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古道苍凉
作者:露晓夜白      更新:2020-08-25 03:39      字数:3403
  黄继业等人要去的平凉府位于崆峒山山脚下,处西北贫瘠之地,多荒山野岭。时近下午,昏黄的日光铺洒下来,在山天相接的地方映照出片片苍黄的光晕,如一层一层的天幕把天空遮蔽起来。苍黄的帷幕之下,忽然从北面飞出七只金黄的大雁,排成一个‘人’字,嘎嘎嘎的叫声回响在苍山之中,闻之顿有沧桑之感。古道苍凉,半天遇不到一个行人。
  三人各有心事,但见空山寂寂,不免增添些许惆怅,苍苍古道,大地温和,三人思绪如潮,仿佛要向空山倾诉。
  陈双离家已久,且山遥路远,音信难通,不免时时挂记起洛阳十里铺老家的洛彩凤。他深切地记得离家的前一天晚上,与她在渑池旁相会的场景,他们在那个凉风习习的夜晚,倾心相谈,吐露衷曲,彼时彼地,温馨的月光映照着她的倩影,倍增妩媚。那晚的场景无疑成了陈双一生中最美好的记忆。他觉得时光仿佛为她停留,将她最美好的影子刻印在那个夜晚,又刻印在他的脑海中。他能感受她为她母亲所迫的无奈,也能感受到她的温婉仁善。此番阔别以来,她温婉贤淑的美好形象一次又一次地出现在他的梦里。
  他出门已久,很想回去,很想去见她。但是他没有赚到足够的彩礼费,他深深的感受到,这成为他与她之间一道难以跨越的鸿沟,成为将他们隔离的最大的障碍。这又使他深切地感受到,‘没钱’这个硬伤所造成的破坏和遗憾有多么深重。‘没钱’这个硬伤,消磨着他意志,摧残着他的精神,正在一步步将他击垮。
  陈双长长地吐了口气,山风吹拂,令他倍加清醒,一切过往又清清楚楚地浮现眼前。他不禁想起,在他刚学好武功的时候,便听到江湖传闻,做镖师是一件十分光彩且容易赚大钱的职业。年轻的他对此深信不疑,更是觉得只有走镖,与强盗对抗,才有用武之地。于是他毅然投身振兴镖局,做了镖师。在此次走镖之前,振兴镖局走的镖都十分顺利,虽然偶尔遇到些毛贼,但仗着振兴镖局数十年来树下的威名和镖师们通力对外、齐心合力的搏杀,每次都化难为易。但是做了镖师五年之后,他才发现镖师这个职业并不如传闻中的那么可观。他曾想象如何通过走镖扬名立万,可五年下来,他的现状似乎与当初的预想越隔越远。但这些都没有使他动摇,真正令他难以接受且怀疑人生的,是被朝廷列为通缉犯。
  自小到大,他所遇到的长辈、师友们,所给他传导的是光明的志向,正义的告诫。多年的耳濡目染,使他完全相信,他自己就是个正直诚恳、品德端庄的江湖青年。然而,朝廷似乎并不懂得他的真诚,并没有真正了解他的为人,就把他列为了通缉犯。同时他又深刻地认识到,只要没钱支付洛家开出彩礼费,无论品德有多高尚,便不能和心爱的人厮守在一起。
  他还在学武的时候,便听传授他武艺的师傅说,江湖上有行行色色的人,有许许多多的充满正义的大侠,江湖上魅力无穷。但仿佛在他修炼武功的那些年当中,江湖正在悄然改变。他开始走镖以来,便发现如今的江湖已经不再是人们口中所惦记和向往的那个江湖。没有英雄,甚至连大侠也没有,边一个肯为他主持公道的人也没有,他所遭遇到的不幸,只得默默忍受。
  陈双向黄继业看去,想从黄继业的表情上看看他是否比自己好受些。果然没有令陈双失望,黄继业面上有几分忧愁,陈双心中总算找到了些安慰,庆幸有人陪他一起倒霉。心想:“黄兄也愁苦得很,不知他为何事发愁?”
