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猛然发觉，自己每走一步，似乎都像有人预先设置好的一样。
  给我设置道路的不是别人，正是胡标。
  心里有了这道梗，我拒绝谈关于他的任何事。然而很多事情不容我回避与逃避，欧阳雷向办案人员提出，要求见我。
  他现在正处于侦查阶段，按规定不能与任何人接触。但办案单位还是通知了我，并隐约表达了意思，希望我抽时间见一面他。
  欧阳雷还留在毓和医院治疗。他身体的伤在慢慢的痊愈。一旦康复，他便将收监。
  我对他不去附一医院而来毓和医院抢救一直耿耿于怀。他目前尚是附一医院的院长，去附一医院治疗应该会得到更多的方便。
  我坐在他的床边，毫不掩饰说出自己的疑惑。
  欧阳雷苦笑一下说道：“正因为我是院长，我才不能去附一。你以为这是很光荣的事吗？何况，防人之心不可无啊。”
  我想笑，他抱着与妻女同归于尽的心态，怎么到了最后关头还怕死了？
  他一辈子风流，传说他热衷于大小通吃。但凡在附一医院上班的女医生与漂亮的女护士，几乎没有几个能成功逃脱他的围猎。据说，他让手下一个医生主动将自己漂亮的妻子送到他的怀里，换取一个科室主任的位子。
  人前，谁也看不透他。他是那么的儒雅，那么的斯文。戴着金丝眼镜的欧阳雷，曾经成为无数人仰慕的对象。别人仰慕他，是因为他有着一身精湛的医术，却从不见他公开炫耀。
  他给人的印象，就是一个谦谦君子。
  他不愿意去附一，而转来毓和，他是担心曾经被他糟蹋过的人报复吗？
  欧阳雷对此缄口不语，显然不愿意多谈。
  我知道，只要他不想说的，我就是追问到底，一样得不到结果。审讯记录至今还是一张白纸，他顽强地拒绝回答办案单位提出的任何问题。
  欧阳雷不开口，就没人知道他作案的意图。任何犯罪，都必定存在一个起因。套用一句稀松平常的话，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
  他在别人的眼里是个非常成功的男人，拥有一份令人眼红的职业，漂亮的妻子，以及乖巧的女儿。
  传言说他家庭不和睦，也只仅仅停留在传说方面。没人看见过他们家庭爆发过任何争吵，更没看到他因为家庭不团结而表现出烦躁。
  他本来是个四平八稳的人，如果他愿意，他可以做到随心所欲。
  我看着他衰老的面庞，心里浮上一个念头，是什么让他走上了这条不归路。
  办案单位破天荒让我与他见面，无非是想借此让他开口。人在绝望的时候，心里有一个结需要打开。只要打开这个结，便会将自己置身事外。
  我试探地问：“欧阳院长，你找我来，是不是有什么事要交代？”
  他猛地睁开眼，将我静静的看了一会，突然说道：“李乔，我有个心事，希望你能帮我完成。”
  欧阳雷托付给我的事，居然是替他将妻子与女儿的丧事办好。
  他们一家出事后，他妻子与女儿欧阳菲的遗体一直保存在医院的停尸间。如今案情基本清楚，受害者需要入土为安。
  我迟疑着不好答应他。这个托付太难受，我以什么身份为他的家人办后事呢？
  说是同事，我与他从没同过事。当年他如果不拒聘我，我兴许今天还在他的手下讨生活。
  说是朋友，我与他根本就不存在朋友一说。
  当然，我与他也没生死冤仇。他唯一对我做错的事，就是在当年他得知将我与胡菲儿抱错时，他是第一个站出来坚决反对纠错的人。
  看我没表态，他显得有些失望。
  我从内心拒绝他的建议，于情于理，我觉得自己都没有为他家人办理后事的必要。
  “不用你花钱。”欧阳雷苦笑一下说道：“我有钱，而且很多。”
  他敢当着我的面说他有很多钱，前提是他有要求，他与我会见的时候，不容许任何办案人员在一边。可是他没想到，我在进来病房前，办案人员已经在我身上安装了监听器。
  我尴尬道：“这不是钱的问题......”
  欧阳雷轻轻叹口气，道：“我知道这不是钱的问题。但是让你帮我，总得师出有名。”
  我微微颔首，欧阳雷的说法不无道理。我与他无亲无故，我为他的家人办后事，总该图什么。
  “你是不差钱的，毕竟，你是胡氏集团的老板。”欧阳雷突然诡异地笑了，“有句古话叫钱多不咬手，是不是？”
  我只能点头认可。
  “你若答应我，我死后，一切都归你。”欧阳雷淡淡说道：“虽然不多，但还可以帮你一点忙。比如我在环宇公司的股份，你难道不需要吗？”
  我沉默不语。
  “最后，我想告诉你，你现在是我唯一可以信任的人。”
  我摇摇头道：“欧阳院长，我其实没什么值得你信任与托付的。”
  “我心里清楚。”欧阳雷低声说道：“过去，我处处与你为难，倒不是因为其他，而是你这人啊，年轻气盛，恃才傲物。这可是大忌，希望今后你能走得更稳。”
  他这句话确实说到我心坎上去了，年轻气盛不说，恃才傲物还真是我的性格。师从导师几年，走遍了几乎全国大医院，我从来没认为谁的外科手术比我更精美。
  我一直有个愿望，成为顶尖级外科医生。
  欧阳雷见我，将身家都交给了我。不但说出了他藏匿财富的秘密，还要将所持股份尽数转移到我的名下。
  他在三个银行租有保险柜，他所有的贵重物品以及有价证券都保存在保险柜里。这是他最大的秘密，连他死去的妻子都不知道一点音讯。
  “我死后，你可以把我挫骨扬灰。”欧阳雷笑笑道：“但我还是希望，你能帮我完成心愿。”
  我无奈点头答应。他是人之将死的人，即便老天爷饶他一命，法律也不会放过他。
  我们聊了那么多，还是没弄清楚他为何走到今天这一步。
  欧阳雷似乎还有顾忌，他宁愿将自己的一切都给我，却不愿袒露他埋藏很深的心迹。
  而我，恰恰最不想要的就是他的财富。我突然想，欧阳雷穷尽一辈子的心血，积聚那么多财产，到死都没享受过，这不正应了那句“到头来都是为他人作嫁衣裳”的话吗？
  “我输了，而且输得很彻底。”欧阳雷慢慢说道：“人啊，谁也逃不脱权力金钱的诱惑。多少人死在这个诱惑上啊。李乔，我不希望你步我的后尘，好自为之吧。”
  他闭上眼，不再说话。我知道再问下去，他不会再开口了。
  我告辞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