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上回给顾思执法者转发的电子邮件，只是乔熙发给我的其中一封。
  而这四年间，乔熙给我发了足足九十九封邮件。
  刚开始，她一直跟我道歉，央求我回来见她一面。
  没收到回复后，就有些气馁。
  绝望说，“我知道，东锦你是再不会看我消息的了，这一切，就当是我的自言自语吧。”
  结果，她以后的信件，就都成了自言自语，
  约莫是生病的原因，她脑子越来越不清醒，行文语无伦次，全是写她早上吃了什么，晚上吃了什么。
  而就在半年前，她的邮件，戛然而止。
  最后一封，却是语无伦次，而又触目惊心的一句：东锦，事情不太对，救我！
  我正是因这事回国的。
  却不想，才来照顾她两月，乔家就出了这样的事。
  ……
  〈顾思视角〉
  东锦……她平庸？她普通？她相貌平平？
  这……
  用女警许一乐的话来说：过分的谦虚，就是炫耀了。
  东锦是漂亮的呀。
  她就像个光彩夺目的大影星。瓜子脸、柳叶眉、唇红齿白。
  且衣品很好，每天的搭配都很成功——可能比女明星还要好看那么一丢丢。
  她就像从画里走出来似的，执法局里多少男人见了她，都移不开目光。
  包括我。
  可惜，她眼神不对。
  躲躲闪闪，像阴沟里的耗子。
  那不是一个正常人该有的眼神。
  东锦无意间说，她那些漂亮小裙子，只敢等乔太太死了才穿。
  可我们赶到案发现场那天清早，她就一副花枝招展的模样。
  难道说，她老早就知道乔太太会死？
  我查了查，乔太太死亡时，她的确在音乐会现场，暴露在众人目光下。
  她说她这四年一直在国外，四月前才回国，机票也都对得上。
  东锦跟乔熙关系很好，也的确在照顾她。
  当时我们赶到现场，她交叉着手等在门口，说现场她没有破坏过。
  我们询问东锦情况时，患阿尔兹海默症的乔熙，面容呆滞站在卧室门口，她显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目光茫然。
  忽然间，我听见淅淅沥沥的水声，目光跟过去后，发现是打乔熙白色连衣裙下滴出的。
  她失禁了。
  东锦尖叫一声，疯了般扑过去，将乔熙给塞进卧室，出来时，眼睛红红的。
  我揉揉鼻子，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
  东锦说，乔熙已患病四年了，还拿出了乔太太生前记下的乔熙的诊疗记录。
  我问，“乔熙就没有去过医院吗？”
  东锦笑了，说，“顾sir，你也不想想她姐姐乔太太是谁，乔大夫都治不好的病，那青冈市就没人能治好了。”
  我想也是。
  乔太太家庭情况很复杂。
  我从她同事那里了解到，她老公徐乾，四年前在她孕期，出轨一个二十岁的小姑娘。
  刚烈的她，打掉孩子离了婚。
  同年，她父母就去世了，听说是给离婚这事气的。
  三更半夜在山路上飙车，打山坡冲了下去，双双毙命。
  所以，现在的情况是：乔太太无父无母无老公无孩子，妹妹乔熙是唯一的遗产继承人，可她痴呆了，无民事行为能力。
  于是，她老家那群亲戚，就不远万里，坐着绿皮车“咣当咣当”来了。
  涉及到钱，人性就会暴露得很难看：那些亲戚都抢着当乔熙的遗产托管人。
  我想不至于吧？
  乔太太虽是名医，但医院是事业单位，不会有特别高的待遇。
  可不久后，我就在亲戚们的一言一语中听出来了。
  乔太太这人，就跟老母鸡一样，手头有点闲钱，就“咯咯”不停：又是给老家盖四层小别墅，又是给乡亲们借钱，还给外甥做贷款担保。
  没个消停。
  亲戚们都乐呵呵说，她是这一辈混得最好的人，也心好，喜欢帮助别人。
  我粗粗算了下，被她散出去的钱，少说也有好几百万。
  乔太太哪来这么多钱？这么大方……她丈夫徐乾该接受不了吧。
  我正寻思时，一留着“鸡冠头”，挂着金链子的肌肉男，就给闯进来了。
  他跟头斗牛一样，边驱赶众人边大声嚎叫：“都在这做什么呢？这是我家，你们都给我出去出去！”
  我拦住他，问是怎么回事。
  他一双小眼睛，上上下下将我打量完了，一把揪住我：“执法者是吧？你跟他们说，我是乔熙她老公！我老婆是傻的，我可不傻。这财产都该我们继承，别指望从我这里刮到油水。”
