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方以山下一间废砖房作为临时联络中心。江雁辞在这里收听远程通话。而耳机里各个单位都是一句。
  “东南风224，正常。”
  “西南风136，正常。”
  “鹰眼414，正常。”
  “北风223，正常。”
  ……
  身边的禁毒办和武警的同事看了他一眼，没说话。但表情明显是有些意味深长。
  江雁辞也很着急。根据苏景的线报，一号人物会在上午十点出现在交易地点，可现在兜兜转转，天色都要黑了，却什么动静都没有。
  如果本来就是有人在虚晃一枪，是个假接头都还好，就怕是泄露了行动内容，大毒枭听到了什么风吹草动。这样不止以后再难寻其踪迹，而且苏景也说不定会有危险。
  他有点快要坐不住了。
  这不像他。
  他深呼了几口气。
  突然，他腰间一阵震动。他愣了一下，胳膊上竟然一下子起了些细细密密的鸡皮。那部手机是苏景联络专用的。
  自己分明说过，无论接头是真是假，一号会不会来，苏景只要顺其自然完成交易就好。如果双方交火，就注意安全隐蔽，同事冲进去之前江雁辞会向大家讲明苏景的特征避免误伤。
  可他现在怎么会给自己打电话！
  江雁辞腾地一下站了起来。
  他不可以在这种不明朗的时刻在其他人面前接苏景的电话，因为他怕他没法解释，应该在现场的卧底为什么会打电话过来。如果令人产生是他手下的这条线影响了任务的误会，说不定会影响苏景以后的转职。
  这个小疯子在干什么啊！为什么总是这么油盐不进呢？说什么都不带听的。
  他只能边快步往外走边说：“不好意思我出去下。”
  他找了个废土坷子，迅速接起电话，压着嗓子但严厉地说了一声：“喂！”
  电话那边愣了一下，然后轻轻喘息。用极低的声音说道：“怎么这么久啊。”
  这句话说得太软太温柔，江雁辞吓了一跳，用力踢了两下土：“你疯了你现在给我打电话……”
  他突然想到一号人物一直没出现的事儿，心里一沉，推测出苏景现在给他打电话的最大可能：“为什么一直没动静。是假消息吗？”
  苏景回答简洁：“不是。快了。”
  江雁辞滞了三秒。
  突然用气声爆发了：“那你他妈打电话……找死呢！”
  他马上要挂掉电话，却听见那边很急促地说了一句：“别挂！”
  江雁辞差点就按下去的手停住，又把手机放到了耳边，有点咬牙切齿恨铁不成钢的意味：“苏景，有什么事回来说。最后一班岗别出幺蛾子行吗？你身处龙潭虎穴呢你有自觉没有？挂了！”
  “别……”
  江雁辞又听到那边可疑的呼吸声。不太正常，像是……
  “他们让你做什么了！”江雁辞厉声说。
  避免不了的，终于还是避免不了是吧？这种测验方法实在是太常见了。
  可是江雁辞现在有谴责苏景不坚守底线的资格吗？抓住这个人物如此重要，无论谁都不能接受在这个关头放弃。
  这个结论，让他既愤怒，却又无可奈何。
  “没什么……你今天有遇到危险吗？你在哪里，都有谁？”对面没有回答他，而是快速地用低沉到快要听不到的音量问出了这些问题，然后都没有等他回答，就又说道：“你小心一些，我听他们说有人要对你动手了。说大约就是……现在。你一直没接电话，我还以为你已经……”
  “谁跟你说的这些？”江雁辞捂住胸口，不自觉抓起了衣襟：“我现在很安全。我们很多人都在一起。你现在什么情况？你怎么样？”
  那边沉默了一阵。只几秒的时间，就等到江雁辞心力交瘁。他不得不又唤了一声：“苏景！”
  那边像想到什么似的，突然说道：“今天有带你的手表吗？”
  江雁辞：“带着。怎么了？”
  “马上扔掉！越远越好！”苏景带着几乎是命令的严厉口吻快速说，“赶紧！”
  “……”江雁辞就想也不想，摘下手表扔了出去。
  “到底怎么回事而儿？！”江雁辞看着自己已经带了两年多的手表因为苏景的一句话就被自己撇进了远处一个凹草沟子里，突然觉得自己有点智障。
  苏景是不是磕迷糊了？
  ……
  江雁辞有点后悔把手表扔掉了。一会儿还找得回来吗？
  “扔了吗？”
  “……嗯。”
  电话那边松了口气，气息软软地打在江雁辞紧绷的神经上，那种不自然的呼吸让他感觉心痛又无能为力。他想，就快结束了。过了今晚，他就能把苏景调到那个窄小但是自己一眼就能看见的办公桌里去。或者是其他部门也行……总之决不会让他再做卧底，不会让他再有机会碰那个东西。只要是他感兴趣的岗位，自己都可以满足他。他只能这么安慰自己。
