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下，黄继业、陈双和吴师德沿路往西北行去，行不多时，到了一座市镇上。天色将黑，已是万家灯火，照得满街通明透亮。
  三人不知到了哪里，正踌躇间，到见一个中年男子迎面走来。黄继业向那人问明地点，该地是平凉府。那人又告诉黄继业，说汇通钱庄位于仁义巷末尾，很容易找到。
  三人谢过那路人，穿过主街，转了两个弯，来到仁义巷。只见巷子末尾，一座大院门前，停着许多马车。大院内透出光来，想是有人，却十分幽静，听不到半点声息。
  黄继业远远一看，见大门边挂着两只灯笼。火红的烛光映照着灯笼外壳上写的字，认出是汇通钱庄。
  黄继业道：“前面那院子是汇通钱庄了，但太过安静，有点不同寻常。”
  陈双道：“是啊，既是钱庄，便会有很多人来此会钞，纵然不是热闹非凡，也不该是这副门可罗雀的景象。”
  吴师德道：“你们如此一说，倒是警示了我。公子，陈兄。那照你们的意思，我们该怎么办呢？”
  黄继业和陈双对视了一眼，两人心中都泛起隐忧，看着那所大院，像是看着什么怪物似的。大院内灯火照得很亮，却半晌没一点声息，透着一股死寂般的氛围。
  黄继业心中暗想：“林姑娘说要和秦桑来这里取银子，秦桑带来的有卫双青、王志和、胡大牛和一干喽啰。他们若是就在院内，不该如此沉寂，卫双青那么爱胡说八道的人，他怎能忍受得住不说话。可却没有声息，难道他们还没来？”
  只听陈双问道：“黄兄，你说在汇通钱庄可能会找到真相。你确定你所说的汇通钱庄，是这座冷清的宅子吗？”
  黄继业沉吟了一阵。道：“不会有第二个的，汇通钱庄便只有这个。不知院子里是怎样一副光景，我们先不要打草惊蛇，从侧门进去瞧瞧。”
  陈双叹子口气。心想：“我看这院子空荡荡的，里面肯定没什么名堂，瞧也白瞧。”虽未肯信，仍是走在吴黄手人的后面。
  三人转到院子东边的一堵矮墙之下，四周雾沉沉的，并不如何光亮。料想这里并没有点灯，由此处进去，不致被人发现。
  黄继业停下脚步，悄声道：“就从这儿上吧。”陈双和吴师德点了点头。陈双心道：“我做事一向光明正大，从没有像今晚这样，竟要偷偷摸摸翻爬人家围墙。不过为了查明真相，还我清白，这又算得什么？”
  他想这事的时候，黄继业和吴师德已跃过围墙。陈双深吸口气，蹬地跃上墙去，不多不少，正好落在墙头上，见黄继业和吴师德躲在一棵大梅树下，正向他招手，示意他尽快下来。陈双忽然听到院子里有人走动，生怕被发觉，忙伏低身子，轻轻向下一滑，无声无息地跃下围墙，来到黄继业藏身的大梅树下。
  三人躲在梅树下，借树枝遮掩，不致被人发觉。过得一阵，但听得那沙沙沙脚步声越来越近，听出共是两人的脚步声。三人都屏气凝神，大气也不敢喘。
  忽听得一个沉重的声音说道：“卢管家，这些天我不在家，钱庄的生意怎么样？”那人说罢，一声叹息。声音倒并不苍老，似乎说话之人是个中年人。但语气沉重，仿佛有很繁重的心事。
  黄继业和陈双都不禁心想：“这却是什么人呢？他似乎年纪跟我相关不大。但说话间便会叹气，莫非运气也很背，也倒了大霉？”
  只听一人说道：“哎！自从上次那姓林的姑娘来过之后，一连好些天没来生意了。公子啊，咱们汇通钱庄自老庄主手上起创以来，有好些年头了，以前每天都有客人来存放银两。但今年生意不景气，只零零落落的来。”
  黄继业心中一怔：“姓林的姑娘，多半便是林梦梦姑娘了。”
  只听那年轻公子说道：“这也强求不来。我们钱庄给人家看管财物，别人拿财物来这里存放，买个安心，我们从中取些便利，也算两得其便。若是没钱的，他的大驾自然不会光顾，有钱的，若是人家自己请了保镖，或觉得自己武功高强，自己家里比钱庄安全的，也不会前来光顾，生意不景气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只听卢管家说道：“公子高瞻远瞩，如此气度，人所难及。”
  那年轻公子经此一赞，干笑了两声。只听卢管家又道：“公子啊，这些天你可打探到什么消息没有？”
  那年轻公子道：“自从那天林姑娘离开钱庄后，我便悄悄跟在她的后面，想看看她到底是何方神圣。”
  卢管家符合道：“不错！她来钱庄存放银两的时候，自称是武林中人，发了一笔横财。但是她一个年轻姑娘，能发什么横财呢？她拿来的二十万两白银的来路正不正当，当真不好说。”
  那年轻公子道：“我便是为此才去跟踪她的。哎！我追出平凉府后，在路上遇到了一个怪人。”
  卢管家呃的一声，似乎很是惊讶。问道：“公子遇着什么样的怪人了？可有为难你吗？”
