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0 章
作者:在下神J      更新:2022-06-14 04:05      字数:6083
  2019/7/12,19:36
  江雁辞看了一眼时间,表情更加冷淡了。
  车的后门一阵响动,一个人钻了上来,带进一股潮湿的热气,然后他用力带上了车门。
  “嚯,长官,每次空调都开这么大,对身体不好的。关小点儿,嗯?”
  后座的人不见外地说。
  江雁辞从后视镜扫了他一眼:“你迟到了6分钟。”
  “怎么,你后面还有事?”那家伙毫无愧色地反问道。
  一杯奶茶出现在江雁辞右侧的视线中,还有苏景靠过来时暧昧的热气。他身体一下子绷紧了。
  “我去买这个了。”苏景说,“上次偶然喝到我觉得还不错,想带给你尝尝。”
  江雁辞转头看停在自己脸旁的那个塑封起来的白色奶茶杯子,上面画着的卡通人物有一对儿大眼睛,正傻乎乎地瞪着自己。
  他不喝含糖的饮料,但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过来。
  苏景又递过来一根吸管:“用我帮你吗?”
  江雁辞摇摇头,接过吸管,插到了那个杯盖上,发出“啵”的一声。
  他听到后座传来阵阵吞咽的声音,像是渴坏了一样大口大口地吸着奶茶。于是他也喝了一口。
  太甜了。
  他没有再喝,握着茶杯放到腿上。
  “是不是很甜?”苏景一口气喝掉了小半杯,终于解渴了似的,舒了一口气。
  他没有问好不好喝,而是问是不是很甜。也许对他来说甜就等于好喝。不过对江雁辞来说,事实正好相反。
  “嗯。”江雁辞回答。
  “那下次再给你带。他们家还有一个……”
  他们每次接头的时间都很有限,江雁辞不想浪费时间,于是直入主题。
  “前两天看到你和老k场子那几个粉仔一起。”他想起其他组带回来的现场录像中苏景的样子,眉头忍不住深深地皱起来了。“你也吸了吗?”
  江雁辞从后视镜看到苏景若无其事地在用舌尖卷着吸管玩儿。然后那张棱角分明的嘴巴翘着笑了一下。
  “不是你让我查新型的吗?”
  “……”
  这个回应让江雁辞一下子就失控了,他觉得自己的血液都凝结成了冰。
  他突然转过身来怒视着苏景咆哮:“我让你查我没让你自己试。你要死吗!”
  苏景头一次看到他这个样子,吓得失去了动作。他看到江雁辞长官情不自禁捏着的可怜奶茶杯子已经变了形,奶茶洒在了他的手指和裤子上。
  “……你的裤子湿了。”他说。
  江雁辞转了回去,看着那块奶茶黏糊糊的污渍,呆了半晌。
  逆着光,苏景很难看清他现在的表情。
  他转身又坐了回去,声音恢复了平静:“我会去局里提你的档案为你恢复身份,然后申请给你调职。”
  “不必。”苏景说,“我这的事儿有了点突破。我发现陆阿飞家里电脑里有他的……”
  江雁辞打断他:“苏景,别把任务当成你自己的游戏。根据这段时间我对你的了解,你不适合做这项工作。”
  他冷冷地从后视镜里看着苏景,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你没有专业素养和应有的信念,根本不像是一个缉毒警察。我会尽快给你申请调职。”
  苏景的脸僵了,但又马上笑着说道:“头儿,你逻辑不对。就是因为不像才能做的啊。是吧。”
  “这是命令。我说完了。”江雁辞气压更低了,“你走吧。”
  苏景的两条眉毛拧起来,很难说想表达什么情绪。
  过了好一阵,他才说:“我给你说个事儿。”
  他靠近了长官,神神秘秘地压低了声音:“我曾经和陆阿飞说过,‘其实我是一个缉毒警察’。”
  江雁辞急促地吸了口气,神色竟有些惊恐。
  看到他这副表情,苏景感到十分满意。
  “想不想知道他说什么?”
  苏景把头靠在前面座椅的靠背上头,江雁辞能感觉到他说话时奶茶味的甜甜的呼吸。
  苏:“他说,‘哈哈哈,如果你是条子,老子他妈的就是公安厅厅长。’”
  江:“……”
  “苏景。”江雁辞的声音都变调了,“你是不是疯的?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
  “我只是告诉你我有多合适。你恐怕很难找到接替我的人。”
  苏景又笑着靠回了座位,萦绕在鼻息间那股甜甜的奶茶味消失了。
  “长官,2015年一年新型合成类药物滥用新增人数42万,2016年已经占到全国x毒人数的60%。你不是说每早一天将他们扼杀,就能减少上百桩犯罪,挽救上千青年人的未来吗。难道你要拖延这个进程?”
