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6章 计中计
作者:露晓夜白      更新:2022-01-01 23:22      字数:6283
  黄宜觉得狂战有些仓促,上前道:“师叔,我们这就去敲门,会不会莽撞了?”狂战道:“一会儿你们看我脸色行事,我们装作是官府查赌的。把这群王八蛋吓个屁滚尿流。”狂战甚是得意。
  黄宜道:“这……这能行吗?”
  狂战道:“有什么不行的?看我脸色行事。”黄宜心道:“假装是官府查赌,这玩笑开得有点过分了。”他心中想自己始终是浪荡江湖之人,装大侠装得来,而且自己也很有侠气。但一生本就没见过官府的人,那些官府的人怎样说话的都不知道,突然间要去假装官府的人,总觉得太过为难,心中惴惴不安。
  狂战走到到岗亭前,伸手去拍门,打得咚咚咚地响。喝道:“开门!开门!官府查赌。”
  岗亭里那一群人正赌得兴高采烈,到了气氛最为浓烈的时候。突然间听到‘官府查赌’这四个字,都不禁人人变色,屋子里瞬间变得鸦雀无声。屋子里的灯忽然熄灭,变得一团漆黑。
  黄宜心道:“原来他们害怕官府。狂师虚张声势,竟也能吓住他们。”
  狂战见对方惧怕,更加得势,用力捶打着门。大声嚷道:“快开门!快开门!他奶奶的,关起门来吃肉啊。”
  只得屋子里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跟着又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过得一阵,只听一个声音说道:“外面是谁啊?”
  狂战认得此人的声音,正是那个叫王老六的。喝道:“王老六,少给我装蒜,我早知你们聚众赌博,奉宿迁城巡抚大人的口信,特来缉拿你们归案的,快开门。”
  屋子里的灯忽然亮了,只听呀的一声,岗亭的门打开了。门里走出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那人弓着背,脸上难掩激动之色,他抬眼向四人打量了一眼。缓缓说道:“五位好面生啊,我王老六和宿迁城赵府台也还算有点交情,便是宿巡抚大人的府上,我也曾去过好几次,怎地从来没见过各位?”
  狂战道:“嘿嘿,世间那么多人,你又能全部认得?我们五个是新调来的,三年前,郭将军反汉,我等跟随郭将军作战立了大功。因此分调我们来宿迁城的管押,专门负责剿灭盗匪,你们占山为盗,又聚众赌博,快随我去宿迁城受审。”
  那王老六道:“各位既是新调来的,那一定有委任状了,可否让我开开眼界。”
  狂战心想:“这些孙子定非良善之辈,连巡抚都给他们撑腰,那还得了?要装就装到底,再相机行事。”喝道:“你这是怀疑本大人是冒牌货了?”
  王老六道:“不敢,不过凡事得讲证据,你们若是没有委任状,单凭几句话,便想将我王老六抓去见官,也太不把我王某人当回事了?”
  狂战道:“你奶奶的,当年我跟郭将军称兄道弟时,哪有你这孙子?如今郭威将军已作了皇帝陛下,我等因功受到封赏,你竟敢怀疑我的身份?”
  王老六道:“我王某人头上有几颗脑袋?岂敢怀疑官府的人,只不过是想看个究竟,便是死也甘愿。三人为众,就我一人在此值夜,你们也都清楚看到的。这聚众之说便无从说起,我难道还能和自己赌博?既无依据,又不符实,‘聚众赌博’之说更加是空穴来风之谈了。”
  王老六一番话推了个干干净净。黄宜心道:“我们是假冒的,要抓他们也当真没那个底气。可我们明明就看到他们聚众赌博,此人还如此狡辩不认。如此看来,就算真有官府中人来查赌,他们也是丝毫不惧的了。”道:“我刚才明明听到你们在屋子里吆五喝六的,赌得好不热闹,怎么现在只有你一个了,其他人躲到哪里去了?你们掷的骰子呢?灌了铅没有?倘若好使,也借我去赌两把,能助我赢到钱的话,今晚的事,也未始不可商量。大家出来混,不都是为了那几个臭钱吗?你们不想去坐牢,我们也不想多生事端。”暗叫一声惭愧:“黄宜啊黄宜,倘若你真是做了管制,负责来捉拿流寇,却与流寇说出这样的话来,那可真是知法犯法,是个糊涂官了。”
  王老六心中一动。暗想:“这小子倒也通情达礼。可宿迁城内何时来了这么几个管制,我可从来没见过。”忽然又想:“这小子以此诱我,那是要让我招供。嘿嘿,老子岂是三岁小孩?也能上了你这个当。我早将兄弟们驱散了,也不怕你搜查。”
  王老六想通此里,心下坦然,只要来个抵死不认,他们找不到证据,也就不能把自己怎样?不管这伙是真兵还是假货,那都不必惧怕,心中一宽。道:“小哥这话我只认可一半。不错,行走江湖的也好,贩夫走卒也好,千里为官的也罢,出来混,大家都是为了财,这话我是认可的。可我并没有赌博,你们就算真是宿迁城内新来的管制,却也不能抓我。”
  黄宜道:“不能抓你?你当真没有赌吗?那你在这里干什么?刚才那吆五喝六的人不是你吗?”
