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当镇西环贼兮兮地告诉她，霓虹的技师中有人被怀疑是连环案的凶手时，何美嘉认定的人是红姐。
  她不确定徐老虎知道多少内幕，但清楚一点，宋冉很显然知道部分实情。
  当镇西环兴高采烈给肖三透露消息时，他身上的窃听器，已经把谈话内容泄露给了何美嘉。
  没过多久，何美嘉发现，老徐在用马油涂抹青墨台阶。
  她知道，时间紧迫，一切必须立刻安排。
  “控制室的线路，是你下的手，作为孟醒的枕边人，你早就拿到了密码，可以任意修改监控程序，伪装自己的不在场证明。”宋冉一边思索，一边说着。
  “琉璃手环是你放的，老徐身边的那个搓澡工，也是你指使的，为了拖住老徐，不让他出现在汤堂。”
  “那个珍珠，也是你安排的？为了不让何仁妨碍你动手？”
  何美嘉半天才缓缓点头，“她鬼迷心窍，把自己挂在一个pua暗网上，吹嘘自己多么厉害，我早就盯着她了。那天，为了支开何仁，我在暗网上下注，100万，买她的视频。她毫不犹豫动手，事后只能含糊其辞。”
  刘子新，也可以称之为宋冉，鼓起掌来，“精彩！当你把我死死压在水里时，肯定没有想到，那个从未来回去的家伙，是我的救星吧。”
  何美嘉再度陷入沉默，眼睛里仅存的一丝光芒熄灭了。
  窗外，一头巨型鲸鱼从天际游过，宋冉的目光被吸引过去。
  在过去的70年里，何美嘉从一名洗浴城的代理前台经理，发展成它的老板。
  然后，像是雨后春笋般，把霓虹开到了全国大大小小的城市，建造了一个商业帝国。
  那之后，何美嘉便涉足更多的行业。
  随着科技的发展，她开始参与全息梦幻城的建设，把人类对居住环境的想象力。发挥到了极致。
  但是，她的儿子何真，却在年仅15岁时遭遇不幸。
  一次意外中，他的头部受到重创，成了植物人。
  不久之后，一名研究人脑神经系统感知功能的科学家刘子新，与她联系，希望能将何真，纳入自己正在研究的科研项目中。
  如果研究成功，何真将和其他上千万大脑功能严重受损的患者一样，恢复正常的功能。
  这其中，他的核心技术，在于一个名叫智慧核的人工脑。
  通过人工脑的介入，和与人类身体的融合，它将激发大脑神经元和其它神经细胞的重新发育，以替代已经失去功能的细胞。
  除此之外，智慧核本身的生物材料，将参与人体正常的新陈代谢，像其它器官一样，随着人体自身的能量摄入，而不断更新。
  看着沉睡如婴儿的儿子，何美嘉毫不犹豫同意了刘子新的提议。
  在其后长达近40年的时间里，何真的身体，都处于深睡眠状态。
  而他的大脑，则经历了一次又一次的实验，直至最终成功。
  刘子新得到了何氏集团巨额资金的资助，他的救世计划，同样得到了国家相关部门的大力扶植。
  截止至2090年，超过五千万的脑部残疾者被植入了智慧核，正在慢慢恢复大脑功能。
  刘子新成为了全人类瞩目的科学巨匠，他所获得的成果，迄今无人可比。
  智慧核渐渐得到更广泛的推广和使用，诸如细胞年轻态研究、人体免疫系统升级、教育和学习系统植入、安全防卫功能开发等等越来越多的功能，参与到研究和应用中。
  可以说，一个小小的人工脑，已经彻底改变了人类本身和整个世界。
  当然了，反对的声音从未停止。
  何美嘉本人，便坚决拒绝植入。
  她不想成为怪物。
  或者说，那个会发出奇异光芒的四方形，似曾相识，且让她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一阵刺痛从内向外蔓延，何美嘉看懂了宋冉脸上那一抹残忍。
  她无力抗拒，那个循环原本可以终止在琉璃身上，却被她延续。
  “何真的意外，是你设计的，对吗？”这句话，用尽了何美嘉的力气。
  她像是被抽走了最后一丝生气，犹如尸体般陷在椅子里。
  “不然呢？”宋冉转动着手里的酒杯。
  里面是晶莹的红酒，透过它望出去，所有的一切，都带着朦胧的红色。
  那颜色太熟悉，早已镌刻在他的脑海里，永永远远。
  “我始终没想明白，为什么会有个莫名其妙的未来人，为了救我而死。在我20岁以前，我每天的梦境，都是那个濒死的场景，我战战兢兢入睡，然后在噩梦中醒来。多少次，我濒临崩溃，想要一了百了。”
  宋冉放下酒杯，饶有兴致地看着死灰般面容的何美嘉。
  “突然，有一次的梦境，我看清楚了那个把我死死按在水中的人，她的右脚踝关节处，有一道弯曲的疤痕。”
  “我一下子清醒过来，发现我的胸口在发光，那光芒映照在对面的墙壁上，我无比熟悉。”