  “……”
  以苏景现在的进展,如果自己抽出了这颗棋子,当然,确实就是在拖延任务进程。
  他知道,他无法反驳苏景说的话的正确性,这让他的心不断下坠。
  “你在哪儿听到的?”
  江雁辞是有说过那句话,心里也是这么想的。但他不可能对着苏景这种本身就行为激进不计后果的家伙说那种类似暗示催促的话,绝对不可能。
  “我猜的。支队长大人,这种话在局里开动员会的时候肯定说了没有一千次也会有一百次吧。我这个外勤虽然没听过但也想象得到。”他又笑了起来。
  总是在笑,虚伪得简直惹人生厌。
  江雁辞无处发泄的怒火就像被浇了一勺油,很想把他拎出去暴揍一顿。
  他控制不了自己的语气和语速,一股脑说了很多话:“你如果还知道自己是缉毒警察中的一员,怎么可以碰那个东西?难道就不清楚那会有多危险?我不确定你明确自己的使命和身份,也不确定你还适合这个工作。所以我一定要给你调职。你怎么质疑我的职业和信仰是你的事,你要找死也是你的事,但不要打着任务的名义,我负不起这个责任。”
  “我的事……吗。哈哈。”苏景的声音也低沉了,“原来你是这么看的啊。可真不意外。”
  沉默。
  那个空调真的开得很凉。苏景时常会想象,这个上线会不会是冰做的。从里到外,有点温度就会死。
  江雁辞又说:“你不会不知道,沾上那东西你一辈子就完了。你要是出了什么事,我会……”
  这块冰咬了下嘴唇,没说下去,配上极其冷峻的容颜,让苏景自己体会。
  会怎样?呵呵,会疯,会哭?会挂?会无法原谅自己没有保护好卧底同志,还是,会有一点点儿难过?
  苏景知道正解。他会“负不起这个责任”的。
  终于忍不住叹了口气。
  “头儿,我不会让你为难的。如果我死了,记得给我洗白回来就行了。我不想死了还是个毒贩臭老鼠。我应该还能进烈士墓吧?你给我挑个不那么丑的墓碑,就算你负责了,好吧?”
  “……”
  他好像越说越带劲,可江雁辞嘴唇发白,眼底却越来越红。
  偏偏苏景不知自己有多令人生厌,还在笑,眼睛又弯又亮,甚至露出颗有一点点尖的虎牙,神情很没品地舔了一下:“干这行生死有命,我还能让你负什么责?放心,我一个孤家寡人,没人惦记的。不会让你帮我养老的,也不会让你养小的……”
  “滚。”江雁辞说。
  “……你什么表情?怎么墓碑不能挑的吗?哈哈。”
  “从我车里滚出去。马上。”
  他的声音和表情都非常恐怖。
  “你聋了吗?”
  “……”
  后座的人哼了一声,接着车门开了,又狠狠地关上。
  江雁辞从后视镜看到苏景的背影在即将沉入黑暗的暮色中,毫不留恋地走远了。
  他把头靠在方向盘上,呼吸颤抖着。
  怎么办,怎么办啊?
  我不该来丽市。不该接这个下线。如果不认识他就好了。
  如果不认识他就好了!
  江雁辞把他见过的卧底身份暴露的惨状和瘾君子发作时的卑劣形态都按到苏景身上想象了一遍,他觉得自己万箭穿心,要窒息了。
  他头猛撞了几下方向盘。不行……不行。这样下去真的没办法工作。
  这是绝不容闪失的,最重要的工作。很多人在努力,也关系到很多人性命的工作。不只是我和苏景之间的事。
  而刚才自己在干什么?叫自己的下线滚?
  他已经没法正常地和苏景交流了。他应该好好说的,对吧?即使苏景一时糊涂走了岔路,他也可以好好说的。想到自己的行为也许会给苏景带来更多的负面影响,他很后怕。他直起身掏出手机,很想给苏景发个信息,但他不能。除了特殊情况,他只有在规定的时间内可以联系苏景的那部手机。
  于是他用力捏了一会儿手机,捏得指节发白,喉咙里发出了一丝痛苦的叹息。
  如果他真的……如果,终有一天,我救不了他。我该怎么办?
