兜圈子用了一天。跟踪用了三天。终于找到契机准备利用这项交易是几个月前的事，而确立策略实施部署，确定要挖出这一整个链条和“一号人物”，已经是两年前的事了。
  但是，真正的行动也就是一瞬间的事，电光火石，从交火到制服所有罪犯整个过程不超过一刻钟。
  可以说任务非常顺利。除了两名缅甸马仔和一名本地马仔在交火中身亡，其余所有毒贩束手就擒，包括大名鼎鼎的一号。
  只是一名马仔拉响了一枚口口，导致几名同志被弹片炸伤，另有两名同志中弹，所幸都不伤在要害，没有生命危险。
  可以说是大获全胜的一战。
  没有人员在交火中牺牲。
  ……如果不算上他的话。
  江雁辞进去的时候，正看见两名同事在合力把卡在锅炉后头的人形用力拉出来。他停住脚，不敢走了。
  那两名同事也没多说话，只是在找各种角度要把这个人弄出来。其实他们并不清楚这是什么人，不过这人的穿着跟刚才江队长所说要“避免误伤”的“同志”一样，因此他们都有不好的预感，不敢随便发言。
  但总是有不长眼色的嘴快选手，哪怕是严肃的缉毒队伍中也不例外。一个被胜利冲昏头脑的粗神经小子并没看见那人的衣着也忘了那事儿，只当是残暴毒贩内讧的迷惑行为，就随口说了句：“卧槽，这是变魔术呢？人都折成夹子了。”
  江雁辞的痛觉一下就复苏了。
  像是一直被自己强迫关闭着的所有感应器官一瞬间被这句话强制启动，他热油淋身，万箭穿心。
  他径直走过去，一个直拳打在那年轻同事的脸上，给这略显无辜的青年打退了好几米，被旁边的人连忙扶住才没栽在地上。
  队长的眼神像是在强忍着想要杀人的念头。
  他傻了：“队长……”
  “那是我们的同志。”他说这话的时候，没有眼泪。但声音就像是哭过很久了。
  “……”傻小子连落下来的鼻血都不敢擦了。
  听到这句话，周围安静了。只听见那个丧失生机的人体终于被拽出来时落地的一声闷响。这时，周围又开始有了一些声音，又叹息声也有吃惊的抽气声，还有愤怒的低骂声。
  然后是一阵绵长的无声的默哀。有人先敬了个礼，紧接着，大家都抬起了胳膊。
  江雁辞犹豫了一下，还是慢慢走过去了。像自虐似的。每一步他都在给自己做心理建设。可惜这些心理建设无比薄弱，在他看见一根滚落在周遭的手指时就开始失效，在他看见那个“夹子”扭曲的形状时就迅速瓦解。在他看见那个下巴打开因为少了某些部分简直不能称之为脸的血头时，他跪下去了。
  他在那一瞬间就忘了这个人原来什么样。
  ……
  周围的一切好像与他无关了。
  过了一段时间，旁边来了两位同志。他们对了个眼神，示意该走了。于是一个问道：“队长，咱们把他……这位同志，抬走吧？”
  江雁辞看了那人一眼，微微点了下头。
  于是那人弯腰去拉苏景的手，想把他抬起来。可是那“手”上却没有可握之处。
  “……卧槽。”他低声骂了一句，叹了口气，又去抓苏景的胳膊。
  “等一下！”江雁辞像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说道：“你们……先走吧。我有车。我一会儿自己带他回去。”
  “……啊？”两警察又相视一眼，“您自己一个人吗队长。”
  天已经擦黑了。一个人，开车在山里带着这么个没人样的尸体，听上去实在是太诡异了。
  “走。”江雁辞说。
  “……行，队长，那我们在山下等你吧。今晚还要突击审讯……”
  “嗯。”
  两个警察看出队长此时根本不想多说一句话，就知趣地跟上大部队走出去了。
  周围渐渐安静了。昼夜交界的时候，天黑得很快。
  黑暗中，江雁辞跪着靠近了尸体一些，伸手，轻轻地，用指尖去触摸胳膊。
  碰到的时候他战栗起来。
  这是他第一次触碰到苏景。
  很温暖，还很有弹性。表示着这个肉身的主人才刚刚离开不久。甚至，在无边的黑暗中，给人一种还活着的错觉。
  他想象，如果是活着的话，这个胳膊可能会更紧绷一些，因为苏景的肌肉看起来很有力量。他撩开了衣服的下摆——他觉得这样确实很猥琐，但他只是想记住一些东西。他摸到了一些深深浅浅的疤痕，他记住了它们的位置。
  他摸了一会儿，然后把衣服盖好，想要抱起这个人。可是腰往后折着，胸腔也碎了，软塌塌的。他只能让苏景整个趴在自己身上，五官不辩的脸靠在自己的肩膀后头。
  然后他抱紧了这个身体，一次又一次叫他的名字。他很后悔自己在最后没有在电话里说出这两个字。于是他现在当面说给他听。
  即使他浑身沾满了黏糊糊的腥气扑鼻的鲜血，他也没有在乎，仍然紧紧抱着。他知道，苏景的血很快就会流光，肉体也马上就要变冷。可以感受和记住这个人的温度的时间，正一秒一秒，飞速减少。他无比珍惜。他必须记住与这个人温暖的身体拥抱的感觉，记住这个人在活着的时候他从未触碰过的感受，然后以此来抚慰余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