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冉！”
  凄厉的喊声，从回廊转弯处传来，何仁顿住了身形，他手一松，珍珠跌坐在地上。
  四周，已经聚拢了三三两两的人，都不敢靠近。
  只远远看着狼狈中的珍珠，和她身旁的何仁。
  下一秒，何仁突然动了。
  一个闪身，消失在前往汤堂的弯道中。
  大门敞开着，里面站着好几个人。
  中央的青墨石板地上，躺着宋冉。
  他的身旁，琉璃疯了似地抚摸他、推他，一声比一声尖利地呼喊着他的名字。
  何仁眼前一黑，跪在地上，那依旧残存在身体里的迷·药，让他一阵心悸。
  “宝儿。”红姐的手扶在了他的胳膊上，他缓缓起身，却面无表情地将她拂开。
  红姐一愣，想要说什么，她身边的老徐，轻轻摇了摇头。
  又一阵脚步声响起，来的是神色慌张的何美嘉。
  她的身后，跟着镇西环，和另外一位穿着制服的男人，却是肖三，刑警队副队长。
  眼看着全无生气，躺在地上的宋冉，肖三心里一沉，“坏了，自己还是来晚了！”
  “都是我的错，我应该看着他。”老徐颓然坐在台阶上，一大滴泪从他眼中涌出。
  他捂住脸，肩膀抖动着。
  几人身旁，是脸色煞白的搓澡工小王，他断断续续说出了刚才的遭遇。
  和师傅老徐一起走进来的他们，是最先发现宋冉溺水的人。
  惊慌中，将他从汤池抱起，同时，发现汤池里有一串琉璃手环。
  “刘莉，手环是你的，你作何解释？”这一次发话的是刑警肖三。
  再次回到霓虹，他心里感慨万千，没想到，依旧和命案有关，虽然这一次，他只是旁观者。
  被叫了真名的琉璃，眼光涣散，视线却不肯离开身边正被何仁俯身端详着的儿子。
  刚才，她已经确认，宋冉没有了呼吸和心跳。
  她唯一的念想死了，她却还活着。
  “宋冉，是你的儿子，患有严重的自闭症。他突然恢复，开口说话。而你，担心他说出不利于自己的话，将他杀人灭口。是不是这样？”
  肖三的语气犀利，像一把尖刀，刺入琉璃的心脏。
  琉璃笑了，虽然那笑比哭还要难看，“不是我杀的，我自己死，都不会伤害小冉。”
  “胡说，一直以来，你都有虐待他的行为，他的身上，经常布满各种痰伤。对外。你一直谎称，他有自虐倾向，实际上，那些伤痕，是你施暴的结果。”
  肖三厉声训斥着，一旁的老徐和红姐满脸错愕。
  “他告诉我的，你经常打骂和惩罚他。”一直沉默不语的何仁，突然说道，琉璃一阵哆嗦。
  “2019年8月7日，云阳市云梦山国家公园里，17岁的胡小娟，被人勒死，死时已怀有身孕，一尸两命。”肖三眯着眼睛，再开始说话，却让众人一阵迷糊。
  他自顾自地念着，都是命案，一起接着一起。
  璃面无表情地听着，渐渐直起身来，表情变得平静，似乎对这些再清楚不过。
  “我们刚才搜查了你的住处，发现了你作案的工具。你还有什么要补充吗？”肖三皱着眉头，他已经看明白了琉璃的表情。
  “原来你们早就知道了，为什么今天才来？又为什么要害死我的儿子？”琉璃站起身来。
  她的头发披散在脸上，眼神凄厉，状若女鬼。
  她一字一句地说：“杀死那些人，是我做过的最正确的事！”
  老徐倒吸一口凉气，整个人朝后面一缩。
  他眼睛的余光瞥见了红姐。
  后者也是一脸苍白，错愕的表情凝固在脸上。
  “他没有死，我不会让他死的。”是何仁，缓缓说着。
  他不许前来的执法者靠近宋冉，一双手一直按在宋冉的胸口上。
  “我要走了。”
  他突然抬头，这一次看向了坐在不远处的老徐和红姐，又像是不经意的，瞥了一眼他们旁边的何美嘉。
  “我是为了他而来的。”他再次低头看着宋冉，脸上绽放一抹微笑，那样子美极了。
  一道光，突然从他左手腕射出，迅速向整个汤堂覆盖。
  众人还没来得及反应，何仁和宋冉，已经被那七彩光芒笼罩。
  肖三大惊，想要冲过去，却被镇西环拦下。
  “他，不是人……相信我！”
  刚才，角度合适的镇西环，刚好看到了一块东西，从何仁左手臂上飞出，朝着宋冉的胸口飞去。
  光芒突然熄灭，众人依旧呆在原地，心惊肉跳中才看到，何仁倒伏在宋冉身边，没有了气息。
  而刚才还一动不动的男孩，缓缓坐起身来，一脸迷茫。
  ……
  海边，清风徐徐，远处的浪花不停地拍打着海岸，没有一丝一毫的倦怠。
  一个少年，伫立在沙滩上，目光投向遥远天际边飞翔着的海鸥。
  他身后十米开外，一对男女坐在沙滩上，望着他的背影。
  “你真的决定要放弃治疗了？”老徐轻声问道。