  他余光看见了座椅间平台上摆着的饮料。白杯子上面有一个大眼睛的卡通形象,很呆萌地不知道在看着哪里,和自己手中的这杯是一样的。
  苏景把没喝完的饮料放在自己车上了。
  江雁辞看了看自己那杯,又看看平台上那杯。然后他把自己的那杯放在脚边,又把平台上苏景的那杯饮料拿在手里晃了晃。不像自己的饮料沉甸甸的,这个只剩下了一小半。
  他又看向后视镜,只能看到身后空荡荡的座位。不过,他脑海里浮现的却是刚刚坐在那里的苏景用舌尖一圈一圈地舔着吸管,嘴角勾起的样子。
  他看着现在在自己手中的吸管,用力地喘息起来。
  江雁辞。你该看病了。你真的该看病了。
  他神使鬼差地轻咬了一下那根吸管。甜甜的,不是他喜欢的味道,但是也不讨厌。只是心里涌现出的恐惧和自我厌弃让他突然感到恶心。
  他突然愤怒地想要杀掉自己。
  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的?!
  他把那根为了喝珍珠而做得十分粗长的吸管顶到自己喉管里。一点一点,用最漫长痛苦的方式往里顶。他强忍着呕吐的感觉,感觉适应了,就继续往里顶,让那个被苏景柔软舌尖抚弄过的坚硬的吸管头慢慢刮擦过每一个能带给他痛苦的地方。
  与那个人产生这种另类的联系方式,并没让他的心里好过。一点儿也没。反而让他想到这个人的时候心里更加空虚和绝望。
  如果,终有一天,我救不了他。我该怎么办?
  直到他几乎吞掉了吸管的三分之二,直到他尝到大量分泌的唾液中有一丝腥甜的血味,直到他视线模糊的眼睛滴出来的泪水打到自己的手背上。
  “扣扣扣。”副驾驶的玻璃被敲响,江雁辞呆了一瞬,赶紧将吸管猛地拔了出来,引出一阵要命的咳嗽。然后他把车窗按下了。窗外是苏景疑惑的脸。
  看到江雁辞手里抱着饮料,两眼红红地咳嗽着,他迟疑了一下,问道:“呛到了吗。是我吓着你了?抱歉。”
  “什么事?”江雁辞嗓子嘶哑地说。
  苏景看了一眼座椅中间的小平台,神情更疑惑了。
  “我来拿我的奶茶。我还没喝完呢。”
  什么?这家伙……
  江雁辞一下怒了,要不是胳膊不够长,简直想甩他一个耳光:“奶茶?!你知不知道咱们两个什么身份?你敲我车窗就为了半杯奶茶?你他妈弱智吗?”
  苏景呆了片刻:“头儿,你多大岁数了。最近是不是更年期到了?”
  “……”
  苏景的位置看不到江雁辞脚旁边的一杯,只能看到他手里拿着的那杯。
  “我那杯奶茶怎么不见了。我刚才放在那儿的。”他还用手指了一下那个小平台。
  “……我扔掉了。”江雁辞说着,眼神紧张地四下观望。现在正是吃完晚饭遛食溜狗的时候,街上有很多人,“没事了就快走吧。”
  苏景动作一顿,好像没想到会得到这个答案。他看了眼车不远处的一个垃圾桶。看了一会儿,又把眼神放回了江雁辞身上。
  “我才刚走几秒你就扔了。真的有这么讨厌我啊?”
