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4 章
作者:在下神J      更新:2022-06-14 04:05      字数:5621
  苏景在酒吧里和陆阿飞的一众亲信小弟谈笑风生喝酒扯淡的时候,看到身穿警服带着一队人马出现在自己视线里的江雁辞,差点把酒杯扔到了地上。他错乱了好几秒,才强作镇定地放下酒杯。
  坐在他身边的小弟眼明手快,立刻为他递上一支烟,又伸过了打火机。
  他反应了一会儿才接过,点燃,叼在嘴边咬着。
  这个家伙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儿!
  还总说我不听指挥。不按常理出牌的分明是他好吧!这么大阵仗也不提前通知一声,这是憋着要搞死我是吗?
  他猛吸了一口烟。却看见江雁辞仿若不经意地往这边一瞥,在自己身上定了仅仅一瞬间。然后转过头去,轻轻出了一口气。
  然后江雁辞与走过去的陆阿飞两人进行了皮笑肉不笑的冷漠对话后,就不再搭理陆阿飞,而是开始作势“检查”。
  陆阿飞阴着脸看了他一会儿,哼了一声,转身往苏景这边走了回来。而在他的身后,江雁辞再次抬起了头,与苏景目光相接,眼睛亮晶晶的。那个眼神让苏景心里摇了一下,措手不及地避开视线。
  那眼神……什么意思。是自己的幻觉?
  一定是吧。
  ……
  他干嘛突然那么看自己啊……要传递什么信息吗?
  苏景心里摇了一会儿,突然想到一个有些异想天开的可能。
  该不会是江雁辞怕自己拿了优盘出什么事儿,出于担心才故意过来干了这种蠢事……
  ……呵呵。不能。
  绝对是自己yy。
  他那么精,群体利益至上,肯定有他自己的目的。
  当他想再次抬头与之对视确认一下的时候,陆阿飞已经走到他身边,坐下。于是苏景也垂下眼睛,入定似的,专心吐着白烟。
  这不是他头一次看到穿警服的江雁辞了。那个男人即使离这么远看,依然打眼。苏景想,他应该去公共关系科当个海报上的“罪恶克星”,而不应该做缉毒队长这种罪犯集火目标,实在是太危险了。
  说我该调职,最该调职的是他自己吧。
  江雁辞跪在一张卡桌旁边,弯下腰抚摸桌底,用桌下的阴影隐匿自己的视线。他看到陆阿飞已经坐回了苏景身边,还凑过去跟苏景说了什么。苏景就立刻抬眼往自己这边看过来。
  他继续假装“检查”,可却心如乱麻。
  陆阿飞在和他说什么?苏景为什么要突然看自己?
  不会是连我们的关系都发现了吧?!
  ……可是那两人之间的举动看上去也太自然了些,怎么看都不像有问题的样子。
  到底怎么回事?苏景不是已经暴露了吗?那文件夹的名字不就是这个意思吗?
  他开始盘算着,是不是需要把苏景从这儿带走。如果真的走到那一步,这颗棋子就算是作废了。
  自己有那个权力吗。
  其实,陆阿飞并没跟苏景说什么正事儿,只是对江雁辞跪在地上的姿势点评一番,说了几句荤话而已。随便说的,就是发泄发泄情绪,也恶心一下这个大晚上专程来恶心他的缉毒队长罢了。
  而苏景看了一眼不远处那个修长流畅的人影,沉默了好半天,张嘴的时候声音被烟熏得有点哑似的。
  “别乱来。他是警察。”
  “怕什么,他要是能找到咱们的尾巴,也不用天天像没头苍蝇似的到处乱转啊。而且……”
  陆阿飞靠得更近了,几乎是在苏景的耳边说出那句话。
  陆阿飞看到他那双永远似笑非笑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狠戾的怒气,转瞬即逝。他疑惑地再去捕捉那目光的时候,那眼睛里又摸不清了,似乎从来没有出现过任何情绪。
  苏景想,傻叼,就是随便说说的吧,你敢吗你。
  嗯。没错。
  于是跟着笑了两声,狠狠捏灭了那只烟。
  回到局里,发现这事儿被谁通风给局长了,江雁辞又被迫做了个口头汇报,然后被批评了一顿。回到家已经是半夜了。他把药盒里的电话卡和床垫里的手机又取了出来,拼在一块儿,开了机。然后他把手机放在枕头下,躺在床上。
  晚上从蓝堤酒吧离开之前,苏景故意当着自己的面和陆阿飞热络地聊了几句,表示他现在没什么问题。他这是懂自己去那儿的意思了吗?