  黄继业心中所忧的,是平凉府汇通钱庄后,将会发生什么,他完全预料不到。他忽然间想明白了一件事,就是林梦梦劫夺官银是在林万通被秦家寨捉住之前。也就是说,林梦梦起先劫夺官银并不是为了用来赎取林万通,而是劫夺了官银后,才得知林万通被擒住的消息,因而赶去秦家寨和谈。那么她起先劫夺那笔官银的目的是什么?倘若陈双得知真相,会怎么做?会不会为洗脱他自己的冤屈而向朝廷禀报,出卖林梦梦呢?这是极有可能的,也是极正常的。黄继业自觉得没有权力阻止陈双洗刷冤屈,做清白的人。
  倘若林万通没有被秦桑捉到,黄继业还可劝说林梦梦,让她送还那笔银子,还七人的清白。但实情是林万通被捉住了,那笔银子将用来赎取林万通。黄继业更担心的是,倘若那笔银子被秦桑拿走,林梦梦白辛苦一场不说,更是坐实了劫夺官银的罪名,七人的清白便永无洗清之日。
  黄继业心想:“我反正早晚会招兵买马,和后唐对抗的,受不受冤枉都无所谓。但是陈双兄弟是振兴镖局的人,振兴镖局又是效忠后唐的,他们绝不会背叛后唐,跟我起义,也绝不肯背负劫夺官银的罪名。哎!害他背锅,真感到过意不去。”
  黄继业想到此处,不禁向陈双看去。两人心中所想之事全然不同,但都同感惆怅。
  三人默默地翻越大山而行,但觉得地势越来越高,风声呼呼作响,吹得山石滚动。翻越两座大山后,来到一条颇为平坦的古道之上。忽听到有马队奔行的嘶闹声。三人同时惊讶起来。黄继业低声道:“有马队来了,可能是朝廷派出来巡查的官差,我们到那山崖后面躲一躲。”
  陈双道:“这般一遇官差就躲的日子何时才是尽头?我本来可以堂堂正正走我的路,不必惧怕官差,如今遇到官差就像老鼠见到猫。哎!但愿朝廷早点查清事实真相,还我清白,我便可以回家见彩凤去了。”
  黄继业道:“陈双兄弟,你再等等吧,真相很快就将揭晓,那时朝廷自然会还你清白。”
  陈双不能再说什么,三人绕到一块山崖后面。吴师德道:“朝廷是怎么啦?为什么对这事查得如此严厉?”
  黄继业道:“我估计是刑部那边急于抓到我们,好拿去邀功,以便升官发财,所以才会抓得这么紧。”
  吴师德道:“那他们也不可能知道我们要去平凉啊?怎么我老是感觉我们到哪里,官差就像跟屁虫似的跟到哪里。”
  黄继业道:“师德,你是想说,我们的行踪暴露了吗?这是不可能的。”
  吴师德道:“我们七个人当中,有六个人的行踪是明确的,但施常珍在哪里,我们半点风声也没听到。”
  黄继业道:“也并不能说明什么,他不过是个卖画的,和我半斤八两,都没权没势,定是躲到什么地方去了。”
  陈双道:“官兵来了,别说话。”
  只见官道上,一队骑士正缓缓而行。那些骑士穿着黑色铠甲,手中拿的或是长矛、或是大刀、或是银枪,约有两百来人。黄继业、陈双和吴师德看到那些骑士,都觉得有些面熟。
  官差前队缓缓绕过山坳,却见后队当中有个身穿绸子长衫、面色威严的中年男子缓缓走近。陈双见到那人,差点儿失声叫了出来。那人正是振兴镖局的总镖头张勋。是陈双曾经的上司,也是他跟随着一起出生入死五年的朋友、兄弟。陈双如何能不激动?但随即想到如今身份有别,自己是贼。张勋跟随在官差队伍里,是来协助官差捉拿自己的。虽然很想喊他,却又不敢喊,待见到张勋过去之后,陈双才忽然觉得已不愿再喊他。陈双清楚的记得,官银丢失后,振兴镖局中只有他一人被当成了贼盗,缘何其他人就可安然无恙,继续成为官差的胁从?陈双痛恨朝廷不分青红皂白,也痛恨那些无知的官差,跟着朝廷抓好人、干坏事,甚而厌恶协助官差抓好人、干坏事的张勋。只因昔日兄弟般的情义尚在,冲散了对张勋的厌恶之情。他们又看到王晖骑马走在官差最后面,毫无疑问,这是当初负责押送官银的那两百名虎卫军。官银丢失了,朝廷便命令他们四处寻找。
  虎卫军过去后,三人从山崖后面绕出。吴师德道:“又是他们。你们看清了吗?”
  陈双道:“是他们。”他心中感到无比的失落和惆怅。他并非嫉妒张勋,而是觉得十分困惑。为什么只有自己被列为通缉犯?自己是贼,张勋是官差的胁从,倘若相遇,张勋如要抓自己立功,难道真的要和他兵戎相见?
  黄继业忽然问道:“张总镖头如果将你当贼,要抓你回去,你会念在故旧之情,束手待毙吗?”
  这正是陈双心中很不愿提及的事。若是换作以前,陈双定然觉得自己能吃亏。可他遭受冤屈,连日来为躲避官差追捕,不得不藏头露尾,过得暗无天日,这与他坦荡磊落和脾性相去万里。陈双忽然觉得隐忍得够了。他沉声说道:“他们不分青红皂白,拿着鸡毛当令箭,想抓我就抓我。哼!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我陈双堂堂正正,岂能让这种蠢货肆意胡来,不加反抗?他们当中任何一个,只要敢向我动手,我一定抗击到底!”他们当中任何一人,自然便包含了张勋。陈双说这话的时候,脸上充满愤慨。
  黄继业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支持。道:“话虽如此,若非万不得已,还是别先和张总镖头撕破脸皮。张总镖头虽然跟随官差,可能并非出于自愿,多半是被胁迫的,我们应该当尽量体谅。但不排除他已成了官差的跟班走狗,真是为了捉拿你而来。即便如此,咱们宁可让他不仁在前,我们不义在后。”
  陈双默默然点了点头,听到这话后,大受启发。道:“多谢黄兄良言警示。”
  黄继业微微一笑。道:“走吧。天黑之前,我们得赶到平凉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