  听了这句话,江雁辞转头看着窗外的苏景。他脸上那种事事无谓的表情,此时却显得做作的很明显。
  “哦,因为我是那个,嫌我脏。因为这原因才要给我调职的吗?长官。”
  “……”
  江雁辞很尴尬。他不想让苏景继续在那边站着,太危险。可是如果叫他上车,自己“扔掉了他的奶茶”这种鬼话就会被揭穿,苏景就会发现自己手里拿的是他的……
  于是他赶紧厉声说:“别无理取闹了。快离开。”
  他想关上车窗,可是苏景的十个指头在上面。他知道这个疯小子如果不想走,会任由他的车窗夹住他的十个手指头的。
  苏景没有要离开的意思,阴沉地盯住他的脸。
  “江长官。”
  江雁辞心虚地看着他,怕他稍微往里靠近一些,就会发现摆在他座椅里侧的那另一杯他无法解释的奶茶。
  “我虽然是同性恋,还经常跟瘾君子在一起,但我没病的。你不用这么害怕。”苏景又笑了,神情里居然有几分嘲弄的意思,“不过听上去不太可信,是吧。”
  “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可能是那种意思?我只是,”江雁辞也因为他这几句话而心痛了。他声音软了下来:“我只是怕一会儿开车洒掉而已。你想多了。”
  “没什么。”苏景放开车窗玻璃,双手对他摆了个再见的姿势,“我也只是,那个奶茶对我来说很贵的,有点舍不得而已。哈哈。下次见。长官。”
  他倒退着走了两步,转身融入了人流中。
  苏景没走远。他不想动,像是缺觉一样浑身没有力气。于是他就在附近一个相对隐蔽的台阶上坐了很久。直到天完全黑了,他眼看着旁边那棵树上闪光的蜘蛛网隐身了。他干脆像个流浪汉一样躺了下去。小卢给他打了电话,让他给扣了。他知道是什么事,他不想去,他今天比往常更厌恶。
  他躺在地上想,如果有一个虫子路过爬到了他的耳朵里,也许会把自己的脑子吃空。
  他打了个哆嗦,又顺其自然地闭上了眼睛。
  好吧。
  想完虫子,他又想到他的长官江雁辞。
  那真是符合大众审美的干净正直又淡然的脸。可是刚才拉下车窗玻璃的时候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儿了。
  喝奶茶怎么能把自己喝成那德行?就像刚给人狠狠口过一管……
  他为自己充满恶意的猥琐想象而开心地笑了出来,好似已经对那个讨厌的男人实施了一种颇具阿q精神的报复一样。
  他全情投入地大笑了一阵儿,嘲笑完别人,终究还是回到了自己身上。
  看男人喝奶茶的样子都能想入非非,还是那种盛气凌人的神经病直男癌患者。我是有多饥渴啊。
  “苏景,死同性恋,你可真他妈够恶心的。简直荤素不忌。”他自我评价道。
  虫子没等来,他却听到了一阵细微的脚步声。他没动。可是那声音越来越近,甚至在自己身边站定了。
  他转了头去看,还以为自己是睡着做梦。顺着裤脚一路看上去,最后是江雁辞在黑夜中更显得苍白的脸。
  苏景坐了起来,抹了把脸,仰头看着他。
  “真巧啊。”他说。
  江雁辞看了一眼他坐着的台阶,犹豫了一下,还是就在那儿站着了。他拿着一杯还没开封的新奶茶,递给苏景。
  “还你的。”
  “……”
  苏景接过奶茶:“所以你是专门送外卖来的?不怕人看到吗。”
  看到苏景一直仰头看着自己,江雁辞还是蹲下在他身边。轻声说道:“现在没人。”
  苏景的神色突然不自然地奇怪了一下,马上转头去戳开了杯盖,喝了两口奶茶。
  “这么晚喝奶茶,今天会失眠的。”他似乎在没话找话。
  “我想跟你解释一下,我不是你说那个意思。鉴于我们的关系需要完全的信任,我不希望让你误会我。你个人的事,只要不影响工作,都与我无关。”江雁辞在黑夜中那对浅色的眸子朦朦胧胧的。
  “好,我知道了。”苏景并不想深究。只是笑着说,“所以长官,你是故意等到周围没人了过来跟我说这个?多浪费时间。再说万一我走了呢。你就不能给我发个信息?”
  我想亲自跟你解释。
  当然他不会那么说,而是说道:“规定我只有在特殊情况下可以不遵守联系时间。现在不算特殊情况。”
  “噗。好吧。”
  两人之间静默了几秒,似乎都无话可说。江雁辞站了起来:“那我走了。”
  苏景也赶紧站起来,说:“陆阿飞家里有一台电脑,里面好像是有点重要的东西。我最近想想怎么办,如果到手了我会联系你。”
  江雁辞的眼睛睁大,语调也升高了:“那件事我们再议。我说过了你不要妄动,去人家里搞动作,被抓住了你脱不了身的。”
  苏景看着他的表情,没说什么,只轻轻点了点头。
  江雁辞叹了口气,“你听我一回。”
  “还有你调职的事,我会尽快办。”江雁辞转身要走,却被苏景叫住了。
  “头儿,你就这么不信任自己的同志?”
  江雁辞转身看着他,“你什么意思?”
  “我没碰那个。”苏景走到他身边,低声说,“我不做出样子,他们是不会信任我的。但即使他们亲手放到我的嘴里,我也不会咽下去的。我自有我的办法骗过他们。我是缉毒警察,那东西意味着什么,我懂。”
  江雁辞喉结滚动着,嘴唇也颤抖了。他刚刚受伤的喉咙又紧得痛了起来。
  苏景又说:“无论我看上去是什么样子,我都记得自己是个警察。你信我吗?长官。”
  他怕自己因释然而发出哭泣的声音,只闭着气嘶哑地回答了两个字:“当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