  他刚想开口说点什么结束通讯，这时苏景先说话了。
  “我觉得我有点儿傻。”他说，“我好像又做了无法回头的事。”
  江雁辞警觉：“你干什么了？”
  苏景又说：“总之你以后还是小心点，所有人都认识你，你是个没有马赛克的缉毒警察。所以，我担心你，也是有情可原……你可不要觉得我是蠢死的。”
  “……”
  这节骨眼竟然在贼窝子里说“缉毒警察”四个字！江雁辞的心脏差点没跳出来：“你给我闭嘴！清醒点！”
  他觉得自己实在没法和苏景正常交流下去了，就说道：“行了。我……”
  江雁辞想说我先挂电话了。可是突然间，他琢磨出苏景那话语里遗言般的另类意味。也就是一刹那间的事，他有种直觉，一旦他挂了这个电话，可能就再也听不到对面那个人的声音了。
  他蓦地浑身发颤，说不出话来，只能双手抱着手机听那边的声音。
  他听见了缅语，已经越来越清晰了，在距离电话很近的位置。肯定是那个一号人物的人！苏景总不会当着人家面在打电话吧？！这什么情况！
  “江雁辞。”
  那边竟然不叫长官，而是正经地叫出了他的大名。
  这一声让江雁辞如坠冰窟，动不了了。
  “那人已经确定了会过来，应该就在附近。他是单线联系，所以不会影响抓捕的。”
  江雁辞第一时间并没反应出这句类似于解释的话是什么意思。但又突然间他就懂了：苏景是在告诉自己，虽然自己已经暴露了，但不会对抓捕任务造成影响的。
  为什么……！
  他太多疑惑，此时却一句也问不出来。因为他感觉，现在他没有时间问出口，苏景可能也已经没时间回答他了。
  江雁辞从来没听过苏景这么、这么温柔的声音，不像是在生死关头给他的上线打电话，而是像深夜的悄悄话一样：“那你会记得我吗。再叫一次我的名字吧。”
  他抽了一口气，忍住了把手机扔出去的冲动。
  “……”
  正在他不知如何张口的时候，电话断线了。
  江雁辞剧烈地喘着气，立刻拖着软脚往土房子那边跑。
  ……为什么！分明他做的那么好，从来都没有让人怀疑过。分明他已经通过一号人物的测试，说好了会要过来交易。分明一切都是很顺利的，苏景为什么会暴露？为什么，他为什么非要给自己打电话？！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他脑中带着无数的疑问，无法控制，全凭直觉麻木地迈着双腿。跑到一半，他听到一声很大的闷响，像是埋在土里放的二踢脚。他回头一看，那个不幸接纳了他手表的凹草沟子已经鸡飞狗跳，冒着阵阵黄烟，各种碎草飞出来，铺在附近的土路上。
  如果那草沟子是个人，现在应该是一番碎肉横飞的景象。
  他怔了片刻，咽了口唾沫。
  那些他没有问出口的问题，他全都明白了。
  他的身体冰冷，但他的心里炸起一团烈火。
  片刻后，他加速冲回了砖房。两个同事都听见声音，往外走出来，正与他撞了个满怀。
  “江队长，刚是什么声音？你怎么了没事吧？”其中一个问。
  “上山。”他嘶哑地说，“马上抓捕。”
  “可是一号还没出现啊。”缉毒办侦查科的负责人疑惑地看着这个突然失常的队长，抬了下手表示不解。
  “我的人有危险！”他脸黑得吓人，旁边的几个人一时沉默了没敢说话。
  主任想了下，说道：“是指你的线人吗，江队长。”
  “不是线人，是同志，是警察！”他大声强调。然后他带上耳机：“各单位准备行动……”
  “江队长！”主任按住他的手，“是刚才他又给你什么线报了吗？一号不来了吗？”
  江雁辞恍惚了一下。苏景说过，那个一号会来，而且是很快就到。
  他真的不想说这件事，可是他的责任让他无法说谎。
  “……我的同志他说……一号会来，很快就到。”
  周围的气氛明显雀跃了一下。
  “那真要现在行动吗？江队长。”那个主任没挑明了说，但大家都懂。
  “要。”江雁辞也没含糊，“没什么比我同志的命更重要。”
  他刚要按下耳机上的通话按钮，就又被主任按下了，主任声音变得冷峻：“江队长！都不容易，跟了那么久就等这一天，你真要放掉一号让大家的所有努力功亏一篑吗。”
  “我没有要放掉他！多难我都一定把他抓回来！但现在我必须先救人！”江雁辞用力地吸气，鼻子红了。
  江雁辞如此不淡定的反应也让在一线战斗多年见惯生离死别的禁毒办主任感到意外，这不像他认识的江雁辞。
