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按过门铃，门开了。里面露出一张苍老的妇女的脸。
  她打量着门口一男一女两个年轻的陌生人：“你们……找谁？”
  001瞟了一眼苏景。苏景见到这个妇女的时候表情起了明显的变化，不过他很快又控制住，恢复了平静。
  “请问……这是陈警官家吧？”001停顿了一下，询问地看着妇女。
  妇女神情先是有点恍惚，但是几秒以后，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上来就问名字，苏景和001两个人都有点意外，相视了一眼。001回答道：“我叫方舟，她叫何菁菁。”
  看到妇女并没有说话，也没有否认的意思，他继续说道：“几年前，陈警官曾经救过我，我们不在本市，这次有机会来丽城，不知能不能拜访一下他。”
  “啊……是这样。”妇女眉目低垂了一会，又勉强展开了笑容，开门邀请他们进屋，“孩子，你来晚了一点。老陈……去年就走了。不过你能来，他应该会高兴的。进屋坐坐吧。”
  妇女又怕他听不懂，补充道：“他去世了。癌症。”
  “哦……抱歉，请您节哀。”
  001看苏景没什么表现，于是婉拒道：“阿姨，那我们就不进去打扰您了。不知陈警官安葬在哪里？能请您告诉我们吗？既然来了，我们想，还是应该去拜祭一下的。”
  “是，应该的。那你们去吧。我给你写一下位置。”老陈夫人转身回了屋，再出来时将一张纸条放到了001的手里。
  上面写着：浩然园－酉区火组b2
  浩然园是丽市的一片公墓，在城郊外的环山之中，距离丽市市区有一定的距离，需要乘将近两个小时的长途汽车才能到达。所有工作到达一定年限的司法人员或是因公殉职的公务人员，都可以在这里取得一方宁静的安息之所。公墓大门是一面洁白的牌坊，上面是四个墨黑大字：英灵永存。
  两人都抬头看了会儿那个在蓝天底色中高大肃然又一尘不染的牌坊，才走了进去。
  他们走在墓群中，一前一后，攀登着宽敞又平缓的石阶。
  “听到陈警官去世的消息，你好像并不惊讶。”走在后面的001说。
  “嗯，我活着的时候他病就已经挺严重的了，查出来就是晚期。”苏景没回头，保持着向上的步伐，“就是因为他的病，才在退休前把与我对接的工作转交给了当时刚从云市调过来的支队长江雁辞。”
  001:“陈警官是你的前上线。”
  “对，”苏景回答，“不止。是他资助我读了警校，又在一年多之后送我去做了卧底工作。”
  “……”
  001对老陈没有好感。他觉得如果苏景没有遇见他会更好。
  他看了眼手中小巧的花束，那是一捧没有任何其他点缀的淡黄色的雏菊，是苏景在公墓外面的商店里随手拿的。
  “你后悔吗。做这个工作。”
  苏景终于回头看了他一眼，“有什么好后悔的。死都死了。嘿，你瞧，我比老陈死得早，还能回来拜祭他。是不是很神奇？”
  “……”
  半晌，001说：“你挺看得开。”
  苏景：“只是这个工作很适合我，我不做这个可能更早就被毙了。”
  这个自我评价听起来似有玄机，但001没有反驳也没有提问。他觉得即使他问，苏景也未必会认真回答。
  001:“那陈警官怎么会选上你呢。”
  苏景随口说道：“一无所有，前途浑浊，需要信仰。”
  他想了想，又说，“或者就是因为我看上去像个混混。”
  001轻声笑了一下。
  苏景突然转回身看着001:“你刚才笑了吧？”
  “嗯？”
  苏景站住了，又一本正经地问了一次：“你刚才，笑了吧？”
  “怎么了。”001也站住，微微仰目看着站在高处的苏景。
  苏景打量他的脸，上上下下，像是要重新认识他一样。
  原来这系统还会笑呢。