  王老六心想抵死不认。道:“哪有什么吆喝之声,我一人在此值夜,哪还有别人?你们是看错了,也听错了。夜已深了,各位这就请回吧,恕不远送。”
  黄宜道:“你在此值夜?你值什么夜?”
  王老六脸上已露出不耐烦的神情来,倘若不是因为狂战自称是官府派来的,如此罗唣不休,搅扰他赌钱的兴致,他只怕早就拿起刀子,将这五人赶跑。此时却也有所忌惮,自己毕竟是真的聚众赌博,只是没被抓住,万一这伙人不是冒牌货,而真是官府派来的,如此公然得罪,大是不利,只得耐着点儿。道:“盐庄万庄主见我办事利落,手下会得三两下,虽然功夫不好,但还算能派得上用场,因此招徕我来此效力。”
  黄宜等五人心道:“果然是盐庄的,那店小二没说假话。”
  黄宜道:“既然你们没有聚众赌博,这事我们也就不再追究。但既然已经来了,也不好空手而回,我都想顺路买点食盐带回去。你该不会不卖给我吧?”
  王老六呵呵一笑。道:“有生意上门,那当然不会不做,请随我上山。”
  黄宜向刘紫绮、李惠兰和石丛蕊使了使眼色,那三人会意。心想庄子是在山上,那是非去不可的。而从王老六话中听来,他似乎只是盐庄请来守门的守卫,在盐庄中算不上什么大角色。那万庄主却不知道又是什么样的人?与吉达可有什么牵连没有?心中隐约感到,盐帮分舵极广,实力当真非同小可,为祸之烈也就可想而知。要扳倒这么个大帮派,倒也不易。
  五人跟随王老六过了岗亭,沿山道骑马向上而行。山路崎岖,却十分宽敞。想来是盐庄为了方便来买盐的客人,故将山道细心修建过一番。山道两旁是高大的树木,树丛中偶尔蹦出一两只野兔来,有时又传来一两声猫头鹰的鸣叫。一路走来,觉得甚是偏僻。
  黄宜心想:“为什么要把盐庄修造在荒山上呢?建在城镇中,不是更方便吗?”
  五人爬过两个山坡,来到一块宽阔的空地上,只见前方有一个大院,院落四面灯火阑珊。
  黄宜透过灯火看去,只见大院四周环绕着一圈翠竹,松柏夹杂其间,风景倒也清幽。
  大院门边站着两个手持大刀的汉子。那两名汉子见到王老六等人。喝道:“王老六,你不守在山下,上山来干什么?”
  王老六道:“这五位客人要来买些食盐,不识上山的路,我带他们上山来。”
  一名大汉向黄宜等人瞪了一眼。道:“快些买好,别多逗留。”
  王老六道:“我们很快就下山。”王老六引着五人过了大门,穿过大堂,来到一个四合院内。
  王老六到了大院内,突然大喝一声,一个箭步纵到屋檐下。四面的屋子里突然窜出许多身穿灰衣的汉子,五六十人分站四周,每个人手里都拿着刀剑,将黄宜等五人围在中心。有的拿着火把,数十只火把照得大院内如同白昼。
  狂战心中暗叫一声惭愧:“老夫行走江湖多年,从不曾被人算计,想不到今天竟会中了别人拳套。”他朝王老六喝道:“王老六,你说带老夫来买盐的?老夫可不买刀子,也不买人命。”
  王老六嘿嘿笑道:“我早就怀疑你们有鬼,才故意引你们来山上的。”
  狂战哈哈笑道:“打开天窗说亮话,我们本来就要来盐庄查探的。”
  王老六嘿嘿冷笑,并不说话,只听有人叫道:“万庄主到!”
  人群让开,只见两个仆人打扮的汉子抬着一把太师椅摆到正前方的屋檐之下。跟着,一个身穿绸子黄袍,嘴下留一撇短胡子的中年人从人群中走出,那人身材又高又胖,额头几乎触到门额,两膀差不多有门宽,他在太师椅上坐了下来。他从走到屋檐下,到坐到太师椅上,虽在移动着,但是一双眼睛始终没有离开过院子里勒马站定的黄宜等人。
  王老六走到黄袍人的身旁。道:“启禀庄主,属下发现这五个可疑之人,先让其他兄弟上山报信,小人与他们周旋了一阵。这五人不老实,以买盐为由,想来山上探咱们盐庄的底细,小人将计就计,将他们引上山来,如何发落,请庄主定夺。”
  那中年人点了点头。从他走出来到坐下,脸上始终一副平平静静的神色,不露半点声色。
  中年人向黄宜等人打量了一遍,站起身来。抱拳道:“在下万企宏,敢问五位是哪一条道上的朋友?夤夜来庄所为何事?”
