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悟本说，他是个江湖中人。江湖儿女，最讲究的就是义字当先。他标榜，他这辈子在别的方面没有成就，连老婆儿子都养不活让他们跑了，但他对人的道义，始终贯穿了他的一生。
  “一个义字，害了我，也害了别人。”张悟本低声叹道：“我现在才发现，义气不能当饭吃啊。”
  我让他起身，与他对坐在一起。
  “人是我杀的。”张悟本突然说道：“我也是被逼的。”
  他的脸色开始变得煞白，嘴唇在不由自主地颤抖。额头上沁出来了一层细密的汗。
  他一定经历了复杂艰苦的心理斗争，才说出这样的一句话来。
  我没惊讶，也没激动。在胡菲儿提出死者创口的怀疑时，我就曾想到过，欧阳雷再残暴，也不至于会对妻女下手。就算他恨妻子陈雅致，也不至于殃及女儿欧阳菲。
  古话说，虎毒不食子。欧阳雷的人性还不至于会泯灭到这样的地步。唯一的解释就是凶杀案中，欧阳雷并非凶手，而是另有其人。
  可是谁会对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下手呢？在善良的世界里，没有一个人会无缘无故去剥夺别人的生命。
  我不动声色，缓缓道：“详细一点说吧。”
  张悟本长长叹口气，道：“一两句话确实说不清。这还得从我刚来岳城时说起呢。”
  张悟本初来岳城，时间在八年前。
  八年前，我还是京都医科大的一名学生。张悟本却已在岳城掀起了一股狂热的气功热。
  他最风光的时候，将带功报告会开在了岳城市的大会堂里。三千多个座位座无虚席，就连过道上走站满了人。岳城人们听说来了一位气功大师，他发功能治疗所有疑难杂症。于是人们一窝蜂上的赶上来簇拥他，将他尊称为气功大师。是老天爷派来拯救黎民百姓的神仙。
  我想起当年回家时，看到我爸妈也是狂热气功分子的一员，我笑过他们，也劝过他们，告诉他们人体科学上，没有气功一说。更别说包治百病的神功了。
  张悟本掀起的气功热，一度让人们对医院失去了信心。既然气功能治病救人，何须掏空家底去医院接受折磨？人们天真地认为，气功就是神功，能颠倒天地，扭转乾坤。
  事态发展，终于引起了有关方面的注意与重视起来。
  其中，附一医院的欧阳雷院长，就曾公开表态，要求严厉打击伪科学，揭穿伪科学的面纱，让老百姓回归理性。
  市里为此专门召开了几场会，会上各抒己见，有支持取缔打击的，有表态容忍的。绝大多数的人都认为，是科学还是伪科学，也没见哪个权威部门站出来说话。既然没有证据表明气功是伪科学，那么就有存在的可能性。
  张悟本不知从哪里得知到了会议内容，于是更加变本加厉起来。直到他的气功造成了严重后果，他才反应过来，赶紧收手跑路。
  严重后果其实就是两条人命。
  这两个人原本是在附一医院治疗的，听说张大师发功就能治好病。两个人悄悄拔了管子，找到张悟本，双双跪在张悟本面前求救命。
  张悟本一本正经，口中念口诀，一双手如飞舞着的笨重蝴蝶，在患者身上上下翻飞拍打。
  三天过后，两个患者口吐鲜血而亡。事后，张悟本解释说，这两人福缘未至，且来得晚了点。
  张悟本治死人的事，最终让欧阳雷无法沉默了。他带着人，将张悟本堵在一场带功报告会上。
  从此以后，岳城气功热在一夜之间烟消云散。因为在带功报告会上，欧阳雷当着上千人的面，无情撕开了张悟本的面纱。
  “他害的不是我一个人。”张悟本气愤地说道：“人在世上，都是求一口饭吃。断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你说，我会饶过他？”
  我听得心情郁闷，试探着问：“老张，你告诉我，真有气功这门说法吗？”
  张悟本抬头看了一眼，淡然一笑道：“信则有，不信则无。”
  我忍俊不禁，道：“你这口气，与信鬼信神是一个套路啊。什么信则有不信则无，那么，我是信呢？还是不信？”
  “这主要在你个人的修为啊。”张悟本说得很严肃，他苍白的脸上流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出来。
  “我们气功界出了很多高人。”张悟本认真说道：“大领导都支持过的。”
  我忍不住笑话他道：“老张，到底有没有，你心里比谁都清楚。心里住着一个菩萨，你还真拿自己是个居士了呀。”
  张悟本便嘿嘿笑了起来，讪讪说道：“大家都是讨口饭吃而已。”
  欧阳雷断了张悟本的财路，从此埋下了祸根。
  但张悟本深知，凭着他的本事，根本无法撼动欧阳雷的地位、权威。很多人在被狂热的烧过脑之后，会恍然醒悟过来。
  大势已去，张悟本便换了一个嘴脸，主动去接触欧阳雷。
  其实，以张悟本这样的人，欧阳雷是不屑于与他有交集的。但张悟本还真有一个绝招，他手里有一种药丸，温水服下后，能让男人威风凛凛，所向披靡。
  他主动将药丸送给欧阳雷服用。不知欧阳雷是否吃了他的药丸，但从此以后，张悟本就成了欧阳雷的身边人之一。
  欧阳雷提出一个要求，张悟本在外不能打着他的牌子做坑蒙拐骗的事。但他可以默许张悟本的气功疗法在岳城生根落地。
  “他把老子当狗使。”张悟本愤愤不平地骂道：“李董，不瞒你说，我这人不算君子，但我这人懂感恩。你这次做的事，我张悟本这辈子可能没机会报答你了。来世我给你做牛做马。”
  我知道，张悟本这是在感谢我将他老娘送去福利院。他老娘在出租屋里过着生不如死的日子，我出于良心与怜悯，才做了这件事。
  “他欧阳雷有今天，都是他自己作的恶，怨不得别人。”
  我忍不住问他：“你刚才说，人是你杀的，就是说，欧阳夫人和他的女儿，都是你杀的？”
  张悟本轻描淡写地说道：“我只是动手。”
  我气不打一处来，抬起脚，一脚将他踹翻在地，踩着他的头骂道：“张悟本，你真是个屠夫，畜生。”
  他没挣扎，任由我踩着他，缓缓说道：“李董，你杀了我吧。”
  我冷哼一声道：“别污了老子的手。张悟本，法律会制裁你的。”
  张悟本嗯了一声道：“我愿意接受法律制裁。李董，希望你不要忘记自己的诺言。这样我走得会安心。”
  我喝道：“起来吧，去自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