  他的头发全白了，随着海风的吹拂，柔软地起舞。
  他的身边，肺癌晚期的红姐，整个人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曾经的彪悍，荡然无存。
  红姐握着他的手，虚弱中用力地点着头，“够了，这一辈子，满足了。”
  “唉。”老徐叹了口气，“真希望这孩子能开心一些。”
  说话间，他突然用手揉了揉眼睛，似乎发梢划过，弄痛了。
  “不是琉璃，她不可能下手。我听到她亲口说的，就算宋冉把一切都说出去，她也愿意换回儿子的健康。”红姐感觉到，老徐的手，哆嗦了一下。
  “你知道她做下的那些案子？”老徐终于问出了口。
  五年了，他们始终回避这个话题。
  他觉得，如果再不问，恐怕真的没有机会了。
  琉璃死在了看守所里，她用裙子上的腰带，勒死了自己。
  死前，她伏法认罪，承认在过去的四年时间里，陆续杀害了12名残疾人。
  她没有交代杀人的具体细节，只大笑着说，她不过是替不想再照顾他们的家庭，摆脱了麻烦而已。
  那之后，老徐和红姐，就正式收养了宋冉。
  何仁死了，依旧身份不明。
  大家不知道，在他和宋冉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只知道，原本已经没有了生命体征的男孩，不仅奇迹般活了过来，还恢复了正常。
  不仅恢复了正常，还展现出令人惊奇的智力水平。
  但其实，宋冉对自己五岁时发生的事情，并没有清晰的印象。
  唯有琉璃的那件红裙子，让他恍惚间看到疯狂舞动中的屠刀。
  红姐摇摇头，“我不知道，我怎么会知道！”
  她的眼睛里有一种哀痛，似乎直抵灵魂深处。
  老徐叹了口气，思绪飘回到二十多年前。
  那时候，他还是钢厂的保安队长。
  而红姐，还是个乖巧文静的女孩子。
  只可惜，她的身世悲惨，父亲在她很小的时候离家出走，再也没有回来，她有一对双胞胎弟弟，却是患有智力障碍的残疾儿童。
  她的母亲，也是钢厂的工人，却因为生活窘迫，做起了暗娼。
  红姐，16岁，就被自己的母亲灌了安眠药，亲手送进了深渊。
  她认了，知道母亲是迫不得已，为了让全家人能够活下去。
  然而，母亲也是杀人犯。
  在几年的时间里，陆陆续续杀了14人，那些人，和她的弟弟们一样，都是残疾。
  最后，她妈妈疯了，用枕头捂死了自己的两个儿子，被执法者抓获。
  那个晚上，红姐是循着琉璃的脚步追过去的。
  她一直不接手机，霓虹来的那位大哥，点名道姓要琉璃伺候，谁敢得罪。
  没想到，还没进门，就目睹了琉璃惨遭欺辱。
  红姐毫不犹豫，杀人的心，立时激起。
  手里的屠刀，被她握了那么久。
  对自己母亲的恨，从未消除。
  家里，父亲走了，两个弟弟是傻子，却也是母亲的心头肉。
  明明自己是她应该珍爱的女儿，却为了养活她的傻儿子，被迫出卖自己的身体。
  这还不是最狠的。
  自己肚子里的孩子，也是母亲设计流产。
  而她，因此丧失了怀孕的能力。
  她清晰地记得，2000年的那个夜晚，自己21岁，两个弟弟都是20岁。
  她迷迷糊糊醒来，却发现自己的身上，趴着的正是其中一个弟弟。
  “求求你了，他们闹得太凶。脑子坏了，身体却已经成人。”自己的母亲，跪在地上，一个劲地恳求。
  红姐只觉得天旋地转，整个人坠入无底深渊。
  从那时候开始，她心里只有仇恨。
  她杀了一个又一个和自己弟弟们一样的人，她开始变得强大，把母亲玩弄在鼓掌之间。
  最后，她当着母亲的面，捂死了两个弟弟。
  母亲疯了，代替她成了杀人魔王，故事完美收官。
  直到，在琉璃的出租屋，再次遭遇丑陋。
  “大红啊，你是知道我老徐的。这辈子算不上好人，却懂得知恩图报。无论你做了什么，我都会守着你，直到最后一天。”老徐的声音突然哽咽，他别过头去。
  红姐一惊，手掌心里被冷汗浸透。
  她死不足惜，却咬牙不肯说出实话。
  和琉璃一起杀了那个疯汉，红姐杀人的欲·望被再次点燃。
  她知道，无论如何也不能抛头露面。执法者办案的能力，绝对不可以低估。
  于是，她看上了琉璃。
  一个和自己一样，被绝望和仇恨蒙蔽了心智的女人。
  第15起案子，是红姐为琉璃量身定做的。
  那傻孩子，是她带去的。对琉璃的纠缠，也是红姐教给他做的。
  用力将他推下山崖，却是琉璃自己的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