  狂战心道:“总算遇到个像样的人了,可从来没听此人的名号。”抱道:“老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狂战就是我,这四位都是老夫的朋友。特地来此寻找一个人。”
  万企宏道:“原来是狂老先生大驾光临,江湖传言,狂老先生云游四海,早已不问江湖世事,却不知什么人好大的架子,竟能劳动狂先生前来寻访?”
  狂战道:“不敢当,江湖中人才辈出,江山新人胜旧人,我老了,不中用啦。不过只要遇到不平之事,就还想管上一管,这老毛病已种下很多年了,偏偏还是改不掉。”
  万企宏道:“狂先生急人所难,在下敬佩不已。”
  狂战道:“你不必先敬佩我,是敌是友还说不好,咱们先把话说清楚。再论交情也还不迟。”
  万企宏道:“狂先生心肠直热,敢问你要找谁?我庄里的人已全部到齐,老先生看看,这里面可有你要找的人吗?”
  李惠兰忽道:“我们要找的人是盐帮的敌人,肯定被关起来了,你会那样傻?肯将她带到这里?”
  好几名庄客喝道:“住口!庄主是何等身份,岂是你一个小丫头轻慢得的?”
  李惠兰冷笑道:“不就是个庄主吗?不服气就来练练。”她是白马帮帮主的女儿,在白马帮中只有她呼喝别人的份,从来没人敢对她有半分不敬。盐庄和白马帮比起来,势力大有不及,因此也就没将这些庄客乃至万企宏放在眼里。
  只听嗤嗤两声轻响,左首两名庄客抽出长剑。齐道:“练练就练练,难道还怕了你不成?”
  万企宏挥了挥手。那两名庄客又退了下去,气急败坏地瞅着李惠兰。
  万企宏道:“姑娘说笑了。可不知你们要找是谁?”
  李惠兰道:“我们要找陈金花。万庄主,你可别假装不知道。”
  万企宏道:“我倒不是假装,确是真不知道。陈金花是姑娘的什么人?为什么不见了?”
  李惠兰急了起来,一时莫可致辞。
  刘紫绮忽然想:“莫非盐庄和盐帮没什么瓜葛,这万企宏和吉达根本就没任何牵连吗?可这是说不通的,盐帮会在每个地方建立分舵,找人管理生意账目。这盐庄如此做大,如果不是盐帮的分舵,盐帮岂能容得下他们?”
  刘紫绮道:“我想问问,盐庄是老板是谁?”
  万企宏道:“多谢姑娘金口挂问,老板正是区区在下。”
  刘紫绮道:“哦?原来是你。那你们赚到的钱,盐帮每年从中分几成红利?”
  万企宏脸上微微一变,向刘紫绮端详着。道:“姑娘说的话可叫我糊涂了。”
  刘紫绮道:“我猜你们肯定是作了假的账目,明明赚了一千两,却故意写成八百两,余下的二百两,你便老实不客气地中饱私囊了。嘿嘿,恐怕吉达也被你们蒙混过了。”
  万企宏脸色大变,瞬间又恢复自然。喝道:“你……你胡说什么?”
  刘紫绮一看万企宏的神色,料想自己所猜不错。却道:“大家出来混,都是为了求财。其实你就算作假账蒙骗你的上司吉达,我们是局外人,也不会去告你的小状,你大可放心。赚了多少,那是你们的本事,就算你作了假账,我们没兴趣去查。不过你隐瞒陈金花不报,那就不够仗义了。”
  万企宏哼哼一声,心中涌起一股惧意。心道:“这小姑娘是什么来路?莫非是吉老大派来查底的吗?”
  刘紫绮道:“你是生意人,我想和你做笔生意,包管不叫你亏本。”
  万企宏道:“你想买盐吗?我送些给你得了。”
  刘紫绮道:“我不买盐,我向你买陈金花的消息。如果你肯说出陈金花的消息,你作假账蒙骗吉达的事我们就当不知道,也绝不会去吉达说。如果你不肯将陈金花的消息告诉我们,可就别我管不住这张嘴,哪天你作假账的事就会传到吉达的耳朵里,你想想哪个划算。”
  万企虹顿了顿,满是肥肉的脸上忽然冷笑起来。喝道:“你想挑拨离间,引起我帮中兄弟互相猜忌,到那时你好坐收渔人之利。嘿嘿,你如此居心,好不险恶!兄弟们,你们也已听到,这五个贼子要害我们身败名裂,给我统统拿下!”
