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家翁落座之后，客栈外又传来一阵声响，混杂在雨声里听不太清。
  十来人下马，清一色的身着软甲，腰间挂着战刀，门外停着战马，本来躲雨的自然都被赶到了其他地方。
  掌柜的心中一紧，这些军爷平常看不上他们店，嫌小，今天估计是正巧躲雨，撞见了。掌柜的心想真是福祸难言，刚庆幸有位豪客，就来了一队军爷。
  不管大小，关北城内没有人愿意做军爷的生意。十有七八是赊账，说是让你却他们驻地去取，有几个嫌命长的敢真去？最后都是不了了之。
  在这些军爷眼里，吃饭给钱那都是给的赏银，既然给了赏银，掌柜总得拿出点诚意来。所以这些军爷一旦进来，掌柜反倒惟愿他们吃霸王餐，吃完就走，他只当喂了次狗。
  打头的那位军爷，甲胄光亮，样式精致，大小肯定是个官，手上提着头盔往外甩水，嘴里骂咧“他奶奶的，刚刚还大太阳，转头就下暴雨。”
  军爷旁边正巧做了个人，头盔上的雨水一滴不漏地全甩在了他身上。那人继续吃菜，一声不敢吭。
  反倒是这位爷讲礼，回头朝那位湿了半边衣裳的客人说“刚才水没甩你身上吧？”
  客人夹鱼的筷子停在半空，看着军爷颤声说“没……没有。”
  “那就好那就好，我们曹家军治军严格，决不允许欺凌百姓的情况出现。”
  听到曹家军，掌柜的心又凉了一截，完了完了。
  关北城有两个部队，一个是城卫军，是关北城太守得关中大都督的允许，亲自训练的军队，人数约莫千人左右，其中大半都是从城内壮丁里挑出来，本身就是关北人，父母亲友多半都在城内或者郊外，干不出欺凌百姓的事。掌柜的有个侄儿前两年就进了城卫军，据说表现还不错，当了个小官。
  另一个是朝廷派来的驻军，不止关北城，关中各大城池都有，朝廷担心各地太守拥兵自重，在重要的城池关卡都会从各地抽兵驻守。这些军队的派系就很复杂了，有西北边军，也有几个藩王的护卫军。他们往往都打一枪换个地方，能站八分的便宜绝不占七分。
  现在这只曹家军是一年前调过来的，本来是南边唐王赵昕手下的大将，被长安城抽调来驻守关北，不得保留原来的番号，因为主帅姓曹名狼，便称曹家军。
  曹狼原本在唐王手下执掌三千精锐铁骑，南边羌族的几次入侵，都是他领兵击退，若非那些羌族一兵败就求和，长安城那边又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曹狼自信已经踏破羌族王宫，收复岭南，唐王赵昕在一次庆功宴上称自己的这名爱将为南疆兵王，由此这个称号便传遍南疆，乃至整个大夏。
  长安城把曹狼调到关北，未必没有削弱唐王势力的意思，长安城若是直接拿了唐王赵昕的三千铁骑，赵昕说不定狗急跳墙直接和长安城拼命。现在抽调曹狼到关北，至少明面上是正常的军事调动。
  而且长安城对赵昕的解释是关中大都督权柄过重，必须得有个狠角色去镇一镇场面。
  赵昕当然知道这是狗屁，谁不知道现任关中大都督是首辅张泰岳的门生，和长安城一个鼻孔出气，但赵昕暂时还没有造反之心，只能硬吃这个亏。
  只是没想到长安城出尔反尔实在太快，赵昕刚一接旨，没过几天又有圣旨来到，说曹狼调任关北城驻军将军，论官职，比在唐王手下还要高半级，但按照规制只能领一千骑。曹狼明升暗贬，曹家军上下，从曹狼到士卒，在关北城待了一年怨念也没散。
  最惨的还是唐王赵昕，旨都接了还能怎么办？只能在送圣旨的太监走后，在王府里骂娘“张泰岳个狗娘养的，全天下的人都知道该削谁的藩，有本事你却削他去呀，一双狗眼偏偏盯着我这点家底，我看你是想换了朝还当宰相。”
  赵昕指的当然是他那位镇守北地的皇兄，燕王赵棣，全天下的人都知道燕王兵重，不提那份让大辽铁骑都忌惮的铁浮屠，就说两年前驰援江南道的右骑军，气势恢宏，明明是轻骑，生生踏出重骑的威势，右骑军一路南下，沿路太守无一不开城让路。
  最后仅仅七天就平定江南道的叛乱，事后当时长安城对燕王大加赞赏，美誉“一骑下江南”。
  只是燕北骑兵过境之后，各地太守都自忖，若是燕王没有领长安城的军令就下江南，他们拦不拦得住？只不过这种大逆不道的话他们只敢烂在心里。
  燕王替大夏镇守北地十八年，大辽迟迟不敢南下，一半是忌惮燕王赵棣的铁骑。这种寒心话，也只有长安城那些天不怕地不怕的言官敢说。
  长安城当然想削藩，尤其是首辅张泰岳，不止一次在内阁提起燕王。
  燕王拥兵过重，乃是大夏第一隐患，只是现在时局动荡，大辽虎视眈眈，又由不得他削藩。养燕王以敌辽，虽然是饮鸩止渴，却也实在是无奈之举。
  燕王是老虎的屁股摸不得，长安城只能从其他藩王那里动心思了，由此才有唐王赵昕和曹狼的骂娘。
  只是再骂娘也得忍着，唐王比不得燕王，虽然这些年镇守南疆也积攒了些家底，但无论数量还是质量都比燕北军差了不止一个档次。
  按照大夏王朝两年一换的规矩，不出意外这只曹家军还得在关北城待整整一年，想到这曹狼就头疼，两年时间对一支精锐骑兵来讲太重要了，而且现在他听到风声长安城不准备放人，一年之后他还得在关中。
  和曹狼一样头疼的还有关北城百姓。曹家军一肚子的怨气，只能撒在关北城百姓身上。
  曹狼被誉为南疆兵王，他手底下的骑兵皆是唐王精锐，远非一般的城卫军能比。而且曹家军毕竟是长安城派来的军队，关北城太守也不想和他们起冲突，对他们的一些霸道行径往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免得被人往上面参一本，拥兵自重，意图谋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