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只是在逃避罢了。”
  “不。”李丰亦有些激动，“我时常感觉到，这个世界不真实。”
  “我总能预判出，哪儿会出现行尸，哪儿会出现危险。就像在白天的时候，我也能预感到你们一样，就像完成某种游戏里的任务，仿佛冥冥之中早就安排好了似的。”
  “如果我能摆脱这场梦，或许能回到真实的世界……”
  “这不足以说明你的猜想，万一这就是真实的世界呢？你如果死了，或许什么都没了。”
  “那也没什么好遗憾，这样活着本身就很痛苦。”
  林盼知道，他很孤独。
  是寂寞摧残了他的心智，他梦境里的世界，不过是他逃避现实的一种反应。
  包括他所说的直觉，也只是在强行解释他的猜想罢了。
  林盼为了女儿，甘愿牺牲自己，也要拯救这个崩溃的男人。
  因为只有他，才能令这对可怜的母女，带来一丝生还的希望。
  她起身走到他身旁，牵起他的手，轻轻拉着他站起来，然后将头依偎在他胸口。
  李丰亦没有拒绝，两人缠绵在一起，在黑暗中彼此抚慰。
  半夜，林盼回到自己房间，抱着女儿沉沉睡去。
  ……
  第二天早上，他们离开了屋子。
  越野车行驶在林荫小路上，阳光穿过树叶洒在路面，留下斑驳光点。
  如果没有行尸出没，总会让人产生一种——这个世界什么都没发生过的错觉。
  林盼忽然对他说：“你不用帮我们找幸存者营地，如果你不介意，我们想一直跟着你。”
  “跟着我不安全，万一我发生意外，你们就没办法保护自己。”
  他内心其实是希望她们留下的，可是一想到要和她们建立起稳固的感情，便害怕哪天会失去她们。
  这种情形，已经历太多次，他不想再受同样的打击。
  “只要你不自杀，就不会有事的。”林盼打趣道。
  她刚开口就有些后悔，怕自己直白的言语，冒犯到他。
  然而并没有，他也笑了，并且说道：“只要你们在，我就不会再有自杀的念头。”
  李丰亦忽然意识到，死亡其实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无法割舍和亲人间的羁绊。
  林盼和她女儿的出现，让他再次对死亡产生敬畏。
  ……
  往后的日子里，三人结伴而行，在行尸遍野的世界，苟且在夹缝中生存。
  每当补给不够时，李丰亦便安顿好母女，然后独自白天出去寻找补给。
  他们在郊区找到了一幢私人别墅，位置很偏，几乎没什么行尸出没。
  而且别墅的四周，修建了一圈铁栅栏，足有两米多高，完全能抵挡行尸入侵。
  李丰亦还计划着，在铁栅栏外，再建一圈木栅栏，然后缠上带刺的防盗网。
  最好在木栅栏外，钉上一圈削尖的木桩，斜插在土里。
  这都是从电影里学来的。
  等木栅栏建好后，他还想着在院子里种些蔬菜。
  差不多每隔一个星期，李丰亦都要出去寻找补给。
  林盼和女儿则躲在家里看书。
  每次李丰亦都会带回来许多书，在这个没电的世界，看书是她们唯一的爱好。
  今天早些时候，天刚刚亮，李丰亦又带着武器出门了。
  三公里外有个小镇，那里有个小型超市，是他经常光顾的地方。
  打包好食物和日用品后，他开车往家行驶。
  路上，他所说的直觉又出现了，而且是不好的预感。
  自从林盼和女儿出现后，他就很少会出现这种感觉，但今天却格外强烈。
  他忽然意识到，紧握方向盘的双手在拼命颤抖，仿佛即将失去什么。
  可失去什么，会让他如此紧张呢？
  他将油门踩到底，直奔家的方向。
  十多分钟后，他将车停在铁栅栏外。
  拿着一把冲锋枪跳下车，打开铁门，然后关上锁好。
  接着环顾四周，没有发现行尸，一切正常，别墅的门窗都紧闭着，这才让他放下心来。
  或许林盼说得对，是他的精神太紧绷，以至于让所谓的直觉，影响了他的判断。
  李丰亦忘了将补给拿下车，心想待会儿再回来取也不迟，便决定先进屋和她们报个平安。
  他刚走上台阶，门开了。
  可出现在眼前的并不是林盼，也不是她的女儿，而是一个陌生的中年男人。
  中年男人穿着一身干净笔挺的黑色西装，打着一条蓝色领带，头发往后梳，看上去抹了不少发蜡。
  “你是谁？”李丰亦举起枪，对准中年男人的脸。
  中年男人嘴角微微上扬，满不在乎地说：“如果我是你，就会放下枪，然后请求我告诉你，那个女人和小孩在哪里，而不是鲁莽地拿枪指着我。”
  李丰亦气得青筋暴突，握枪的手指关节都泛白了。
  他强忍住扣下扳机的冲动，缓缓放下枪，扔到地上，说道：“房和车，还有补给都给你，放了她们。”
  “这才对嘛。”中年男人狡黠地笑道。
  “不过，我不是为了这些而来，我是为了你而来。”
  “我？”
  “没错。”中年男人将门完全打开，“进屋再聊。”
  李丰亦跟着男人走进屋，发现屋里还有几个身穿西装的男人，看起来像黑手党。
  林盼和女儿抱在一起，坐在沙发上，她们都惊恐地望着李丰亦。