  两个人根据陈夫人提供的位置找到了陈警官的墓碑。苏景拂了一把墓碑上头的轻灰，接过001手中的雏菊，摆在墓碑前。他在墓碑面前凝神站立了片刻，鞠了一躬，就对001说：“好了，走吧。”
  “这么快。”
  “还要干嘛，磕一个？”苏景拉着001的胳膊，靠在他肩头上，“谢谢你陪我来。接下来你想去哪儿？”
  苏景表情轻松平常，看不出来有什么祭奠死者应有的怅惘和感怀。不过也是。他自己人比这里面这个走得还早，他能怅惘什么？
  女版的苏景被设定的比001矮些，穿着浅粉色过膝裙，灰白色带钩花的罩衫，通过衣着的修饰，勉强能敛了些锋芒，有那么一点儿和田园扯上了关系。
  或者说风格完全不合适看起来很怪很违和也没什么错。
  即使知道苏景的外貌变成了女孩子，内心还是一样的厚脸皮，001却还是不太好意思像之前那样粗暴地推开他。
  “我不知道，”他只是不动声色地从压过来的胸前抽出了胳膊，“听你的。”
  苏景又一次贴上来：“听我的。干嘛听我的。这是你的假期。”
  “你应该还有其他的事想做吧。”001说。他的脸古水无波，“没有其他想见的人吗。”
  “你说江雁辞吗。”苏景把他想避讳的人名大大方方地说了出来。
  “谁都可以。”001说，“只要是你想见的。”
  苏景看了001的脸一眼。没什么表情。
  可是……不妙。过于温柔。
  果然……果然！我就知道！
  他心中打起了坏主意，拉着001往下走，“行，不过不着急，我们今天回城就该下午了，先吃点好吃的，然后回酒店好好休息一下。见老情人儿的事明天再说吧。”
  不知道被哪个词儿扯到了神经，001的脚步钉了一下，抽出手，自己走自己的，快速超过了苏景。苏景暗笑，倒也没再去追他，而是一个人在后面慢慢地走。
  他确实还是有点点想见江的。
  原来听说把他从云市调过来这边，就是为了下一步的升迁做“准备”。传说中的“重点培养”。
  也是，长相好，能力强，简直就是队伍里的形象工程。这种人活着，天生不就是为了被“重点培养”的吗。
  性格过于无聊，讨人嫌什么的，那些领导才不在乎呢。只有我才看得到吧。
  而那件案子，一整条藤上的大瓜们被连根拔出来，端得那么漂亮，负责布控和收网的江长官功劳自然最大。他没有辜负领导们的期望，把这个“准备”工作做得相当完美。那现在肯定得偿所愿，又升官了。
  保不齐还能拿个什么x等功，xx奖章什么的，风光无限。
  说到底，小江同志，你的风光也有我的一份。不过看现在的日期，那件事情也已经过去了快一年半了。你还记得我这颗棋子吗。
  现在这种敌明我暗的情境也挺有意思的。见了面，一定要想办法试探下他有没有把本恩公的名字牢牢记在心里。
  “哈哈。”他朗笑了一声，引来001一个请他去看病的表情。
  走下了台阶，是几条交汇的小径。他看看指路牌，左边是出口方向，而右边的路牌写的是“千秋英烈”。他灵光一现，叫住前面已经往左去的001，“嘿，稍等一下。”
  001回头看他。
  苏景露出一个神秘又兴奋的神情，指指那个“千秋英烈”，“我原装的壳子就在那里。想不想去祭拜一下我的骨灰？”
  “……”
  001心里翻涌起一种难受的感觉。不知道为什么这事儿苏景能兴奋成这样，简直匪夷所思。好玩吗？
  还是觉得自己成了“英烈”很光荣呢？
  没心吗他。
  001看了看那块牌子：“那你知道你自己埋哪儿吗。”
  苏景：“都有记录的，去管理处问下就知道了。”
  苏景脚步都轻快许多。
  看着他欢快的背影，001突然觉得，把他弄回来也未必就能激起什么生存欲。
  这人脑子是有问题的。可能是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