  那公子道：“我跟踪林姑娘，和她相隔着十来丈远近，在平凉府外的山道上追了一会儿。我发现她轻功并不如何高明，甚至不及我的。但我始终保持和她相隔十丈距离，一来不致被她发觉，二来也不会跟丢，就这样向南行了八十多里地。我见她走停下来喝水，从怀中掏出一副画来，她看了半晌，微微一笑，又放回去，举步便行，转过山坳里去了。我正要跟上去，就在这时，忽然觉得眼前闪过一道黑影。我停了下来，向四周望去，但见不到有人，我以为是我眼花。眼看林姑娘转过山坳，要再不追上去，恐怕就会跟丢。当我正要施展玉虚步去追的时候，忽然眼前又是一花。我还感觉到一个冰凉的手指在我的下巴上弹了一下。我被吓住了，难道有鬼吗？”
  黄继业听他说得如此玄乎，都不禁心中发毛。陈双和吴师德抱紧手臂，仿佛有冷吹过似的。
  卢管家问道：“难道公子真遇到……”
  那公子打断了卢管家的话头。道：“那倒不是鬼，是他轻功太高，他在无声无息间在我下巴上划了一记，我却连他半个影子也没看到，不相信世上有人的轻功竟能练到这般御风而行、举步无声的境界，因此才觉得他是鬼魅。”
  黄继业、吴师德和陈双都暗暗嘘了口气，心中的恐惧感也即消失。只听卢管家又道：“然则那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那公子道：“他是个老道士。他穿一件半新不旧的青衫，下颌三尺白须飘于胸前。瞧来年纪不小了，但嬉皮笑脸，没半点正经之态，天真得像个顽童，最让我记忆深刻的是他有一双蜜蜂细眼。卢管家，你可曾见过此人？”
  卢管家道：“似乎有些印象，你且说说他道号叫什么？在哪个山门修道？”
  那公子道：“这个他倒不曾说过。我见他白须飘飘，便尊他为老道，想尽快摆脱他，好去跟踪林姑娘。可他一直拦在前面，无论我怎么说理，他就是不肯让路。我急了，道了声得罪，便出拳打他。他不闪不避，等我的拳头将要触碰他的脸上时，他才迅捷地侧头相避。我见他身法灵活，避得巧妙，料想武功不弱，便不担心会打伤他。一拳既出，后招便层层叠叠地击出去。将一路八极拳法全使出来，我使出八马齐飞、追星赶月等厉害招数攻他。或踢他的小腿，或击他肋骨，或打他胸膛。他从未出手招架，每当我的拳头要打中他，脚要踢中他的时候，他又灵活巧妙地一闪，我攻了他三十多招，却连他的衣角都没有沾到。我停下手来，他呵呵而笑，问我不打了吗？我说我武功跟他相比，差得太远，打是打不过的。我有一件要紧事须从林姑娘身上查明，请他让路。他摇着头说，跟踪一个女孩子家，不成体统，卑鄙龌龊，丢男子汉的脸。我才知道，原来他早发现我在跟踪林姑娘了，我却丝毫不觉他就在我身旁。”
  那公子续道：“听他这么一说，我很想辩驳，很想说我跟踪林姑娘是为了查明她的二十万两白银是怎么来的。可是他的话却如一条鞭子抽中了我，我回心一想，虽然出发点是正大光明的，但我的做法却不够光明磊落。我不禁感到又羞又惭。我正想对他说声多谢老道人提点的时候，他呵呵笑着，飘然而去，他那清灰色的影子很快消失了。我心中迟疑，便绕道去山西郑师傅家，问他可认得那位老道人。郑师傅也不知道，我盘桓了两天，便回来了。卢管家，你能猜出他是谁吗？”
  只听卢管家干咳了两声，缓缓地道：“那道人多半是崆峒派玄空门的掌门人青灵子。公子算是遇着高人了。”
  那公子道：“不错！他轻功实在太好，来无影，去无踪，根本无从捕捉。哎！要是能得他传授武艺，可就……。”说完，又叹息一声。
  黄继业从刚才这二人的对话中，已隐隐猜到，在梅树背后的公子便是汇通钱庄的老板赵鉴。
  卢管家道：“此人行踪飘忽不定，就算是崆峒派中的人，也很难见他一面。他一惯行侠仗义，凡遇不平之事，便会出手管制，却从不留名。江湖中有他的传闻，但真正见过他的人却寥寥无几。”
  卢管家如此一说，赵鉴想要拜青灵子为师的愿望又更渺茫了。赵鉴叹了口气。道：“高人向来都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
  只听一人急步赶来。气喘吁吁地说道：“禀公子，外面来了一群人，说要见你。”
  赵鉴顿了一顿。问道：“是什么人？”
  那人说道：“我只认得林姑娘就在其中，其他人从没谋面。”
  赵鉴沉思了一阵。道：“正说到她，她就来了。让他们在大堂等候，我随后就到。”
  那人领命，转身回去。赵鉴道：“卢管家，我们瞧瞧去。”两人绕过梅树林，去得远了。
  黄继业道：“我们也去瞧瞧，仍然先别露面。”
  陈双问道：“想不到江湖上还有青灵子这种人。哎！黄兄，你可知道他们说的姓林的姑娘是哪个林姑娘呢？”
  黄继业道：“多半便是林梦梦林姑娘了。陈双兄弟……走吧。”黄继业想到什么事要说，但欲言又止。
  三人循着烛火，慢慢挨向汇通钱庄的大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