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辛苦你了。”王志恒放下手机，坐直起来，满脸的惴惴不安。
  昨晚的再次失眠，让程东风脸色不佳。
  此刻，看见王志恒小心翼翼的举动，心里更是猜测他心虚，放下保温盒的力度，不由一重，吓了王志恒一跳。
  程东风坐下，眼神犀利地看他，然后开口，“昨晚我睡不着，本来想去你书房，想找本书看……”
  程东风在试探，见王志恒表情没变，接着说：“结果，肚子突然饿了，打开冰箱发现还真是一点余粮都没有，现在送来的饭，还是我一大早上市场选买的……你们俩这日子过的可真是节俭啊。”
  王志恒生怕程东风说出什么自己亏待了他闺女的话，赶忙解释：“我们一般都是当天买菜当天做饭，基本不剩食材。”
  “是吗？”
  那刀都没有？
  保姆又是怎么回事？
  但最终，程东风还是忍住没问什么。
  王志恒不知道程东风的心思，捧场地打开保温盒吃起了饭，俨然一副逃避聊天的模样。
  “程梦从小被我当宝贝一样宠着，就连她丽萍阿姨嫁给我后，也一直把她当亲闺女疼，就没受过什么委屈。”
  程东风自顾自说出的话，让王志恒拿勺子的手卡在半中间，不上不下的，就像被点了穴一样，没了动静。
  就这么僵了几秒，他努力舒展面部表情，继续将米饭喂进嘴里，一边点头，一边对程东风“嗯”了一声。
  程东风站起身，拍拍他的肩，走出了病房。
  ……
  沈丽萍是程梦的继母。
  初中那会儿，她认识了程东风，直到程梦上了高中成了寄宿生，才嫁给他，正式搬进家里。
  这么多年来，老实本分的女人，勤恳地为这个家付出，更是怕影响家庭和谐，没有要孩子。
  程东风一直觉得亏欠她，打心里觉得，能遇见沈丽萍，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一颗早被前妻赵树梅伤透的心，在她这里，才终于又焕发了生机。
  前妻赵树莓，和程东风是大学校友，两人谈着自由恋爱，毕业后就顺势结了婚、生了程梦。
  小日子本来过得挺惬意的。
  谁知，程梦刚上小学那年，赵树梅突然卷入公司高层的黑账事件，被开除了。
  之后，几家企业联名拒她于门外，多处求职碰壁的她，翻腾在人才辈出的时代浪潮中，最终成为前浪，被狠狠拍在岸边。
  再然后，她在愤愤不平中，成为了家庭主妇。
  “程东风！都怪你没本事！让你走个关系帮帮我，你推三阻四说什么懂法守法！我呸！你就是孬！你就是看不得我比你好！你就是想困住我，把我留在这个家里给你带孩子！我恨你！”
  最激烈的那次争吵中，赵树莓掀了桌，碗盘毗啦作响，热腾腾的饭菜洒了一地。
  滚烫的汤汁，溅上了程东风的脸，只差一点，就伤到了眼睛。
  可他顾不上疼痛，慌忙寻找刚刚还在身边的程梦。
  见她躲到角落里，缩着小小的身子浑身发抖，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
  程东风既庆幸，又心痛。
  那一次，是所有疯狂的开始。
  之后的日子里，拳头击打在程东风身上、指甲划过他的脖颈、揪头发、扇耳光……程东风每每会把程梦关进房间，默默承受这些。
  每当赵树莓发泄完瘫死在椅子上，气喘吁吁地吞吐空气时，她仍不忘咬牙切齿地重复着威胁的话——
  她说：“是你让我变成这样的，你别想甩掉我！你敢有这个念头，我都不会让你好过，我会去你单位闹，我会去梦梦的学校接走她，不让你找到，我会做许多事，不信你可以试试！”
  说完，她露出笑容，阴侧侧的，眼里黯淡无光，却直直看向程东风。
  那几年，反复无常，暴力相对的赵树莓，是程东风的梦魇，是程梦眼里的怪物。
  程东风一再忍让，希望程梦不要受到波及，因为女儿是他隐忍的底线……
  所以，那个周末，当赵树莓操刀挥来的时候，被程东风推搡着，却来不及进房间的程梦，发出尖锐的叫声时……
  程东风终于反抗了。
  他扑过去，把发疯的女人按在地板上，用力掐住她的脖子，在即将犯下罪行的那一刻，回过神来。
  程东风松开了手，看着昏死过去的女人，选择拨出报警电话。
  警笛声中，赵树莓被带走了。
  离婚证书拿到手那天，听说她回了老家。
  自此，程东风和程梦，才终于过上了平静的生活。
  等公交的功夫，程东风回忆起这些陈年旧事，脊背阵阵发凉。
  他抹了把脸，看缓缓到站的车子停在眼前，却没有力气站起身上车。
  程东风感到害怕。
  害怕当年的那些事，终究影响了程梦，害怕当年怯弱的自己，给程梦树立了坏榜样，让她在婚姻中一再委屈自己，最终走向可怕的深渊。
  “有孩子也许就不一样了。”
  华灯初上，小区附近的绿地公园里，有人跳起了热闹的广场舞。
  程东风坐在凉椅上，百无聊赖地看。
  间或看一旁认真下棋的老头们相互斗嘴，接着，就听到了身后传来这句直击心房的话。
  这话，大年初一那晚，他就顺嘴提过。
  但当时话一出，原本笑意盎然的王志恒，立时抿了唇，气氛一时尴尬。
  程梦刚想表态，王志恒却抢了话头，“孩子……我们还不打算要。这几年，都不打算要。”
  特意强调的语气，让程东风心里不舒服，好意没被理解，反倒被直接的拒绝，多少让一场闲聊变了质。
  沈丽萍见状忙打圆场，说：“年轻人拼事业呢，这事不急，总要有心理准备才能生娃啊。”
  王志恒显然也反应过来，他刚才说的太直接生硬，挠挠头，便不再开口。
  程东风并不想让孩子们难做，刚想换个话题，就见程梦皱着眉头，站起身去了厕所。
  这下，谁都没有心情，继续闲话家常了。
  事到如今，要把这事再提一次吗？
  程东风心里琢磨着，慢慢往小区走，任两旁挺立的路灯，将昏黄的光团打在地上，拉扯他的影子，却没能扯开他满心的忧虑。
  ……
  办出院的那天，程梦被一个紧急电话，催回了单位。
  程东风觉得这是个好机会，可以趁着间隙，再和王志恒提提要孩子的事情。
  心里计划的好好的，可人走到病房门口时，却停下了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