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寸两寸，刀身出鞘，一道清亮的龙吟声宛若巨龙在侧。
  刚才他的刀意是大海藏在鞘内引而不发，此刻则是倾盆大雨，在场的所有人都能感受刀身上的桀骜与愤怒。
  叶无缺站在他的对面，清楚地感觉到他的刀意还在攀登，山顶藏在云雾之中谁也不知道最后会在哪里停下。
  二品已经过了，突然碧行之一声长啸。
  前所未有的畅快，压抑的刀意终于得以爆发。修士九品，二品至一品称为天关，最为难越，同时也是品级之中差别最大的。三品修士越境杀二品修士不足为奇，而二品杀一品却难如登天，能做到的无一不是名震天下的天之骄子。
  此刻碧行之觉得生命都发生了蜕变，万物有灵，他感受到了周围人的紧张、恐慌和担忧，也感受到了远处青山的绿意以及山上野草的脉搏。他回到自身，听见自己沉缓有力的心跳声，感受自己的每一条经脉甚至每一滴血液的变化，到了一品他对世间万物的理解也迈入了新的层次。
  他的耳畔忽然响起稀稀疏疏的雨声，转瞬又一片死寂，此刻远处的山涧正落着小雨，而观战的人群却是一片死寂。对站得高看得远这句话他有了更深的理解。
  “原来如此。”他喃喃自语，一直以来他都在寻求突破的契机，何为一品？他不停自问。但是此刻他抽刀破境，他感觉契机始终就在他的身边，或者说他的体内。他只是伸手一挽便破境了，好似一阵清风划过明月，自然而然。
  所有的一切，修行也好，生命也罢最后都是要回归自身，他此刻觉得落叶归根这四个字远比他想得要复杂。他隐隐察觉到了接下来要走的路，一品绝不会是他修行的终点。
  所有的这一切都发生在一瞬间，在破境的那一刹那他的身体以及灵魂都进入了一个极为玄妙的状态。他抬头，平静或者说冷漠地看着叶无缺。
  面对叶无缺势不可当的一拳他没有选择退避，以攻为守是燕十三刀和楚王刀法的共同点，现在也是他碧行之刀法的特点。
  这一拳可能会击碎他的心脏也可能不会，他不关心也不在乎，他只在意自己的这一刀能否斩下叶无缺的项上人头。
  他挥刀而下，在空中划出一道璀璨的白光好似银河垂落，这一刀有无量的影子，还结合了楚王刀法的霸道，但和它们又都不同。刀光就像一条时间，生命的河流。囚龙仿佛一叶扁舟在星河里游荡。
  这一刀只属于他的自己，扁舟上的孤独寂寥的人影，身处无限光亮中却也感受不到丝毫温暖，阳光普照但却不会照到他倒下、啜泣的角落。
  那段时间他过得很艰难，娘死了他没有钱安葬，每日像条野狗一样在垃圾堆里翻找食物。他想要活下去，也知道自己能够活下去，只要甘心做一条野狗，但是却不知道自己为何要活下去。垃圾堆里的那半个烧饼他还牢记于心，肉馅的，刚刚落地还是热的。他冲上去捡却被打断了骨头，他们宁愿扔了也不给他。当天晚上下了雨，他在恶臭中找到了那半个烧饼，已经发黑了，他用雨水清洗干净。其实他有更好的选择的，比如用淘到的废品换几个铜板去买两个干净的馒头，但是他没有，他还是选择把那半个烧饼塞进了嘴里。他想存下银两买一块像样的墓碑刻上娘和自己的名字，也想告诉那些王八蛋，就是你们打断我的腿我也一样能吃到。
  以往回忆起这些往事他总会一阵鼻酸，但此刻他的神情和眼神一样平静。
  艰难的日子总会过去。
  但会有更多让你失望甚至绝望的事情出现。
  可一切都要继续，生命是一条河流，汹涌而澎湃。
  带着污泥和沙石，却永不停止。
  “这一刀，名叫别江！”他高声喝道。
  叶无缺感受到头顶决然的刀意，心中清楚若是这一拳继续打下去，最好的结果就是和碧行之同归于尽。
  所以他收拳，用五虎断魂拦下了碧行之一品后的第一刀。
  他像是被巨石击中，身形被撞得直退，等到停下来双膝已经没入地下。
  三年前，碧行之别江入青。在江州整整十八年，这一刀别江除了他没有人能挥出，因为除了他没有人在乌水中挥刀百日，没有人浑身湿透在大雨里对着无碑的孤坟倾诉……
  “你教给我的我还没有忘记，娘。”
  “师父，希望今天的我没有让你失望。”
  收养他五年的陈媛和教他三年的碧水寒，他从来没有忘记过，一个在他绝望时给了他生的希望，一个在烂泥中将他拉了出来，让他的人生有了另一种可能。
  这一刀别江是送给他们的，在他破境一品后首先想到的两人。江州已远，但亲故仍在心中。
  无论在哪里，我都能在月亮中看到你们的身影。
  碧行之没有片刻停留又是一刀挥出，两人交手这是他第一次主动出击。
  刀影所至便是一片浓稠的黑夜，刀刃就像漫漫长夜里唯一的烛光，也是唯一的希望。本该微弱易逝，但此刻看起来却比星空还要闪耀。
  站在他身后的红叶认出了这一刀，那个深夜她给他讲了一个“童话”。红叶记得，他同样记得，温柔的夜风和她的黑发，皎洁的明月和她的眼睛。所有的这些他都没有忘记，也永远不会忘记。一个从阴沟泥淖中走出的人，任何的善意他都会铭记于心，何况她的温柔和那个夏夜一起融进了他的血液，他的心中早已冉冉升起一轮不会落下的月亮。
  这一刀的声响很小，甚至可以说寂静，像是一潭水草温柔的飘动。但是这一刀又格外难缠，夜幕会褪去却不会消失，摇晃的烛火看起孱弱却不会熄灭。
  “刀名月色撩人。”他喃喃说道，宛若夜风吹过回到三年前徽州的那个夜晚。
  这个名字冗长且古怪，但却最符合他当时和当下的心境。
  他如今回忆，看到了温柔下的悸动、不安与彷徨，正因如此那个夜晚才格外美好和珍贵。
  叶无缺被这一刀折磨得苦不堪言，五虎断魂够快够厉，堪称世上最锋利的枪。但是月色撩人却不是最厚实的盾，而是游移的流水，飘荡的水草。他的长枪可以崩碎大山，却无法蒸干流水。水利万物而不争，碧行之的这一刀柔到极致，刀意绵绵悠久，反倒是势不可挡的五虎断魂率先力竭败下阵来。
  从这一刀开始，碧行之开始接手二人的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