文整个人都僵了。
  “……你干什么呢？”
  林静文的语气实在算不上好，快步走过来把粥放到床头柜上。他手指紧紧攥着，冷冰冰地盯着罗辉。
  “嗯？”罗辉把刚才按在长生嘴唇上的手指放到自己唇边，说不上是不经意还是故意地蹭了一下，笑着说：“什么干什么啊。”
  林静文一下子就要炸了。他甚至已经提起了拳头准备直接对着罗辉的脸挥出去。可看了一眼梅长生，他好像没什么气愤的反应，只是略微有些惊讶而已。而他转头与林静文对视的时候，就连那点惊讶都消失了，转变成了一种理所当然。
  “……”
  他突然反应过来，有的事情……以现在两人之间的关系，他是没有立场发怒的。
  ……就像在白雾村的时候一样。
  他先把攥着的拳头放下了。
  “你俩很熟？”
  这句话分明是个上扬的疑问句，却让他给说出了下沉到冰点的风格。
  “嗯，比林老师想象的熟一点。”罗辉没了刚才那种“姐妹”的甜美气质，而是带着深不可测的笑容平静地抱起双臂。
  “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林静文坐在对面的一把椅子上，两个人对峙在梅长生病床的两边。罗辉随意地靠着椅背，嘴角含笑。林静文坐得周正，神色紧绷。
  “林老师……”罗辉把手抽出来推了下眼镜，“你怎么这么严肃？出什么事了。”
  “你刚才在做什么。”
  “什么？”罗辉像回忆了一下似的，“哦，那个，尝尝味道。苹果。”他插起一小片苹果，往梅长生嘴边送去。梅长生犹豫了一下，居然张嘴含住了苹果片。
  林静文：“……”
  罗辉用手指擦去梅长生嘴边的苹果汁，又放到自己舌尖，转圈吮吸了一下：“我想尝尝林老师的苹果甜不甜。”
  “罗辉！”
  你这个老牛氓！
  林静文差点又要炸。可再看看梅长生，听到罗辉说这句话的时候好像并不生气，甚至是觉得有点好笑似的在看着他：“甜吗？”
  “嗯，”罗辉发了个鼻音，“甜死了。如果林老师不介意，我能吃你的苹果吗？”
  ……
  林静文做了个深呼吸，压着声音说：“喜欢吃自己去买！”
  “我就喜欢吃你的。”他直视着林静文的眼睛，挑衅一般。
  “……”
  窗外阳光少见的明媚，可病房里的气压在下降，林静文脸上乌云密布，眼看就要电闪雷鸣。
  罗辉却突然打断了这场暴雨预警，微笑着退让了：“好啦好啦，我开玩笑的。我怎么能抢林老师专心准备的病号餐呢？其实，我有别的事要说。”
  说着要云开雾散，却是一道大雷直接劈了下来。
  “林静文，我要娶梅长生做老婆。”
  “你说什么？！”林静文蹭地一下站起来了，下巴却相反，差点掉到地上去。
  不仅他声音陡然拔高了好几个调，连罗辉的“同谋”梅长生也吃了一惊，疑惑地看着罗辉，不知道他这个剧本是往哪儿演。他不是知道自己是男的吗？
  “林老师，坐下坐下，别激动。这事儿我还在和小梅商量呢。”罗辉对着林静文安抚地摆了摆手，又看梅长生，一脸真诚，柔情蜜意：“小梅，你愿意嫁给我吗？”
  梅长生参不透他的意图，也不知道该怎么“配合”。
  “啊？我……”
  “等一下！”林静文赶紧打断他，说道：“你俩才认识几天？”又厉声质问罗辉：“你瞎开什么玩笑！”
  “我没开玩笑，我对小梅一见钟情。嗯。我要和她结婚。就看她同不同意。”罗辉认真地说。
  林静文坐下了。他的表情不是一般的纠结。似乎想说什么，却又有什么难言之隐说不出口。
  罗辉观察了他一会儿，暗中贼笑了一下。
  “林老师似乎有话要说？”
  林静文双手抠了会儿膝盖，对罗辉说：“你跟我出去。”
  “有什么就在这儿说吧。”罗辉笑眯眯地：“我跟小梅没有秘密。”
  “没有秘密……”林静文看了梅长生一眼，斟酌着词句，但最后还是只又重复了一遍：“没有秘密。”
  “对，”罗辉往前探着身子，看他不肯当着梅长生提那件事，罗辉只能自己说出来。他靠近床对岸的林静文，“他身体的情况，我都知道。”
  林静文震惊，立刻看向梅长生。果然，他听到罗辉的话也依然挺平静，没有意外的神色。
  难道是他自己说的？他居然把这件事告诉了罗辉？
  看来罗辉说的那句话是真的。“比林老师想象的熟一点”……不，这可不是一点。
  林静文的心里别扭起来，说不上是什么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