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雷在我这里碰了一个软钉子后，从此再没找我。但我知道，联名的事在悄悄进行，全岳城至少有一半以上的医院在联名书上签了名。
  欧阳雷用民意绑架上面的安排，这是一步险棋。全岳城除了他敢这样有恃无恐，换了谁，都不会在廖小伟刚赴任的时候做这件事。我不相信欧阳雷看不出其中的玄妙，一个能跨省调动的人，如果更高层面没人根本做不到。
  岳城有家专治不育不孕的医院，老板是福建人。他们打出“送子观音”的口号，一度在岳城掀起一阵狂风。我本来与他只有一面之缘，我们只是在医疗联盟成立会上见过。彼此留了电话后，再没联系。
  欧阳雷在找过我之后的一个星期，不育不孕医院的老板找到毓和来了。
  他自我介绍后，我才知道他姓林，双木林，福建莆田人。全名林淼。
  林淼一看就是个生意人，眼光滴溜溜的转，与医生形象相去甚远。我过去对这类医院就没好感，这些医院的前身都是贴在电线杆上的名老中医。只要是病，他们都能治。不但能跨专业，而且包治百病。
  我们在医科大读书时，常常拿名老中医的称号开玩笑。过去他们专治梅毒花柳，男人不举之类的难言之隐病。后来资本介入后，开始改头换面，从市井小巷里冒出来，开始登堂入室各类医院。
  起先他们承包医院的某些科室，印制许多精美的画册雇人在街头四处散发。后来觉得玩得还不过瘾，干脆从医院跑出来，自己另立山头，打出各种各样的招牌。
  他们最拿手的就是编广告，报纸电视上轮番轰炸。按他们的说法，天下就没有他们治不了的病。
  其实我们学医的都知道，他们就是在骗人，能将人骗得团团转。
  林淼来毓和找我，见面就亲热地喊我“老弟”。
  我客气地微笑，请他在我对面坐下，试探地问他：“林医生，今天刮什么大风，让你亲临毓和，有何指教？”
  林淼讪讪地笑，压低声说道：“老弟，真人面前不说假。你就别取笑老哥哥了。我那是什么医生？实不相瞒，过去我只是老家的一个兽医。”
  我笑道：“人畜一理。一个优秀的兽医，未必不是一个好医生。”
  林淼尴尬不已，涎着脸笑着道：“真的，老弟别取笑老哥哥了。我今天来，是有件事想请教老弟。你是个文化人，见的世面也多，你能不能指点一下迷津？”
  我好奇地问道：“林老板遇到什么问题了？”
  听我叫他“老板”，林淼脸上的尴尬神色便一扫而空。他啧啧赞道：“叫我老板我喜欢听，我本来就是个生意人。老弟，也没别事，我就想问问，你为什么不在联名书上签名？”
  我不想给他解释太多，他倒还有自知之明。他说自己只是一个兽医出身的，我一点也不感到奇怪。
  像林淼这样的人，通常在他们自己医院挂的是“专家”牌子。老百姓对“专家”二字非常崇拜，毕竟专家不是普通人。
  也正如林淼自己说的那样，他这样兽医出身的人，如今改行做医生，目的性很强，那就是两个字——赚钱。
  这些年开这类医院的人都发了财，不看别的，就看他们开的车，没一台车的价格会低于百万。他们的名言是：治不死人就是成功。
  岳城这几年这类医院如雨后春笋冒出来。不知他们用了什么手段，他们医院的生意并不好，但赚到的钱，能匹敌岳城任何一家公立医院。
  我对林淼的疑问莫测高深地笑，倒让他为我担心起来。说这是医疗联盟的意思，凡是不在联名书上签字的医疗机构，欧阳雷表示第一步是将不签字的从联盟里踢出来，第二步是采取必要措施和手段，让不与联盟一条心的各类医疗机构在岳城混不下去。
  我心里想，你们这些挂羊头卖狗肉的医院怎么能与毓和比？欧阳雷要是真关了他们这些医院，倒不失为岳城百姓做了一件好事。
  毓和是民营医院当中唯一的一家全科医院，毓和聘请的医生与护士，都是拿到资格证的人。不像林淼他们这样的医院，给人看病的“医生”或许昨天还一脚牛屎，今天摇身一变就成了专家。
  我是彻底看不起他们的，但我并不想与他们为敌。只是有时候恨恨地想，赚钱的方法各种各样，唯一不能拿人的生命来开玩笑赚钱。我甚至天真地想，倘若我来做主管医疗卫生的领导，我一定将这些欺骗人的医院全部关张。
  我最多只是想想，这里面的猫腻太大，水太深。一般人还真摸不到他们的底线。
  我问他道：“林老板签字了？”
  林淼双手一摊，无可奈何的说道：“不签能行？我要敢不签，医院明天就没法开门。”
  他唉声叹气，脸色凝重，小心翼翼地问我道：“老弟你觉得这样搞，会不会有结果？”
  我笑道：“当然会有结果。”
  “你说，能挤走新来的局长吗？我觉得有点悬，万一挤不走人家，可就有把柄落在别人手里了。”
  我深深看他一眼道：“既然林老板担心这么多，当初就不签字啊。既然签了，就该安心等结果。”
  林淼叹口气道：“我是被逼的啊。”
  他这么一说，我才反应过来。现在在联名书上签字的几乎都清一色的民营医院，公立医院诸如刘院长的中心医院，并未签字。
  我蓦地明白过来，欧阳雷尽管是医疗联盟的盟主，但他的长臂也只能管着我们这些民营医院。真正的公立医院并不会尿他。
  林淼走时，还不忘反复叮嘱我说道：“老弟，到时候你可要给我作证，我是被逼的啊。”
  突然冒出来的林淼，让我突然有个想法，如果我将全岳城的民营医院全部捆绑到一起，或许还真有实力去叫板附一医院。
  林淼是个精明狡猾的商人，他披着医生的外衣，就是草菅人命。好在他们的诊疗有一定的范围，也没外科手术的风险。他们给病人服的药都是所谓的独家秘方，外人并不知道药里有什么成分。
  他们很精明，只要吃不死人，他们就永远没风险。
  林淼在毓和呆了整整一个下午，喝光了我饮水机上的半桶水。
  直到周如意来找我，他才意犹未尽的离开。
  我送他到毓和门口，林淼热情的握着我的手说道：“老弟，欢迎你去我们医院指导工作。”
  我答应他，只要有合适时间，我一定去拜访。