  应该是。
  陆阿飞是不是在演戏?否则那个i see you怎么解释。那种数字和字母组合加上伪装成文件的病毒,很难说是自己会错了意。
  陆阿飞是在忌讳什么,还是在打别的主意?
  他乱七八糟地想着这些事儿,辗转反侧,竟然也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他好像是做了梦,他看到苏景,看到陆阿飞,还有那个看不清面目至今隐藏着身份的“一号人物”。他们在各种场景中你追我赶,也分不清是谁在追赶谁。而自己也在其中,疲惫地追啊追,无法停止。他被一团迷雾围绕着,被单独隔离出来,只能看着他们,却没法靠近任何一个。
  他在一阵嘈杂声中逐渐有了知觉,感觉到是枕头底下手机在震动。
  他瞬间清醒了,时间凌晨2点25分。他翻起身,一把抓着手机,盯着闪烁的屏幕好一会儿,竟然是个陌生号码。
  ……怎么会是陌生号码?
  他指尖僵硬地划了接听。然后他没有说话。静静把手机靠到自己耳朵上。
  对方也没有说话。
  他身体里所有的细胞都站立起来,一起竖着耳朵,分辨电话那边微弱的声音。
  是喘息声,有点颤抖,像是强忍着剧烈情绪的鼻音一样。
  江雁辞浑身的皮肉神经细胞一下全体绷紧了。他用食指在话筒旁轻轻叩了一下,若有似无的力度。
  电话那边急促地吸了口气,哑着嗓子说:“是我。”
  听到他绝对算不上正常的语调,江雁辞突发各种想象,刚刚紧绷的身体又像是突然被抽掉了骨头,几乎要撑不住了。
  “说。”他努力发出平静的声音。
  听筒里却又只是传来堵在喉咙里的喘息,让江雁辞急得要疯掉。
  “说话!”他压着声音吼。
  “小光死了。”
  江雁辞一愣:“谁?”
  “小光。一个做mb的男孩。这段时间一直跟那人在一起。”
  那人指的当然就是陆阿飞。
  后半夜突然打电话来说一个特殊从业者自杀的事情,显然没那么简单,江雁辞沉默着,等待苏景继续说。
  “我在陆阿飞家的时候,小光一直在别的房间等他。后来,这孩子呆的无聊了,问我能不能玩陆阿飞的电脑。”苏景又轻吸了口气,“其实我们谁都知道那人的电脑绝对不能碰。但他不懂。我当时有点私心,想着如果他也用了电脑的话,那么我留下了什么痕迹,就可以被覆盖掉了……可是,我没想到……”
  苏景没说下去,陷入沉默。
  江雁辞明白了。为什么他收到了那个i see you的警告消息,苏景却还没事。原来是有人枉做了替死鬼。他实在不知道说什么,他没法儿在现在责怪苏景,因为听上去他已经自责得不行了。可江雁辞也确实没法儿安慰他。
  如果不是他鲁莽行事,就不会发生这种事。
  苏景说:“所以,我是被发现了吧?我给你的东西是没用的对吗。文件是空的?”
  他真的很聪明。
  江雁辞没有正面回答他,而是说:“你现在说话安全?”