  众庄客听得万企宏的号令,呐声喊,举刀挥剑,分从四方杀将出来。
  狂战向来十分好战,他从十五岁行走江湖起,近四十年来,几乎天天都要打架,打架几乎成了他的家常便饭。哪一天没打架,反倒觉得像缺少什么似的,便觉得浑身不自在,干什么都不起劲。一见庄客涌将过来,顿时喜出望外,就好像见到多年不通音信的老朋友一般,那熟悉的感觉又涌上心头。
  狂战喝道:“来得好!师侄小友们,咱们齐心合力,挑了他这山庄。”两名庄客甩出绊马索,向他座下之马挥扫过来。狂战本就不善于马战,不等绳索套中马头,已翻身落马。两手分别抓住绳索中间,使劲一拉。这一拉之中,他运上了三成内力。那两名庄客虽投名师,练过几年,手上也有五六斤的力道。他们原想着别说是匹马,便是一块巨石,也拉得倒。狂战那老头瘦瘦弱弱,不过百十来斤,一拉之下,不把拉飞起来才怪。两人使出七成力来,满拟将狂战拉飞,让他狠狠地撞在身后的柱子上。不料,这一拉之下,绳索竟是纹丝不动。
  狂战哈哈大笑。他与人比武过招,从来不摆架子,也不从讲究比斗的方式。剑法、拳脚、轻功、暗器等等,高深的武学他乐意奉赔,摔跤、角斗、拳击、蛮力这类普通的蛮打他也不嫌粗鲁,对方是身怀绝技的武林高手也好,是武功低微的武夫拳师也好,甚至就算是不会武术的脚夫蛮汉,只要想和他打,他都不会因对方的身份武功而不去打。既不怕对方武功高强,也不嫌对方武功差劲。总之一句话,只要是比试,只要是打架,他都来者不拒,照单全收。
  狂战道:“使点劲!用力拉,没吃饭吗?我这样一个遭老头你们都拉不倒,饭吃到哪里去啦?”
  那两名庄客何尝不想把他拉倒,何尝没有用力,可就算使出九牛二虎之力,也别想能将那绳索拉近一分一毫。那两名庄客嘴里咿呀咿哟地吼着,双脚定在前方,身子斜向后倒,出了全力,满脸震得通红,那绳索却纹丝不动。
  狂战笑道:“看你们这么费劲,算我输啦。”手一松,绳索迅捷地滑过去。那两名庄客使满了劲,没料到突然会松下来,向后猛倒,一个重重地撞到了柱子上,只震得屋顶灰尘簌簌簌地落个不停。另一个重重地倒在地下,四仰八叉,半晌爬不起来。
  狂战刚收拾了两人,另有两人挥舞鬼头刀砍向他的两只肩膀。一人从上向下,另一个从前往后,两柄刀一出手就已封住狂战的四围。委实有点门道。
  狂战双眼一亮。喝道:“三才七星刀法,好一招望断天涯,来得好!”几乎就在他说话的同时,只听豁地一声响,他已抽出长剑,竖剑环削,分别格开那两人致命的一击。
  那两人心头一震,没想到才使第一刀,就被这老儿叫破刀法的名称,真真看不出,这老儿嘻嘻哈哈,状若疯癫,所知竟如此广博。丝毫不敢小觑,料想今天是碰到高人了。
  狂战身子斜斜一退,从刀圈之中绕了出来,急如电光似的刺出两剑,分刺那两人的手腕。嘴中叫道:“我这招孔雀开屏还算像样吧?”
  两人更不打话,各各紧守门户,分别出招拆解。
  对于狂战来说,打架是他一生最大的喜好,他不仅投入,简直是在享受打架给他带来的乐趣。可另外一边,黄宜却是叫苦不叠,两个使链子锤的从远处攻他,两名使熟铜棍的汉子却在夹攻石丛蕊。
  石丛蕊武功平平,已连遇险着,黄宜既要对付链子锤,又得分心照料。对方四人武功也不是有多高明,但四个人却配合得天衣无缝,使链子锤的向黄宜偷袭一记,不等招式使老,便退出战圈,另外两个使熟铜棍的汉子立即轮换过来。那两人佯攻石丛蕊,待黄宜分手解救,便从黄宜的后方挥棍横扫。熟铜棍上发出呼伦呼伦的响动,每一棍都有三四百斤的力道,一个不小心,就算只被磕着碰着一下,也有断残之祸。
  黄宜挥舞一双肉掌,在两条黄铜棍和两只链子锤之间来回穿梭,险象环生。石丛蕊退到木柱之下,注目观看,只觉得手心中的冷汗一把一把地冒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