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形法则”听起来有些玄乎，其实说出来就跟水一样。
  对应在影视界，“潜规则”就是一种投射。
  甚至于某些影视剧类型，就比如，死者秦可馨，拍的这部抗日剧。
  陈源翻剧本时，粗粗一翻，就发现了日本宪兵队的特务女军官，和日本野战军队的女军官。
  陈源开玩笑说，“我国抗日剧，一下子把上世纪三四十年代日本女性的地位，拔高了很多，女性不仅能抵半边天，就剧本里写的那个飞扬跋扈的劲儿，能顶日本人四分之三的天！”
  叶荣祖对影视圈比较熟悉。
  他认为，剧组是非常特殊的组织，彼此互相不认识，临时拼凑在一起，各色人等都极为复杂。
  还带着封建时代，师徒传承的劳动关系烙印。
  现代资本加江湖习气，再加上劳动法规不到位，遵守规则甚至默认潜规则。
  所以，剧组出事，破案难度往往非常大。
  就这个案子来说，从目前掌握的证据来看，秦可馨不是自杀。
  但作为他杀，又没有找到强有力的证据。
  随着时间的推移，制片方会越来越倾向于“自杀”，这样可以增加流量，增加关注度。
  而“他杀”不会增加流量，反而会造成剧组的不稳定。
  所以，有形无形之中，各项证据都会越来越走向“自杀”。
  很快就会看到——
  秦可馨有抑郁症啊，精神不太正常……
  闺蜜站出来说，她曾经有过自杀倾向啊……
  合作演员回忆某件往事，觉得她精神出了问题等等……
  叶荣祖一番话，让陈源都觉得毛骨悚然。
  他从当地回北京时，在高铁上浏览娱乐新闻，就看到了几个娱乐圈认识谈秦可馨，说她曾经有“自杀”倾向。
  当时他还觉得可笑，一笑了之地过去了。
  现在听叶荣祖这么一说，顿时恍然：制片方已经开始做舆论炒作了，不管事实如何，先收割一波流量再说。
  陈源想起了王雨甜。
  待人彬彬有礼之中，美目流盼之间，杀伐果断的狠厉，已然潜伏。
  也就是说，如果案子迟迟没有进展，那么田昭的压力越来越大。
  最后在资本的强力干预下，秦可馨吸·毒自杀，就成了定论。
  因为秦可馨之死，本来就在于模糊地带。
  这么操作，符合所有人的利益——除了秦可馨本人及其家属。
  陈源觉得，“隐形法则”可以再加一条：当符合最大能量的利益团体利益的时候，尽管事实是xx的反面，但事情发展和结果总会滑向xx。
  后面两天事情的发展，简直让大家怀疑叶荣祖是幕后策划者。
  微信上一百多家娱乐自媒体，打着“揭秘”“真相”“心理症候”的旗号，暗戳戳地指，秦可馨有严重的心理疾病……
  叶荣祖说，下一步，就是秦可馨家属要求撤案了……
  同学们都愣：这怎么可能？当初是他们要求查案的！
  一切皆有可能。
  叶荣祖说道，当初他们能要求执法者查案的原因，也是导致他们要求撤案的原因……
  陈源想了想，打电话求证了一件事，认同了叶荣祖的说法：秦可馨的姨夫赵台长，已经跟她父母做过工作了……
  案子是案子，生活是生活。
  陈源作为老师，备课上课，才是最主要的工作，偶尔关注一下案子进展。
  闵宝莉来北京参加一个行业会议。
  陈源跟她见了一面，闵宝莉兴致勃勃地要去参观陈源的宿舍。
  “从美国校园到中国校园，也不错。”闵宝莉说道。
  “最大的缺点，是脱离社会！高校的老师，很容易指点江山，夸夸其谈，一个个觉得自己能去国务院当高参，实际上，发表意见要么拽一串名词让大家听不懂，要么脱离实际，根本没有实施空间！”
  陈源说道，“所以感谢田昭啊、叶荣祖啊这些学员，他们都来自生活，还能带我玩，让我不至于飘在云层里。”
  这时，叶荣祖和来自南昌的学员周垣，抱着篮球过来了。