  他明显是在转移话题的行为让苏景再次沉默了半天。
  然后丧气地回答:“嗯。”
  江:“那孩子怎么死的。”
  苏:“吸毒过量。他有毒史。”
  江:“……”
  随着鉴证科技飞速发展,加之秉着命案必破的原则,当今社会上的刑事案件几乎鲜有能够侥幸逃脱制裁的机会。不过,如果你是一个有毒瘾的mb,社会底层渣滓,那么有一天你吸毒过量死在了廉价出租屋里,没人会质疑你的死因。
  当然,即使质疑,也无从查起。
  苏:“他看上去未成年。但我并不知道是不是。小光只是他的化名。”
  苏:“他是因我而死的。我却不知道他的真名和年龄。”
  江雁辞觉得他的听上去要绷不住了,声音闷闷的,像是捂着嘴,呼吸也越来越快。
  苏:“你说的对。我不适合做这个。我什么也做不到,还白白害了一个人。我就是个弱智。”
  “胡扯。”
  你就是太聪明,太自负了。
  但江雁辞现在不想再说这种话。现在不是搞教育的时候。无论如何,苏景化险为夷,这让江雁辞暗自庆幸。而这种庆幸又让他感到强烈的自责和愧疚。他在脑海里构建出那个看上去未成年的叫做小光的男孩子。
  “因为你之前一直都做得很好,所以才会大意。”
  他把他的意思换了个委婉点的方式说了出来,苏景听懂了。这好像是他第一次说出貌似肯定苏景的工作的话,却是在这种状况下。
  “长官。你认为法律真能带来公正吗。”
  这种话让江雁辞觉得危险,和紧张。
  “你什么意思?”
  苏景:“为什么陆阿飞可以杀了人却高枕无忧地睡大觉?因为他手段高明?如果我也可以,是不是我们就不用费那么大力气了。”
  “说什么呢!小孩子话!”
  苏景感觉到江雁辞不敢提高声音,又压抑又严厉,像个不敢当大伙面儿揍孩子的爹。突如其来的,不知道他为什么觉得自己委屈得难受,唱反调似的提高了声音。
  “他该死,那就让他死好了。把他放在那儿,随便他伤害更多的人,是因为我们需要等待揪出‘一号人物’吗?可我杀了陆阿飞,也未必就找不到那个人……”
  “苏景!我们的工作不只是弄死一个毒贩那么简单。如果你对缉毒警察的工作理解只有这么浅显,那你不配做这个工作!”
  “我就是不配啊!你不是一直都这么觉得吗!”苏景也在那边顶着吼了一声,语调里好像又有了鼻音。
  江雁辞吓了一跳,急促地斥责道:“小点声!你在哪儿呢?”
  “放心,我周围没人。”苏景说,“手机是拿了一个街上醉鬼的,一会儿会删除记录的。我就是想……”
  想干什么?
  他不知道。于是他说:“我就是想报告一下这个事情,没在规定时间,也不属于紧急情况,所以我用了别人的电话打给你。这样没问题吧?”
  江雁辞没说他一直都在等苏景的电话。
  想了想,只是嗯了一声。
  空气又安静了一会儿,甚至开始变得奇奇怪怪。
  苏景感觉到了,江长官已无话可说。于是先说道:“那就这样,我只是要报告这件事。你休息吧。”
  江雁辞赶紧叫住他:“等一下。”
  苏景知道他担心什么。说道:“我不会动陆阿飞的,电脑里的资料我会再想办法。下次一定会小心,不把别人扯进去。”
  “不需要……”江雁辞听到他说到这个,忍不住握紧了电话。
  他想了想说:“我是说,你那个优盘里的文件有用。”
  苏景犹豫了一下:“不可能。你是怕我做什么,才这么说的吧。”
  江:“同志,你有没有清楚自己的立场?执行命令是你的职责,难道还需要我‘怕你’怎样?”
  苏:“……”
  江:“你也太高估你自己了。当自己是什么人?我觉得你不合适,调职就好。没有哄你的必要。我说有用,就是有用。”
  ……
  没错。当自己是什么人啊。
  苏景问:“有多大用?”
  江雁辞顿了一下:“可以治他的死罪。我代表组织谢谢你。你放心,他一定会为小光,还有所有他伤害过的人偿命的。但一切都要等到收网的时候。现在开始,不要再轻举妄动了,一切听我安排。知道吗?”
  苏景没有回答。代表组织谢谢我,这句话也太官腔了。很江雁辞。
  然后他问:“那你为什么会突然去蓝堤。如果那个文件有用,你这不是多此一举,外加打草惊蛇吗?”
  “……”江雁辞叹了口气,“我们最近不都经常打游击吗,这是上面的意思。”
  “可是那都是些小场,主要是老k的……”
  “我刚才说的你听见没有。”江雁辞不想跟他掰下去,这家伙太精,多说多错,“让你听我安排你知不知道?今天的事你难道都不反省吗?”