  李丰亦对她们点点头，示意不要害怕，一切都会没事的。
  “说吧，找我干嘛？我不认识你。”李丰亦说。
  中年男人收起笑容，严肃道：“我们已检测出，你发现了这个世界的构造。”
  “什么构造？”李丰亦明知故问，他很满足现在的生活，不愿再去相信其他猜想。
  “这个世界的确是虚拟的，我们都是某个程序代码而已。”
  中年男人指着林盼和她女儿，接着说：“包括她们，都是不存在的虚拟人。”
  “不。”李丰亦说，“这就是真实的世界，滚出我家。”
  “你难道不想摆脱虚拟世界吗？逃离这个行尸统治下的地球，去过上正常人的生活。”中年男人说。
  “就算这是虚拟的，我也很满足。”李丰亦说。
  “还记得你的梦吗？那都是真实存在的。在现实世界里，你有一个幸福的家庭，还有个体面的工作，难道你不想回去吗？”中年男人挑衅地看着李丰亦。
  李丰亦冷笑一声，反问道：“那我为什么会来到这里？”
  “问得好。”
  中年男人提高嗓门，露出一副很自得的表情，“现实世界里，你是一名研究大脑的科学家，你和几位权威人士，共同研发了虚拟世界的模拟器。”
  “这项技术，对人类未来的发展非常重要，可以更好的了解大脑的运行方式。”
  “你和公司签署了协议，愿意亲自试用该技术的成效。如今看来，技术很成功，虽然也有些漏洞，这你也意识到了。”
  “但想想看，作为年薪几百万的科学人士，回去后，还有享不尽的荣誉和财富等着你。”
  有那么一刻，李丰亦心动了。
  他又看了看林盼母女。
  此时，她们已经哭得梨花带雨，深情地望向他。
  这些日子的点点滴滴，像电影片段一般，在他脑海里闪过。
  全都是令人开心的时刻，他真的该就这么放弃她们吗？
  他感到头痛欲裂，在欲·望和情感的边缘徘徊。
  这时，另一个直觉告诉他，这个世上没有什么免费的午餐。
  糖衣炮弹背后，必藏着巨大的陷阱。
  人活着快乐就好，就算离开虚拟世界，去拥有百万年薪，他就一定会快乐吗？
  那个所谓的真实世界的他，又是怎样的一个人呢？
  他此时也想不起来。
  他只知道此刻，在这个虚拟的世界，叫李丰亦的男人，和叫林盼的女人以及她的女儿，在一起生活得很快乐。
  这不就够了吗？
  活着不就是为了快乐吗？活在哪个世界，真的那么重要吗？
  “如果我真的研发了这项技术，那它的出现，一定也是为了帮助那些活得不快乐的人而设计的。我不离开，我要留下来。”李丰亦坚定地说。
  中年男人摇着头，说道：“不行，你必须离开。在那个世界，你还有家人要照顾。”
  他说得对，李丰亦心想。
  如果留下来，或许对现实世界的家人来说，太过于残酷。
  当然，前提是中年男人没有骗他。
  “除非你想办法，恢复我另一个身份的记忆，否则我就不走。”李丰亦说。
  “办不到。”
  中年男人说，“再问你一次，走不走？”
  “不走。”
  “动手。”中年男人对手下说道。
  一个短头发男人，突然举起枪，对着林盼和她的女儿，毫不迟疑地扣动了扳机。
  母女俩死了，倒在沙发上，像两个断线的木偶。
  李丰亦大喊一声，像疯了一样，冲向中年男人。
  中年男人举起手枪，对准李丰亦的头开了一枪，淡然地说道：“实验很成功，他会理解的。”
  ……
  躺在仪器上的男人，终于睁开了眼睛。
  他此刻拥有了两段记忆。
  虚拟世界中，他叫李丰亦，是个体校教官，也是末日里的行尸猎手。
  而现实中，他叫王龙，不是什么大脑专家，而是普通的公司职员。
  两个月前，他和老婆来到民政局，说不出什么具体原因，反正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闹着要离婚。
  民政局的工作人员，从中调解，强制两人度过了两个月的冷静期，然后再决定是否离婚。
  两个月后，二人再次来到民政局，坚持要离。
  可是全国离婚率居高不下，政府为了遏制离婚率，便出台虚拟世界的调解手段。
  王龙和他老婆在工作人员的劝解下，同意进行虚拟世界的考验。
  如果还是不行，也就真是一点办法也了，毕竟清官难断家务事。
  “现在还想离吗？”工作人员将王龙扶起来，递上一杯咖啡。
  王龙贪婪地喝了几口，仿佛有一个世纪，没喝过这么好喝的咖啡了。
  “不离了，不离了，我老婆呢？”王龙急迫地问道。
  工作人员带着王龙，来到另一个房间，他老婆也刚苏醒过来。
  “林盼。”王龙激动地冲过去。
  “哦不对，莉莉，我不离了，你不要离开我。”
  莉莉扶着隆起肚皮站起来，靠在王龙的胸口上，哭着说道：“我也不离了，这辈子都要在一起，死也要在一起。”
  “对不起，给你们添麻烦了。”
  王龙和莉莉向工作人员鞠了一躬，手牵着手走出民政局。
  “老公，我想生个女儿。”
  “我也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