  他们瞅见闵宝莉，跟发现新大陆似的，特别激动，篮球一扔，便上前跟陈源打招呼。
  陈源向他们介绍了闵宝莉。
  叶荣祖一口粤语：“靓女，跟陈老师好搭！”
  陈源尴尬地解释：“误会了，朋友而已！”
  叶荣祖笑：“陈老师，你不用解释……”
  论年龄，其实叶荣祖比陈源大了三四岁。
  但论性格，叶荣祖比陈源还要年轻开朗些。
  周垣不像叶荣祖那么爱说话，但一张嘴就很实诚：“附近有家江西菜馆，我请你们吃塞！”
  学校规定，老师不能接受学生吃请。
  陈源说道：“宝莉，没吃过江西菜吧？周垣推荐的那肯定不错，我请你们！”
  一行人在江西菜馆，吃江西菜，闵宝莉大快朵颐。
  陈源担心结账时，周垣会抢着付账，到时一番争执不好看，就中途借上洗手间的机会去结账。
  老板娘却笑呵呵地说：“已经结过了，周执法者是我儿子的师傅、领导，晓得不？”
  原来，老板的儿子也是执法者，在南昌工作，其实并不是周垣的下属，要拐好几道弯才有关系的。
  周垣在班里属于默默无闻型，不出风头，实际上警衔不低，在当地被当做重点青年干部培养的。
  但是即便如此，远在京城，并没有直接利益关系的老板夫妻，还是对周垣十分殷勤——
  这就是权力的魅力，权力就是路由器，带辐射功能的。
  陈源明白了，秦可馨为什么会拿到女主角了。
  还是叶荣祖精到。
  他根本不信，是出品方认为秦可馨更贴合角色，所以换了她，并一再地为她做剧本调整。
  天底下，女演员多得是。
  再说，适不适合，完全是“一千个观众一千个汉姆雷特”的标准问题，大体量的戏，考虑女主的原因是多方面的。
  叶荣祖看闵宝莉的谈吐，确认她和陈老师确实是两个世界的人。
  看来，陈老师说的“朋友”是真的。
  他鼓动陈源“拿下”闵宝莉。
  陈源说，“我没钱没貌的，怎么配得上她？”
  叶荣祖说，“男人的颜值是智慧！”
  陈源说，“权力和金钱，才是男人真正的颜值！”
  叶荣祖说，“陈老师，你也俗了。”
  陈源说，“说实话嘛。”
  ……
  在陈源的宿舍里，三人中间摆了个象棋，但又不是下棋。
  而是用棋子，代替秦可馨案子的人物。
  陈源饶有兴趣地看着摆着的人物棋子。
  总出品人是老帅，这部剧最大的投资方，火麒麟的王金来。
  第二和第三出品方，是两家本地影视公司。
  第四出品方是本地电视台，这应该是本市宣传部授意参与的，为这部剧做官方背书。
  播出平台是省卫视，秦可馨的姨夫赵毅平是帅，去年调任省宣传部担任副部长，没有在卫视担任任何职务，但日常听取广播集团公司的汇报。
  叶荣祖说，“第二第三出品方，查查他们的股东，肯定跟赵有关系。”
  查了查股权构成，公司名字加赵的名字一搜，搜出了几条新闻。
  赵在下面地市，做副市长以及市长期间，跟这两家公司的大股东，都有往来，所以第二第三第四出品方，全部是赵的资源。
  网播平台是大公司，这是总制片人唐总谈下来的。
  副总制片人王雨甜，负责拍摄场地和人员后勤……
  现在，女主没了，投资方之间联系的纽带也就没了。
  赵这边担心事件发酵下去，会影响到他自己，所以会逐渐和出品方一起，向秦可馨父母施压。
  这就是炒作秦可馨精神有问题，然后加上吸·毒，所以意外死亡新闻背后的逻辑链。
  “想通了这个也没什么用啊！”
  叶荣祖笑着说，“破案还是要讲证据的，我们掌握的证据太少了。”
  “法医报告、监控、现场脚印……”
  周垣摇头说，“证据都不够有力。来来往往那么多人，提取的脚印没用，而且，五星级酒店保洁打扫得勤快，我们能提取到的都是打扫过得，这个不能作为依据。”
  “陈老师，我怎么觉着，韩美美那个鬼附身的办法也可行呢？！”叶荣祖说道。