  我还没反应过来，他已将一个红本本，竖在了我面前。
  我将上面民政局的公章，看了是一遍又一遍，没错，是真的结婚证。
  新娘：乔熙。
  新郎：涂文。
  涂、涂文？
  我吃了一惊，就是东锦口中，当年踹了乔熙一脚，害她流产，导致她对男性失望，最终变成了拉拉的渣男涂文？
  他还有脸来？
  我看了看这二人领证日期，竟、竟是在一年前。
  怎么可能！
  乔熙患阿尔兹海默症四年了，从病情来看，她根本没有独立的自我意识，怎么可能跟他领结婚证？
  我回头看见，东锦推着坐在轮椅上的乔熙，站在卧室门口，茫然而面无表情。
  这……
  乔熙的亲戚们，一见涂文就气疯了，纷纷扑过来拳打脚踢，一副要将他当场弄死的架势。
  “你他妈现在冒出来冲什么男人？当年是怎么对我们家熙熙的？”
  “人渣！”
  “这是骗婚！执法者先生，你可得好好查查，这是骗婚！他就是冲着财产来的。”
  “就是！欺负我们家熙熙生了病，想占她便宜！”
  “熙熙痴呆四年了，你一年前跟人家领的结婚证？这无效！这肯定是无效的！”
  涂文一脸吊儿郎当的笑：“说我老婆痴呆四年，呵，你们有证据吗？有医院的诊断证明吗？没有就卷铺盖滚回家去吧，一群老东西！我们是合法夫妻！该我老婆继承的遗产关你们什么事！滚！”
  “……”
  一时间，人声鼎沸。
  就跟灼热的海浪一样，将我推过来又推过去。
  这信息量太大，我有点接不住，但有一点还是能确定：涂文当年的确和乔熙有过一段情，所有人都知道，而且，他不是什么好人。
  这倒和东锦之前说的差不多。
  我摆摆手，示意大家安静。
  这时，执法者许一乐过来了，带着从资产评估机构调出来的乔太太资产清单。
  我又一次惊呆了。
  评估报告上显示，乔太太她不仅没财产，反而欠了银行160万。
  这还分个什么遗产？
  大家全都傻眼了。
  涂文更是一脸惊骇地望着我，皮不笑肉也不笑：“不、不会吧？乔太太她、她不是挺有钱的吗？”
  我怎么知道？
  不料，涂文下一秒，竟做出了超级令人费解的举动。
  他突然扑过去，揪住东锦的头发要抽她，“东锦！你他妈的就是个骗子！你骗我！你居然敢骗我！”
  “干嘛呢干嘛呢？在这动什么手？”
  我想都没想，就将涂文拉开后，给摁在地上。
  “怎么回事？”我回头问一张脸都吓白了的东锦。
  她拍着狂跳不止的心脏，有点委屈地大声喊，“我不知道呀！”
  我看见东锦走上前去，居高临下盯着涂文，微笑：“先生，你刚才在说什么？烦请你对着顾执法者再说一遍。”
  她把“执法者”三字咬得很重。
  涂文当即就痿了。
  他哆哆嗦嗦擦了把汗，说话也吞吞吐吐：“没、没什么。”
  我转了转眼珠，本能觉得事情不太对劲。
  东锦这女人肯定有问题。
  查。
  可她的不在场证明都有佐证。
  她没撒谎。
  侦探小说作家？之前在国外出版过一本《妖姬物语》？
  有意思。
  要是它里面每个死者手中，再握着一枚乌鸦蛋，那就更有意思了。
  我打电话，叫国外的朋友帮找这本书。结果，朋友逛遍各大书店，店主都说没听说过。
  后来，他找那边关系打探，反馈说《妖姬物语》这本书的确出版了。
  但跟国外没关系，是在国内，不过才印了500本，买的人不多，亏得一塌糊涂。
  现在不好找。
  我的眉头，狠狠拧了起来。
  也就是说，东锦她《妖姬物语》这本书是没赚钱的。
  她在说谎。
  怀疑的苗头一起，我就重新拿出询问笔录，梳理案情。
  我开始怀疑她说的每一句话，无论和案情有无关系。
  她说她老公刚去世时，乔熙给她做提拉米苏吃。
  可我了解到，乔熙并不擅长厨艺，倒是她自己很会做提拉米苏。
  而东锦……她根本没老公。
  更不可能有打八楼掉下来的事。
  东锦对此的解释是：她口中的老公，是个她最喜欢的手办，的确从八楼摔下去了。
  但她的眼神很真诚，她没在涮我。
  我：“……”
  其他次元的事，看来我是不懂了。
  东锦说，她是四个月前，看见乔熙的电子邮件才回国的。
  可我叫技术队破译了她的电子邮箱，发现那些电子邮件，她老早就打开过，她什么都知道。
  而她没回复。
  她没那么喜欢乔熙。
  又或者，连乔熙是拉拉这件事，都是她瞎编的，就跟她那乱七八糟的手办老公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