  “……嗯。”苏景闷声闷气的。
  苏:“长官。有个问题你还没回答我。”
  江:“说。”
  苏:“你觉得法律真的可以带来公正吗。”
  他想到孤儿院的小香,想到出租屋的小光。那个带着神圣光辉的高级武器,好像从来没落到他们的手里过。
  “不能,”江雁辞说,“因为公正不是一个实质的东西,它只是每个人心中不同的权衡,它也从来没能铺满任何地方。”
  苏:“……”
  他没想过江雁辞会直接说不能。他以为江雁辞会像往常那样给他上课,像个教导主任一样训他,说他三观不正根本就不像个警察。他就是想被骂一顿,最好江雁辞不困,能一直骂他到明天早上。他觉得自己就像被困在午夜楼道里的一只蝼蚁,周围不止又黑又巨大像个迷宫,而且失足还会掉落深渊。
  而江雁辞比较幸运,他是个人。所以他说话的时候,楼道里的声控灯会亮上那么一会儿。
  蝼蚁的世界也会亮上那么一会儿。
  江:“世界不完美。可是只有相信法律的人才能去修正它的不足,我们就是这种人。得有更多人相信法律,公正这把尺才能测量到更多地方,弱者才有可能获得更多的生存权。我知道这种伟光正的腔调让人觉得回答得不实在,但你给我听好了,记住。你是警察。我说这个就是真理。”
  ……你不一直是这个腔调吗。强制性伟光正。又不是一天两天了。
  苏景眼前浮现出江长官义正严辞的脸,无意识地把指关节放到唇边蹭了蹭。
  “头儿,你才不是觉得自己回答不实在,你就是觉得我学历低听不懂大话。事实上我听懂了,而且觉得您说的都对。”他说。
  “听懂了,你给我重复一次。”
  “世界不完美……嗯。”
  “……”
  “苏景,”电话那边动了一下,他听到长官轻叫了他一声,然后是老式弹簧床的轻微响动声,两者搭配起来那感觉很微妙。
  江雁辞想了想,最后忍不住还是要教育他一下。因为这个家伙一旦冲动行事,真的是无法控制。
  “小光的命运你也看到了,如果你觉得需要对此事负责,以后就要更小心些。你得一直记着自己做的是最危险的职业。你见过一等功授勋大会时英雄全员的脸还要打马赛克的照片吗?那就是我们的工作。”
  “我知道了。这次是我错了。”坐在马路牙子上的苏景难过地搓了把脸。
  然后他坐直了身体,又说:“但你没有马赛克。他们都认识你,因为你是个大官儿。你挺危险的。”
  他想到陆阿飞说的那些恶心话,突然烦躁。
  江雁辞想也没想:“我没关系。我更担心你。”
  苏景一下子没了声音,气氛又突然奇怪起来。
  江雁辞赶紧补充道:“我是说管好你自己。你比我危险多了。今天差一点,死的会是你。我……”
  “哎,你上次说完,我想了个好主意。”苏景那边也变做了一派故做轻松调节气氛的语调,“我记得老陈说我和上线只有单线联系,唯一的档案在警察局档案室封着。如果我死了,你就去把那个档案拿出来毁掉,我允许了,不会变鬼找你的。”
  江雁辞很久都没有说话。
  他咬着牙:“我毁你档案干什么。”
  苏:“你不是怕负责任吗?”
  过一会儿,话筒里传来江长官阴阳怪气的声音:“呵呵,上次不还想要个好墓碑呢吗?怎么,这次连墓碑都要替国家省了,真是深明大义。”
  苏:“我不是……”
  “啪。”江雁辞扣了电话。不知道为什么,现在用的分明都是触屏手机,苏景却能听出那个具有年代感的摔电话的味道。
  “……”
  就不能让声控灯多亮会儿吗。
  苏景站起身,删掉了通话记录,顺着马路牙子往更暗处走去。
  要相信法律,让公正的尺能测量到更多地方,让弱者有更多的生存权。
  我,们。
  真感慨。领导就是领导,随便就说出来了。让我复述一遍都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