  “那是大海，是海鸥，是鲸鱼！是从浅入深的蓝色，是你剽窃的这腐烂中的全息梦幻城。”
  他站起身来，手指着窗外。
  “那个真实的世界在你的脚下，它充满恶臭，被垃圾掩埋。大海一片漆黑，鲸鱼早在30年前便已经灭绝。你以为自己为人类制造了天堂，却从来没有注意到，苟延残喘中的地球，呻·吟不止。”
  “我翻看了程大红的相册，找到了当时的你，认出了你脚踝处被你父亲暴打而留下的那条伤疤。我绞尽脑汁，想明白了你为什么想要除掉我。”
  “于是，我跟踪你，在你的千万豪宅门外，我看到了何真，我突然就明白了一切！”
  “半年前，他告诉我，要去一个很远的地方，去完成一件必须完成的任务，那个时候，我已经猜测到事情的真相。我能感受到何真的坚决，我知道，他其实已经不是我的儿子，在过去的40年里，你把他改造成了何仁。”何美嘉面无表情，喃喃地说着。
  “没错，既然历史如此发展，那我又有什么理由阻止呢？何老板，这一切循环的核心依旧在你，我甚至于抱有一丝幻想，我期待着他可以平安返回。”
  “没有人想要除掉我，何仁也就不必为了执行他的终极使命，而牺牲自己。只可惜，我们不过是肉体凡胎，监视器的红点，在五个小时前熄灭了，这预示着2019年的他，已经死亡。”
  宋冉把手里一个长方形的盒子，放在了何美嘉的面前。
  上面有一张3d真人照片，那正是何真，也是何仁。
  他微笑着，像一个天使。
  在照片的下方，居中的地方，有一个方格，上面写着“生命体死亡”五个字。
  何美嘉哆嗦了一下。
  宋冉再次凑近，目光直逼何美嘉，“我不恨你，这一切都是命中注定。你也不该恨我，我们真正应该憎恨的，是这个世界！”
  他突然直起身子，双手伸向空中，大声疾呼，像实真正的救世主。
  “那些垃圾一样的人生，凭什么还要在这个世界上活着，消耗着所剩无几的资源，让家人不堪重负，给国家带来耻辱。”
  “都是因为所谓的怜悯、慈悲，其实是软弱和幼稚，这个世界早就应该恢复弱肉强食的原始法则。那些有残缺的生命，早就该被统统销毁。”
  他越说越激动。
  何美嘉静静地看着他，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感，从心底升起。
  她还记得，被执法者带走前的琉璃，当时也是同样的疯狂，眼里只剩下杀戮。
  “你失去了儿子，都因为那些垃圾的存在。我失去了母亲，也是同样的原因。我不如送你一份礼物。”
  一边说，他一边从衣袋里，取出又一个长方形的盒子。
  看起来，比之前的那个更加精致。
  “我在研究智慧核的过程中，设定了一个后门，所有的智慧核，都有一个终极功能。一旦按下这个按钮，这个功能就会被启动。”
  “它会筛查出，使用者是否存在身体畸形，是否曾经修复过受损的大脑和躯体。一旦核查完成，便会启动摧毁程序。”
  “到那时，砰！这世界会有超过12.8%的垃圾被彻底清除。这是多么美妙的事情，我称之为清淤计划。”
  “现在，我邀请你来完成这项人类历史上史诗般的计划，而且，没有人知道，他们为什么会死掉。我的智慧核至少会运行至被下一个聪明人发现，当然了，他或许会做出和我一样的决定。”
  宋冉的眼睛里，闪烁着奇异的光芒，那样子让何美嘉不寒而栗。
  何美嘉接过那个操控器，她盯着正中央那个红色的按钮，伸出了手指。
  一切循环周而复始，她是其中那颗最重要的棋子。
  按键按下，两个人一时间沉默不语。
  过了几分钟，宋冉“咦”了一声。
  他身体里安装的超级智慧核，有监控计划执行的功能，此刻，没有任何数据传输，像是系统出了问题。
  他突然站起，脸上惊恐异常，他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
  大门打开，执法者站在了他的面前。
  宋冉被抓捕时狂放的大笑，依旧在何美嘉耳中轰响着，撕裂了她的神经，令她痛不欲生。
  窗外，那头游来游去的鲸鱼，停了下来，温柔地注视着她。
  她的视线开始模糊，突如其来的泪水，使得她的咽喉灼痛。
  她呆立着，浑然不知自己已是泪流满面。
  70年前，那个天使般的男孩告诉她，“这世界将要面临的恐怖难以想象，请不要怜惜我！”
  在之后漫长的70年里，何美嘉慢慢弄懂了这句话的意思。
  宋冉一切的行为，都被何美嘉牢牢监视着。
  杀人的循环周而复始，救人的循环从未停止。
  这世界自有其章法，任谁，都无权蔑视生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