  陈源跟周垣哈哈笑了，哭笑道：这种状况下，还只能通过秦可馨的第一视角去发现。
  陈源总觉得，他似乎触摸到了凶手的蛛丝马迹，但是就是没有头绪。
  哪里不对呢？
  哪里都正常，可就是有那么一丝不舒服的地方。
  最不舒服的地方，是秦可馨的房间。
  ……
  今天的戏拍得很顺利，晚上十点就收工了。
  大家回到宾馆后一阵喧闹，走廊里“蹬蹬蹬”的脚步声乱响。
  上百个人走动，给宾馆带来喧嚣和热闹。
  第五层却是安静的。
  走廊的灯坏了两个，这边亮起，另一边就无尽的黑暗。
  宾馆里每层走廊的墙上，都挂着一个设计独特黑白色调的石英钟。
  11点过后，喧闹的酒店，逐渐安静下来。
  陈源睡得正深，田昭忽然打来了电话——
  刚才，他在监控中看到，韩美美又来到了凶案现场，而且画面诡异。
  但陈源对韩美美的招鬼行为，已经毫无兴趣了，“你怎么还不睡觉？晚睡容易猝死！”
  “睡不着啊！”
  田昭说，“我发现，监控室唯一一个值班的，睡得不省人事，监控形同虚设。”
  “我就坐在监控室里看了看，那层走廊灯也没修好，黑乎乎的，我还在想着，要不要叫师傅去修下，就看到韩美美穿着红衣服，从黑暗里出来了。”
  “走到电梯那里，不知咋回事电梯忽然开了，灯光一下子出来了，她明显吓了一跳，立即转过身，转到了黑暗中，之后她就在这黑暗中走来走去……”
  “然后我就去看秦可馨房间的监控，她房间里灯始终亮着，监控也都拍得到，但韩美美始终没有进房间，就在门口过来过去的，然后就又下去了……”
  田昭把监控中的视频裁了下来，发给陈源看。
  陈源看了，画面诡异。
  电梯灯撕开黑暗的刹那，一个穿红衣，黑发长长的遮住脸庞的女子，从黑暗中映出。
  在电梯门合上的刹那，隐匿在黑暗之中。
  “你怎么确定，那就是韩美美呢？”
  “不是她是谁呢？！”
  “穿红衣服的黑头发女孩，成千上万，跟韩美美身材相似的，剧组里也好几个，凭什么就认定是她呢？”
  “陈老师，你的意思是，凶手，回来看现场了？”
  坐在监控室还没走的田昭，顿时浑身凉气，他想都没想，赶紧往楼上跑。
  走廊里已经空无一人。
  黑漆漆中，秦可馨房中的光，迷离妖冶。
  田昭立即往楼下跑。
  他没有走电梯，而是走了楼梯。
  往下一层的走廊里，一个人影一闪而过。
  田昭猜得没错，那个女子，刚刚下来，她上和下都没有通过电梯。
  田昭沿着走廊，一个房间一个房间地走过。
  这几天的侦查下来，他对这些房间住着谁都很清楚。
  房间门都关着，大家都安静地入睡了。
  但田昭知道，有一双眼睛，在门口，静静地看着他。
  他转头看着每个房间的门。
  门上的猫眼里，凶手穿着红衣，透过猫眼，跟他对视着。
  但田昭不知道是哪个门，所以，他在每个门前都驻留几秒。
  当他走到一扇门时，望向猫眼。
  静。
  空气静得可怕。
  门关着，但第六感告诉田昭，门后有人，看着他。
  他一步步地靠近。
  走到门跟前时，他似乎听到了门后面人的心跳。
  以及，急促的呼吸。
  这是霍霖的房间，头顶上，就是秦可馨的房间。
  霍霖单独一个人住一间，田昭抽了抽鼻子，他闻到了女人的味道——香水味，脂粉味，口红味……
  “田队！”
  田昭猛一回头，身体僵硬了——
  一个女子，红衣，黑发，惨白的脸，看不到五官……
  瞬间的恐惧过后，田昭的手，立即握住了腰间的枪。
  “你是谁？装神弄鬼！好大的胆子！”
  “田队！你干嘛呀？！”女子手伸向了自己的脸，惨白的面孔揭下——
  那是面膜，露出了韩美美的脸，“你老婆从来不用面膜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