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大辽碧行之没有丝毫不适，反倒觉得亲切。红叶她们衣食住行通通都不习惯。
  “豆花居然是咸的？”
  “披头散发就出门吗？”
  “扣子居然在左边？”
  ……
  碧行之没有先去大辽皇宫，相比之下他觉得三师姐的伤势更为紧急。而且他只需要把《参同契》的一节告诉胡青羊就行了，根本不用留在枯荣山。但是一旦进了大辽皇宫，能不能活着出来都要打个问号。
  两天之后，沿路的树林终于变成了白桦。他们已经到了额尔古纳河流域。在青州现在正是秋风萧瑟的时候，而额尔古纳河流域已经落满一层厚重的雪了。
  眼前熟悉的白桦林和没人脚踝的积雪，让碧行之仿佛回到了三年前，他第一次跟着胡青羊来到枯荣山的景象。那时候他只有十八岁，身重血蛊毒，朝不保夕。
  突然大地一阵颤抖，红叶她们驻足遥望，只有碧行之习以为常，“雪崩而已，马上就要到枯荣山了。”
  但是她们三人全都停步不前，包括裴南音在内，她们都没有来过这么北，这么寒冷的地方，就算是凉州也没有这么高耸连绵的雪山，雪崩更是见所未见。
  山上的积雪越滚越多，像是一片雪白色的海洋，隔着数百米他们也听得见大雪崩塌的轰鸣声，一层接一层，宛若汹涌的海浪。驯鹿群从他们身旁冲过，成千上万的驯鹿一起，他们感觉大地都在颤抖。
  碧行之看着她们震惊的颜色，不屑说道，“这算什么，天灵山的雪崩才叫壮观，方圆数十里，高耸的白桦林瞬间变成一片白茫茫的雪海。”
  他很怀念在枯荣山的岁月，虽然身中奇毒，但每天学医看病，单纯的就像纸一样，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不想说就沉默，不必顾虑重重，更没有尔虞我诈，那是他人生中最简单的两年。因此他对枯荣山周围的额尔古纳河，白桦林，天灵山也感情颇深。
  越过雪原，他们终于到了枯荣山下。
  过了多久？他终于回来了。
  山下还是有不少人搭着帐篷在等，期盼能成为被选中的幸运儿。
  “这些人怎么住在山下？”白青青疑惑问道。
  “他们要么受了重伤，要么得了重病，来求胡青羊救他们。”
  “那干嘛不上山？”
  “退藏庭好歹是大辽十大名门之一，说上去就能上去的？”
  红叶皱眉，“那也不能见死不救吧？”
  “李元医术那么好，也没见他救几个人吧？”碧行之本来对胡青羊见死不救极为不满，也正因此他才下决心学医。但此刻却不自觉替胡青羊辩护起来。
  “人是救不完的，我在枯荣山两年，救了无数人的性命，但山下的人却越来越多。人力有穷，就算我和胡青羊什么都不干只救人又能改变什么呢？靠医术救不了世人。”
  “但对你救的那个人，就是生与死的差别。”红叶倔强地反驳。
  碧行之笑了，她和自己三年前的回答一模一样。
  “你说得对，所以我现在要去救三师姐，同样是救人，总得先救身边的亲人吧？”
  枯荣山上的阵法他了若指掌，他们四人一路上山。
  药香四溢，山腰上的药圃和他离开时一样，他走进空无一人的藏经阁，他走后没人再翻阅，上面再次蒙上灰尘。但是他知道这些书卷文字下面有多少高贵的灵魂，毫不藏私地将毕生心血记下，循循善诱，只为后人能少走点弯路。这些隔着时空的医道先贤都是他的老师。
  顺着台阶，他走到自己的房间。
  他僵在住了，房间里的一切都没有变动，就连他放在床头的古籍也没有移动，全都一尘不染。他抚摸床头的刻痕，两年里的点点滴滴骤然浮现眼前。古旧的木门在风中咯吱作响，还有窗外的树叶摇晃的声音，所有这些都和当年一模一样。
  退藏庭人丁稀少，住在枯荣山上的就更少了，除去料理花圃的药僮，只有胡青羊，冷绛雪还有花儿草儿四个人。
  胡青羊行踪不定，有时候出远门几天都不会回来，冷绛雪偶尔也会去山下走走。但这么久一个人都没看到，他还是觉得有些奇怪。
  就在他们踏出房门的时候，一道金光闪过，晃得他睁不开眼睛，“九曲十八弯金线乾坤网！看你们往哪跑！快说，潜入退藏庭想干什么？”
  碧行之睁眼，从天而降的金线纵横交错，竟然封住了他周围的空间。以碧行之现在的修为一眼就看出这些金线和千千咒结有异曲同工的妙，如果他所料不差应该是冷家的秘术。
  碧行之轻笑，以指作剑，在空中划了个井字，金线应声断裂消失无形。
  “好你个小草，现在都敢对师叔出手了，还有你瞎编的什么烂名字，这么长。”
  碧行之眼前突然出现个身着麻衣的少年，不是草儿又是谁？
  草儿陡然一惊，“小师叔？真的是你！”
  他激动地跑过来，“师公说你邙山论剑之后就回大夏了，我还以为你不回来了呢。小师叔，她们是？”
  “师叔的朋友。”
  “可以啊，小师叔。”草儿用手肘捅了捅碧行之。
  碧行之猛拍他脑袋，“小屁孩瞎想什么？”
  “难道不是？”
  “当然是。”
  红叶，白青青还有裴南音三人神情各异。
  碧行之笑着打个哈哈，扭头问草儿，“胡青羊呢？”
  “师公出去了，应该过会就回了。”
  “这个老不死的，估计又去嫖赌了。”
  “这次还真不是，他听说丹阳城主手上有一株七星夜露，说不定对三师叔的伤有帮助。”
  说到这里草儿的情绪瞬间低了下去。
  “三师姐的伤怎么样了？”
  他摇摇头，“没什么好转，最近还……”
  “她现在在哪？”
  “应该在后山的竹林吧，最近半年她没事就一个人去竹林。”
  碧行之轻嗯一声。
  他一个人来到后山，遥遥看到她的背影，比他离开时更加瘦了。
  他突然一阵鼻酸，几乎掉泪。在退藏庭的两年，冷绛雪帮了他太多。
  如果不是她，碧行之很可能会在某个无人的夜晚悄然结束自己的生命。
  他缓缓地走近，站在她的背影后，涩声说道，“师姐，我回来了。”
  冷绛雪身躯一震，转动轮椅。
  她看着碧行之神情复杂，嘴唇轻动，好像有千言万语。
  最后她苍白的脸上浮出一个久违的笑容，只说了四个字，“回来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