  他不得不说这让他有些触景伤情，想起些往事。
  可是这就是战斗。
  主任抹了把脸。
  “江头儿，如果‘你的人’已经暴露了，你确定现在上去就一定来得及救人吗？还要冒着破坏任务的风险？”
  江雁辞仇恨他的这句已经视苏景为死人的话，立刻针锋相对：“不确定也要去！”
  “江队长，我懂你的感受。可是‘每早一天将他们扼杀，就能减少上百桩犯罪，挽救上千青年人的未来’。那反过来就是每晚一天，就是增加上百桩犯罪，毁灭上千青年人的未来对吧？你想过放虎归山会有多严重的后果吗？你想过下次再想抓他有多难吗？！”
  “……”
  禁毒办与缉毒支队的职能略有区别，不能不说这位主任思想政治工作一流。虽然区县禁毒办主任官职明显小于副省级市的缉毒支队长，但年龄和资历在那儿，说话掷地有声，提及后果，竟然让江雁辞咬着发白的嘴唇，一时间无可反驳。
  可江雁辞马上又说：“不会，我不会放虎归山的。我会跟上他。”
  主任：“和毒贩做斗争，不把他们彻底铲除是绝对不能放手的，我的师傅，与毒贩搏斗时掉进排水渠，到死都还抓着毒贩的胳膊……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只要残留一个火星，罪恶就会死灰复燃，熊熊燃烧。上面的‘同志’在这种情况下还在向你传递一号的消息，难道不就是拥有这种信念吗？我们今天抓不到一号，就是辜负他这种信念！”
  主任说到这儿的时候嗓音也有点变调了，他也在克制情绪。
  “这什么时候了你他妈跟我提信念！”江雁辞越来越急，“我的人说一号快到了，那就是说明他就在这附近不远处。我们可以搜山，无论如何都能抓到他！”
  主任神情已经无奈了：“必须在交易时抓捕才行啊江队长。否则你拿什么定罪？再说你有什么把握在这边境线上抓住一条狡猾的蛇？”
  “证据都可以再找！人我一定会抓住！”江雁辞咆哮起来，“我说了我的人有危险不可以不管！你知不知道他在那里，会被那些混蛋怎么对待？就是现在！这跟失足掉下排水渠能一样吗！”
  他人一着急，口无遮拦，这可就有点伤人了。他也突然意识到这样会对烈士不敬，也会伤害生者的感情。他感觉到缉毒办的人明显都有点气压低了。
  但他现在没心思找补那种事：“现在应该还是我说的算吧，主任？”
  主任脸色很难看。
  一边的一个小战士忍不住了：“江队，难道我们失足掉下排水渠就是死得其所？那打死的呢。炸死的呢？你知道我们边防一年死多少人吗？你到时候人救不成，任务也让你毁了，在林子里跑的不还是我们吗……”
  “小杨！”主任制止了他。
  江雁辞抿紧了嘴，没说话。
  屋里压抑得就像是抽了真空的保险箱。
  突然，耳机里有声音传出，土房里的人都听得见。
  “鹰眼414，看见蛇了。”
  气氛一下紧张起来。江雁辞马上回覆：“什么位置。”
  对面的声音也严峻了：“鹰眼414，蛇已进入网。”
  江雁辞还没说话，主任的声音抢过了他：“还有多久能到树下。”
  对面考量了一会儿，回答：“目测三分钟。”
  主任看着江雁辞。
  “三分钟。”这句话是对他说的。
  三分钟。
  意思是让他再等三分钟？就可以上去了是吗？
  ……才不是三分钟而已。即使是行动，山头工厂就是个堡垒易守难攻，他们也不是马上就能进去的。也许……也许现在已经来不及了。
  这个想法在那个电话挂断的时候就已经开始萦绕在他心头了，只是他不敢想而已。
  他没对主任做任何回应，只是摸了下腰间的配枪，转身大步走了出去。
  不一会儿，屋里的人就听见一阵汽车在崎岖土路上被迫加速度的扭曲声音，迅速远去。
  主任叹了口气。
  “各单位预备，等我口令。两分钟后实施抓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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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感觉自己在写90年代的男频刑侦文，就是火车小报那种…
  阿西
  但涉及禁毒的情节基本都有原型。所以我还是想写出来
  做个掉收预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